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再醒來時, 已是深夜。
麪館已經閉店,小葉坐在一樓的長桌前纏毛線。線團旁邊,放着毛衣針。
安妮倚着樓梯扶手, 問小葉, “喬伊呢?”
小葉轉頭, 先是笑了一下, 然後才告訴安妮, “兩個小時以前出去的,沒說去哪,我猜, 老闆娘應該是去見沈輝了。”
新婚燕爾,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喬伊出去的次數頻繁點, 也正常。
安妮坐到小葉對面, 拿起茶壺, 倒了兩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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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杯,遞給小葉, 順便問她,“這是要織什麼?”
小葉有些害羞,低頭避開安妮的目光,“圍巾,新年禮物。”
安妮挑眉, “送給沈南的?”
“你怎麼知道?”問完, 沒等安妮回答, 自己“哼”了一聲, 噘着嘴抱怨, “肯定又是喬伊告訴你的,老闆娘真討厭, 什麼都跟你說。”
安妮拿過一個毛線團,握在手裡把玩,思索着要不要跟風織一條送給吳斯。
想來想去,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不擅長這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不過倒是可以讓吳斯織一條送給她。
安妮問小葉,“這個好織嗎?”
小葉,“挺簡單的,網上有視頻,一學就會。”
那還好,要是步驟太複雜,吳斯肯定嫌麻煩,沒等織到一半,就得撂挑子。
“其實織的好不好看並不重要,主要是心意。”纏好毛線,小葉開始嘗試起針。
現在什麼都是機器生產,大家圖方便省時,都買成品,肯花時間準備禮物,便是心意。
安妮喝了口茶水,囑咐小葉,“喬伊懷孕了,你在她旁邊,多勸着點她,讓她好好休息,別什麼累活都搶着幹。”
喬伊沒懷孕的時候還好,這一懷孕,花了好幾年時間養成的沉穩性子,一夜之間全沒了,性格燥的像個小姑娘一樣。
“我每天都勸,可老闆娘不聽我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完全看不出來是懷孕的人。”小葉邊說邊嘆氣,“要不是看到了醫院的證明,我真懷疑老闆娘是假裝懷孕,哪有懷孕的人這麼不愛惜自己身子的。”
小葉的一臉怨念,逗笑了安妮。
笑完,安妮問小葉,“喬伊到底做了什麼,能讓你數落成這樣?”
小葉放下毛衣針,拍了拍桌子,“遠的不說,咱說近的。”
安妮,“好。”
小葉,“最近這一週,喬伊總熬夜疊金元寶,就燒給死人那種,疊好之後裝了好幾個大箱子,你說一個懷着孩子的人,疊這些多晦氣。”
安妮目光一沉,問小葉,“喬伊有沒有說過金元寶是疊給誰的?”
小葉搖頭,“沒有。”
喬伊是孤兒,沒有可祭拜的親人,安妮想來想去,覺得那些金元寶疊給沈輝妹妹的可能性最大。
不過,心還是懸着,總放不下來。
安妮拿出手機,給蘇琳發了一條微信,“那個自殺的兇手,你知道她家的地址嗎?”
好在蘇琳醒着,頂着她家凱森帥氣照片做成的頭像秒回,“嚴靜嗎?”
安妮,“對。”
蘇琳,“等着,姐姐我去給你翻資料。”
……
路途遙遠,安妮坐在出租車上,用手機搜視頻。
關於織圍巾的視頻一搜一大把,安妮一個個看完,然後挑了個最簡單的給吳斯發過去。
吳斯接到視頻後,給安妮打了個電話。
沒做鋪墊,開口便問,“什麼意思?”
安妮看着車窗外的夜景,軟着聲音撒嬌,“斯姐,快過年了,織條圍巾送給我,當新年禮物,好不好?”
“怎麼想起要圍巾了?”吳斯的聲音很清醒,看來還沒睡。
夜已深,不過顯然,清醒的人,要比沉睡的人多。
安妮,“一時興起。”
吳斯,“換個好點的吧,圍巾太普通了。”
安妮,“我只想要圍巾,不過你要是沒時間,換別的也行。”
“有時間。”吳斯輕笑,“工作再忙,給你織條圍巾的時間還是有的。”
安妮靜下心來,“好,我等着斯姐的圍巾。”
這年,恐怕不會過得很太平,希望過年之前,圍巾能織完。
吳斯,“你喜歡什麼顏色?”
安妮,“隨便,挑你喜歡的就好。”
吳斯,“紅色的吧,喜慶。”
安妮,“好。”
經過鬧市區,環境突然嘈雜起來,吳斯在電話那頭聽到聲響,不放心的問安妮,“你在哪?”
