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錄制開始,趙飛率先出場。
他見攝像師沒準備好,簡單和觀衆打了聲招呼,並拜託大家在問答環節時積極活躍一點,多提問題。
不知用什麼甜言蜜語哄騙了化妝師,臉上缺失的半邊眉毛已經補好。趙飛站在舞臺中央,燈光聚集在他身上,襯得他無比高大英俊。
周圍的小姑娘被這幅皮相吸引,三三兩兩湊到一起,低聲討論趙飛。
安妮聽了一耳朵,無非是“長得好帥”,“怎麼這麼帥”,“帥炸天了我滴神”這類膚淺的評論。
當然也有不在乎長相的,“主持人一身正氣的樣子,太帶感了”,“正氣爆棚,一看就是好人”。
憑外表猜人品,到底還是太年輕。
安妮隻身在外闖蕩,撞見過太多一身正氣的騙子強盜,他們看着親切隨和樂善好施,手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可真出了事,下起手來比誰都狠。
面相這個東西,算命先生拿來唬唬人還行,用它分辨好壞,遲早被坑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轉頭問旁邊穿卡通T恤的美女。
才知道這批觀衆和她年齡差不多,目前讀大三,學校強制他們來參加節目,不來扣學分。
同年不同命。
安妮看着他們不諳世事的面容,徒來一絲羨慕。
正當安妮獨自矯情時,見攝像機旁邊,多了一抹身影。
是吳斯。
她穿着寶藍色的女式襯衫,站在暗影裡,背脊筆直。
安妮起身,躲過攝影機,悄悄站到了吳斯身旁。
吳斯察覺到她的到來,只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安妮臉皮厚,吳斯不理她,她也不離開,安安靜靜的看節目。
問答環節很失敗,沒人站起來與主持人互動,直到領隊老師臉上掛不住出來訓斥了幾句,纔有學生主動站起來提問。
站起來的學生結結巴巴,半天也沒提出什麼精彩的問題。
關鍵時刻,蘇琳脫掉小西裝,借了一件運動服套在身上,假裝學生站起來提問。
“我在網絡上看到這樣一種言論,說殺人兇手的目的其實是爲了揭露真相,誠明醫院植物人被強.奸案,如果沒有殺人兇手的出現,將永遠不會被公衆知曉,強.奸受害者的無恥之徒會一直逍遙法外,甚至迫害更多的病患。”
蘇琳稍停頓了一下,“我想問的是,如果殺人兇手的目的真如網絡上所說,那在抓捕到殺人兇手時,是否可以酌情減輕刑罰?”
畢竟,殺人兇手的目的是正義的。
蘇琳的觀點,代表了現場大多數學生的觀點。
“對啊,既然目的是正義的,手段激烈一些也難免。”
“懲惡揚善的都是英雄。”
“要是不這麼做,真正的強.奸犯肯定會被所謂的執法隊伍包庇下來。”
附和之聲不絕於耳。
根本沒人爲死去的受害者考慮。
趙飛聽着這些聲音,目光逐漸深沉,等觀衆們安靜下來後,他盯着觀衆席上附和之聲最大的地方,嚴肅開口,“那是一條人命,不是殺人兇手伸張正義的工具。”
充滿磁性的聲音,通話耳麥傳遞到每個角落。
“只要是殺人,不管動機是什麼,都屬於犯罪。”
趙飛一身正氣,目光中的肅穆震懾住了在場的每個人。
不過這種震懾只維持了不到五分鐘,觀衆席上的學生們便鬆懈下來,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安妮看不過去,跟吳斯提意見,“下次請一些思想成熟的人來當觀衆吧,這些學生沒有主見,三觀太飄忽。”
吳斯難得搭腔,“他們畢業以後,會有大部分人從事法律行業,成爲律師或者法官。”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安妮猜到了吳斯的良苦用心。
吳斯掃視着觀衆席上的學生,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恨鐵不成鋼,“新聞媒體對人的形象是巨大的,學生們參加節目的時候,哪怕再心不在焉,公平與正義這兩個詞,也會悄悄在他們心中紮根。”
一顆種子,鑽出地面,長成參天大樹,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當然,前提是有人用心引導他們。
錄製結束之後,吳斯沒做停留,徑直離開演播廳。
安妮已經習慣,她衝吳斯的背影揮揮手,小聲說再見。
轉身去幫攝影師擡設備時,卻收到了吳斯的微信,“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東西要還你。”
……
安妮應邀來到吳斯的辦公室。
辦公室許久未打掃,地面蒙了一層細塵,推門而入時灰塵揚起,飄進嗓子裡,癢癢的。
吳斯沒坐在椅子上,她環着胳膊,站在窗前。
窗子沒關,微風吹進來,帶彎了她的髮梢。
“幾次想還給你,都忘記了。”吳斯擡眼,示意安妮把辦公桌上的保溫飯盒拿走。
飯盒安妮認得,這是她爲了給吳斯送餃子,特意買的。
不過,安妮並不想把飯盒拿走。
這個飯盒,是唯一讓她與吳斯產生交集的物品,吳斯把飯盒還給她,無疑是想斬斷與她的交集。
吳斯處理感情的方式與她的工作方式相同,冷靜沉着,絕不拖泥帶水。
安妮,“你留着吧,訂個外賣什麼的,可以把食物放在裡邊保溫。”
吳斯,“我用不上這個,留下來也是放在這裡落灰。”
吳斯工作時習慣待在大會議室裡,這間辦公室唯一的作用,就是空着落灰。
保溫飯盒不知在辦公室裡放了多久,一眼望過去,灰撲撲的,像街頭巷尾沒人要的小孩。
安妮忽然想起喬伊說過的一句話——強扭的瓜不甜。
也許,她在吳斯心裡,只是一朵惹人嫌誤的爛桃花。
“那好,斯姐,飯盒我拿走了。”安妮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飯盒,轉身向門口走去。
她的腳步不快,特意給吳斯留出了叫住她的時間。
吳斯是出聲了,不過不是叫住她,而是提醒她,“記得關門。”
……
安妮等電梯時,遇到了蘇琳。
蘇琳看了一眼安妮手中的飯盒,問她,“去給斯姐買飯?”
