凡是有遊客的地方, 就有出攤做生意的小販,這些小販不怕苦不怕累,管它是颳風下雨, 還是打雷閃電, 只要城管不來, 肯定站在原地, 隨時隨地做好坑遊客錢的準備。
這個時間還堅持出攤的, 一般賣的都是無用卻浪漫的東西。
比如煙花。
人在極端環境下,心態會變得極其感性,自然會做出一些浪漫的舉動來。
比如放煙花。
站在不遠處的一對情侶, 抱着一大捧煙花,一根接着一根的點燃, 然後拿在手裡揮舞。
邊揮邊對着江面大聲喊我愛你, 也不知道是喊給誰聽的。
路邊正好有賣煙花的, 安妮走過去,買了一些。
都在景區混, 攤主見喬伊和安妮面熟,給打了七折。
安妮對攤主說:“有家麪館,叫‘偏安一隅’,在古街裡,有空去吃碗麪, 我請客。”
分明不是她的店, 話裡話外卻表現得像店主人一樣, 完全忽視了站在她旁邊的喬伊。
喬伊單手扶着護欄, 抽完了一根菸。
剛纔, 安妮對她說,給她一根菸的時間, 讓她考慮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沒什麼不能說的,用不着考慮。
不過喬伊接過了煙,她不缺時間,幾分鐘還耗得起。
抽菸的時候,喬伊看到安妮走到旁邊的攤位,蹲在地上挑挑撿撿,最後買了好些小孩子玩的煙花。
她神態自若,臉上完全沒了剛纔的緊張隱忍,只剩平靜。
這是安妮的本事,可以隨時隨地化被動爲主動。
煙燃盡的剎那,安妮走到喬伊身邊,接過她手上的菸頭,隨手向江面拋去。
火光在路燈下並不明顯,沒扔出多遠,便歸爲沉寂。
“其實不難猜,我那次去醫院採訪,與你偶遇,你帶我去了住院部的腫瘤科,說是去看你婆婆。”
“我出門打熱水時,撞到了嚴靜,她拉着我的手,不斷向我道歉,她的行爲奇怪,我多看了她兩眼,發現她很面熟。”
“不過我沒多想,直到今天上午,我陪蘇琳整理資料時,蘇琳說,嚴靜和我長得像。”
安妮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她覺得嚴靜面熟,是因爲嚴靜長得像她。
“之前在孤兒院時,院長和我提過,把我送來孤兒院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姑娘。”
安妮語氣平靜,像在訴說別人的事情,“我今年二十三歲,她比我大二十歲,今年正好四十三歲。”
正常人不會把這一切事情聯繫起來,可安妮是個非常不相信巧合的人。
別的不提,她自從回到冰城以後,和吳斯的每次相遇,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她堅信,所謂的巧合,不過是有人別有用心罷了。
安妮問喬伊,“嚴靜是我媽媽,對嗎?”
喬伊點頭。
安妮繼續說:“那天在醫院,嚴靜是故意在門口等我,想看我一眼。”
“她雖然不能和我相認,卻試圖用另一種方法,來得到我的原諒。”
喬伊,“安妮,你真的很聰明,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安妮拿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菸花。
煙花是手拿的那種,小孩子的玩意,點燃一頭之後,明黃色的焰火由上至下,慢慢燃盡。
喬伊看着焰火,問安妮,“你怨她嗎?”
安妮,“誰?”
喬伊,“你媽媽。”
安妮搖頭,“其實沒什麼感覺,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嚴靜決定拋棄她的那一剎那,她與嚴靜之間的母女關係已經斷絕。哪怕嚴靜爲她殺了程立強,她的心裡也不會有絲毫波動。
在她看來,嚴靜殺程立強只是爲了安撫自身愧疚的情緒,並不是爲了她。
可能有人會覺得她冷血,可這是她心裡的真實情緒。
……
喬伊拿過一根菸火,學着安妮的樣子點燃。
煙火很漂亮,給冰冷的世界添了一絲溫暖。
喬伊,“安妮,你還記得小三嗎?”
安妮當然記得。
那個後來改名爲蘇珊的可愛小姑娘,總是會出現在安妮的夢裡。夢境很清晰,小三伸出手,笑着對她說:“安妮姐姐,蘋果太好吃了,我想再吃一個。”
喬伊,“我最近總是想起小三,她那麼小,五六歲的樣子,站在我身邊,拽着我的衣服袖子。”
又問安妮,“你會想起小三嗎?”
“會。”安妮突然想起那個主持人趙飛說的話,她頓了一下,複述給喬伊聽,“可是,只要是殺人,不管動機是什麼,都屬於犯罪。”
又記起蘇琳寫在臺本上的一句話,“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觸碰法律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她像一個不好的演員,念着空洞的臺詞,連自己都不能說服。
“殺人?”喬伊冷笑一聲,“我殺的不是人,是禽獸,是畜生。”
喬伊拽住安妮的衣領,目光中滿是狠厲,“你還記得小三是怎麼死的嗎?”