“在出租車上,正要去接喬伊。”安妮把手掌貼在車窗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玻璃,“嗒嗒”作響。
吳斯,“那你接到喬伊以後早點回家,過年前後這段時間治安不好,你一個人要小心一點。”
又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安妮發現,吳斯在電話裡極其能說,可面對面時,話卻少得可見。
接近目的地時,司機問安妮,“小姐,你是來接人的?”
安妮點頭。
她是來接喬伊的,可她的心裡,卻並不希望能接到人。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喬伊出現在嚴靜家周圍。
司機,“那回程還用我的車嗎?”
安妮,“你在小區門口等着,不管接不接到人,我都會坐你的車回景區。”
小區門口有停車位,司機把車停好以後,熄了火。
安妮下車,從側門進入小區,按照蘇琳給的地址,找到了嚴靜家所在的住宅樓。
都不用仔細找,安妮一眼便看到了喬伊。
她依舊穿着旗袍,旗袍外邊披了一件灰色的長款皮草,站在嚴靜家樓下的草坪上,正在燒紙錢。
現在是冬天,草坪被薄雪覆蓋。
紙錢被點燃,燒成灰燼,然後落下,弄髒了潔白的雪花。
安妮站在遠處,不敢靠近,她猶豫着,要不要轉身離去,然後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把這幅場景從記憶中抹去。
畢竟不是什麼好事。
還沒等安妮考慮好,喬伊先一步發現了安妮,她怔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往常沉穩內斂的樣子。
她揮手,招呼安妮過去。
安妮走過去,站在草坪邊緣,沒有說話。
喬伊微笑,對安妮說:“安妮,過來,給她燒點紙錢,畢竟,她是爲你死的。”
……
天氣寒冷,凜冽的寒風中夾雜着雪花。
安妮走到喬伊身邊,脫掉身上的大衣,披到喬伊的身上,“天冷,你注意一下身體。”
喬伊拿着防風打火機,繼續燒紙錢,“本來想去嚴靜家裡燒的,可是警察封鎖了她家,我進不去。”
轉而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喬伊神色如常,語氣平靜,似乎是在和安妮聊家常。
安妮盯着喬伊的側臉,不敢多問,不敢多說,不敢多想。哪怕心中的想法正在逐步被證實,她的心裡還是留存了一絲僥倖。
安妮的反應,在喬伊的預料之中,她繼續燒紙錢,沒再搭話。
風大,火旺,紙錢很快被燒完
“回去吧,有車在小區門口等我們。”安妮轉身,擡腳領路。
喬伊跟在安妮身後,很快走到小區門口。
司機見到安妮,頭伸出車窗,搓着手抱怨,“接個人怎麼這麼久,耽誤我生意。”
安妮面無表情,“我會給你三倍的價錢,把耽誤的生意給你補上。”
司機嘿嘿一笑,“好嘞。”
喬伊彎腰上車時,安妮擡手,護住了喬伊的頭。
喬伊擡頭,對她微笑。
安妮下意識避開喬伊的目光,關上車門,繞到另一側,開門上車。
一路無話。
出租車停在街口,剩下的路需要走回去。
“我送你。”安妮跟着喬伊一起下車。
喬伊搖頭,“你坐車回家吧,時間不早了,再拖下去,天該亮了。”
安妮堅持,“不親眼看着你走進麪館,我不安心。”
喬伊翹了一下嘴角,“以前,都是我不放心你,現在身份調轉,換你爲我擔心。”
安妮握了握拳頭,忍耐住所有情緒。
“入冬以後,我還沒去過江邊,你陪我去江邊走走,看看景色。”
安妮,“好。”
江邊風大,不僅凜冽,簡直刺骨。岸邊的樹枝被狂風吹得歪歪扭扭,彷彿隨時可能折斷。
景區二十四小時都有遊客,三三兩兩的遊人站在護欄以內,看江景的同時,順便拍照留念。
喬伊脫掉身上的大衣,還給安妮,“別總顧着我,你也多照顧一下自己。”
安妮接過大衣,“我沒事,凍習慣了,這種溫度還能受得了。”
她在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待過,被同行的人拋棄,差點凍死,直到現在,她想起生還時的場景,都覺得是老天眷顧她,給了她一條生路。
有時候想想,人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能在各種惡劣的環境下艱難生存,並且生存的比其他生物好上幾百倍。
寒風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安靜地走了許久,喬伊終於開口,問安妮,“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安妮停住,“沒有。”
喬伊翹起嘴角,眼神中卻絲毫不帶笑意,“你是不是又要逃避?像五年前那樣。”
沒等安妮回答,忽然加重聲音,“安妮,人可以逃一次,卻不能次次逃避。”
是該面對了。
哪怕不想面對,也會有人逼着你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