安妮搖頭。
蘇琳,“那捧着飯盒幹什麼?”
說好了信息共享,安妮沒打算隱瞞,她實話實說,“這是之前我給斯姐送餃子時買的保溫飯盒,她今天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把飯盒拿走。”
蘇琳詫異,“爲什麼?”
安妮,“可能是覺得這個飯盒礙眼。”
安妮嘆了口氣,也許礙眼的不光是保溫飯盒,還有她這個人。
話裡話外的意思,蘇琳聽的很明白,她摸着下巴,疑惑的說:“斯姐不是這麼冷血無情的人,之前有人追她,她都處理的很好,沒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過別人。”
電梯門開啓,安妮走進電梯,“也許是看我難纏,採取了非常手段。”
蘇琳隨後進入電梯,站定後,她問安妮,“你不會放棄吧?”
安妮,“如果吳斯真心不喜歡我,我只能選擇和她當朋友。”
像喬伊說的樣子,以朋友身份留在吳斯身邊,護她一世安穩。
蘇琳單手搭着電梯,捶胸頓足,無比惋惜,“新聞部好不容易有件像樣的八卦,竟然夭折了。”
說完,哀怨的看了安妮一眼,“連斯姐都拿不下來,要你何用?”
下了電梯,蘇琳去了綜藝部,說有個劇組來錄節目,她要過去親自丈量一下女主角的身高。
安妮走出廣電大廈,站在門口由石板鋪就的人行路面上,略微失神。
真的要放棄嗎?
不放棄,也是徒增吳斯的煩惱罷了。她的本意,並不是爲了讓吳斯爲難。
路邊有個垃圾桶。
安妮走到垃圾桶旁邊,擡手,把飯盒扔了進去。
心裡有些悵然,胸腔裡空蕩蕩的,彷彿少了什麼東西。
擡腳離開,像往常一樣等紅綠燈,過馬路,拐到旁邊那條街,去公交站乘坐末班車。
車站人滿爲患,疲憊了一天的人們,站在路邊,翹首以盼的望着路口,期待能早些回家。
末班車到達的時候,安妮沒有上車,她原路折返,回到廣電大廈。
還是捨不得放棄。
哪怕吳斯已經明確告知不喜歡她,她依舊想努力一把。
朝夕相處下去,哪天吳斯心動了也說不定。
安妮在心裡,留存了“萬一”兩個字。
……
垃圾桶前,一抹寶藍色的身影正在彎腰尋找。
垃圾桶比較深,手伸進去摸不到,她側過身,換了個容易伸展的角度。
終於摸到了。
吳斯把保溫盒從垃圾桶裡拿出來,站直身體,小心翼翼的撲了撲上邊的灰塵。
正欣喜時,突然聽到腳步聲。
吳斯擡頭,瞧見了安妮驚愕的表情。
“斯姐,你在這裡幹什麼?”
吳斯嚇了一跳,把保溫盒藏到身後,搖搖頭,回答安妮,“沒幹什麼。”
安妮翹了一下嘴角,問吳斯,“你是不是看到我把保溫盒扔了,心裡不捨,想撿回去?”
問題太過直白,沒給吳斯留一點面子。
吳斯咬着牙否認,“沒有。”
安妮,“那斯姐出來做什麼,難道翻垃圾桶是斯姐的愛好?”
吳斯繼續扛着,“你管不着。”
安妮輕笑,“斯姐,我本來準備放棄,可是看你的態度,好像並不想讓我放棄。”
扛不住了,吳斯面色通紅的轉身,背對安妮,向着廣電大廈的方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