安妮沒說話,曾經的記憶,像幻燈片一樣,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小三死在那個小寺廟裡,她的衣服被撕的粉碎,渾身是血,下身一片狼藉。
“那些禽獸對我們做的事情,難道不該死嗎?”喬伊手上的力氣不斷加重,安妮喘不上氣來,不住的咳嗽。
旁邊的攤主聽到聲響,趕過來勸架,“怎麼打起來了?”
喬伊聽到攤主的聲音,眼中的狠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名狀的哀悸。
她鬆開手,抱住安妮,聲音帶着怒吼過後的嘶啞,“安妮,林恩死了。”
喬伊在哭,可是沒有眼淚,“林恩死了,真的死了,回不來了。”
攤主是個好心人,雖然不明白狀況,可也沒選擇離去。
兩個姑娘,大半夜的在江邊吵架,總歸讓人不放心。
“沒事,她心裡不痛快,喝了點酒,我馬上送她回家。”安妮說完,扶住喬伊,慢慢往古街走。
進古街時,喬伊清醒了過來。
其實剛纔也是清醒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忍了這麼多年,那些壓在她心底的仇恨與憤怒,隨便扯個口子,便如洪水猛獸般往出衝,根本攔不住。
當然,她也沒想攔。
……
古街上,一些酒吧還開着,喬伊領着安妮,進了麪館對面的酒吧。
喬伊說她現在情緒不穩,怕嚇到小葉。
酒吧的舞臺上,一個歌手在唱歌,外文歌,曲調和緩。
喬伊坐在椅子上,對着鏡子整理頭髮。
鏡子是和服務生借的,剛纔她在江邊,弄亂了頭髮。
安妮叫了幾瓶酒,打開之後,沒用杯子,直接把嘴湊近瓶口,仰頭喝了半瓶。
酒是個好東西,能讓人忘掉舊日的煩惱,能讓人沉醉在現世的安穩。
喬伊,“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安妮,“你讓我進電視臺,把我安排進法制組,到底是爲了讓我和吳斯培養感情,還是爲了能得知案件的進展?”
“都有,不過主要是爲了讓你和吳斯培養感情。”喬伊輕笑,她知道,今天不管談什麼,都避不開吳斯。
安妮把剩下的半瓶酒一飲而盡,“你的本事我知道,人脈雖廣,卻都是些三教九流,根本不能讓我這麼順利的空降進電視臺。”
頓了一下,擡眼看喬伊,“你的背後還有別人,對不對?”
話說到這個份上,喬伊也沒打算再欺騙安妮,“我背後是有別人,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背後的人並不是吳斯。”
喬伊嘆了一口氣,“吳斯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很單純,而且,她對當年的事情,一無所知。”
安妮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的眼神逐漸和緩,喝酒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酒喝光了以後,安妮又叫了兩瓶。
等酒的空擋,安妮問喬伊,“需要我做什麼?”
安妮瞭解喬伊,喬伊選擇跟她坦白這一切,只能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她選擇收手,另一種是事情纔剛剛開始。
安妮猜,是第二種可能。
“我需要你把眼睛閉起來,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你聰明又心細,早晚會察覺到,與其等你偷偷調查壞了我的事,還不如我提前告知你,讓你躲在安全區域,避免危險。”
果然是第二種可能。
安妮握住喬伊的手,“我不用躲在安全區域,我做事比沈輝要牢靠,以後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去做,你不用出面。”
罪,她也可以幫喬伊去認,只要她能參與到這件事情中,就有把握把全部罪名攬到身上,給喬伊留一條生路。
喬伊,“那吳斯呢?”
安妮想起吳斯,心中一疼,她答應了吳斯,之後的五年十年都會陪在吳斯身邊,不會離開。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食言。
“安妮,我真的不需要你做什麼,事情還沒到需要把每個人都牽扯進來的地步。”
喬伊盯着安妮的眼睛,問她,“你愛吳斯嗎?”
安妮點頭,回答的毫不猶豫,“愛。”
喬伊,“愛她,就不要試圖離開她。”
酒被端上來時,喬伊起身,對安妮說:“我該回麪館了。”
安妮看了一眼時間,天快亮了。
“等我從這扇門走出去以後,我們兩個人,再沒有任何關係。”喬伊微笑着與安妮告別,“你的事情,與我無關,而我的事情,也與你無關。”
“安妮,我想讓你好好的。”
說完,喬伊轉身走出酒吧,背影像以往一樣,絲毫不拖泥帶水。
安妮在酒吧裡待到天亮,等她踏出酒吧時,正好趕上初升的太陽。
清冷,不刺眼,有溫度,卻隔得很遠。
五年前,她離開冰城時,喬伊去送她。
記憶中,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早晨,陽光也是像現在一樣,高高的掛在天上,彷彿事不關己。
那時,喬伊也對她說過,“安妮,我想讓你好好的。”
“好。”安妮盯着木質牌匾上的‘偏安一隅’四個字,輕聲說了一句,“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