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
恍惚過後, 心有餘悸。
安妮睜開眼睛,直挺挺的從沙發上坐起來,蓋在身上的毛毯隨着動作往下掉, 最終落在地面上。
屋內沒開燈, 有些暗。窗外菸花還在盛放, 夜空一片奼紫嫣紅。
安妮嘆了一口氣, 撈起毛毯, 看向臥室的門。
門上光禿禿的,沒掛風鈴。
沒有風鈴,睡不踏實, 安妮起身,撿起幾個酒瓶子, 放到門口。
如果有人推門進來, 瓶子會被碰倒。
瓶子是玻璃的, 倒下以後會發出聲響,勉強起到預警的作用。
明知道不會有人推門而入, 安妮卻還是下意識的做出防範。這是習慣,更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安妮欺騙了喬伊和凱森,她也會做惡夢,每晚都做,那些令人恐懼的畫面成年累月折磨着她, 讓她不得安生。
安妮和別人提過她的夢, 隱約記得是個長相清秀的交換生, 初來乍到, 熱衷於各種派對。
異國他鄉, 酒精作祟,又同是中國人, 安妮半醉半醒間,就着交換生甜美的酒窩,掏了心窩子。
可交換生不相信,瞪着眼睛質疑安妮,“每天都做惡夢,而且連續做同一個惡夢,這都是小說電影中的情節,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表達完觀點之後,接茬嘲諷安妮,“如果有人說,他被惡夢折磨的痛苦不堪,肯定是韓劇看多了,在秀存在感。”
話說得委婉,沒直接嘲諷她裝逼。
不用問都知道,又是一個生活幸福不諳世事的單純妹子。
日後再接觸,安妮發現,交換生的性格,果然如她想象中一般,已被過分順遂的生活,磨得無慾無求、視金錢如糞土。
交換生沒有錯,要是安妮站在交換生的角度,聽見有人說被惡夢困住走不出來,肯定也會暗罵一句裝逼。又不是韓劇,現實生活中沒人玩惡夢救贖這個套路,想泡我直說,買杯酒就行,別叨叨那些有的沒的。
交換生那次,是安妮唯一一次向別人提起她的惡夢。之後,哪怕別人主動對她掏心窩子,她也隻字不提。
只是想着,以後如果有緣再見,一定要告訴那個交換生,她不是在秀存在感,那些年,她確實被惡夢困擾着,生不如死。
當然,現在也被困擾着,只是習慣了。
還要告訴交換生,人真的會連續做同一個惡夢,可能具體的夢境不同,但主題都是一個。
每每驚醒,心有餘悸之後,總會感嘆一句,幸好是夢。
回到冰城以後,喬伊和凱森都問過她,會不會夢到曾經生活過的孤兒院。
安妮騙了喬伊和凱森,說自己睡眠質量很好,經常一夜無夢,睡到天亮。
她的想法很簡單,承認了也沒什麼用,又不能抱頭痛哭,還不如營造出一種不被舊事困擾的假象,給喬伊和凱森帶去一絲希望。
只要有一個人能走出來,那就代表,其他人也能走出來。
……
吳斯睡的很熟,戴着眼罩,穿着保守的蕾絲睡衣。
那睡衣真的很保守,睡裙之外,套着長衣長褲。
安妮爬上牀,躺在吳斯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腰,不滿的抱怨,“穿這麼多,是在防我嗎?”
抱怨完,臉貼着吳斯的胳膊,翹起嘴角,稱讚吳斯,“斯姐,防的好。”
安妮的自控力一向不好,吳斯要是不防着,她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來。
這是安妮第一次見到吳斯的睡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越看越喜歡,上手,輕輕扯掉眼罩。
從眉眼開始撫摸,經過嘴脣,停在鎖骨。
鎖骨之下,睡裙把胸口的肌膚遮的嚴嚴實實。
“斯姐,介意我把睡裙撩開嗎?”安妮用很小的聲音問道。
熟睡中的人,當然不會開口回答。
安妮竊喜,繼續小聲說:“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許……”
話還沒說完,吳斯的聲音,悠悠傳到耳邊,“介意。”
安妮一驚,擡頭,看到吳斯醒了,此刻正在斜眼瞥她。
驚完,先發制人,質問吳斯,“你裝睡?”
“沒裝睡,睡到一半,被你摸醒了。”吳斯拍了拍安妮搭在她胸口的手,示意她挪開。
安妮訕訕的收回手,笑了一下。
“咔噠”一聲,牀頭燈亮起。
燈是吳斯開的,燈亮之後,她支着胳膊坐起來,立好枕頭,腰靠在上邊,輕輕打了個呵欠。
“酒醒了?”吳斯問安妮。
安妮點頭,換了個姿勢,頭枕着吳斯的腿,閉上眼睛。
吳斯不適應這種親密的接觸,身體一僵。
安妮感覺到吳斯的不自然,沒說話,靜心等她適應。
半晌之後,吳斯摸了摸安妮的頭,對她說:“要是困了,脫下衣服好好睡,我昨天去買睡衣時,給你帶了一件。”
說完,臉有些發燙,厲聲警告安妮,“不許問我爲什麼要給你帶一件,我不會回答。”
吳斯還替安妮買了內衣和洗漱用品,當時想着,安妮早晚會住到她這裡來,買些放起來,有備無患。
卻沒想到,只隔一天,安妮就躺到了她的牀上。
安妮抿嘴,強忍着不笑出聲,好不容易恢復平靜以後,開口,對吳斯說:“斯姐,我做惡夢了,睡不着。”
吳斯,“惡夢?”
“對。”安妮回想了一下夢中的情景,“夢見從大廈頂層跌下來,頭衝下,臉摔到水泥地面上,血肉模糊。”
夢中,她變成了林恩,並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林恩死前的場景。
吳斯的聲音變得柔軟,她輕輕撫摸安妮的頭髮,安慰她,“沒事,有我在,你安心睡吧。”
安妮還不想睡,她側過頭,隔着睡褲涼滑的布料,緩緩的吻了下去。
被吻過的皮膚一陣戰慄,吳斯被嚇到,用力推開安妮。
吳斯的反應太激烈,安妮怕吳斯像上次一樣給她一巴掌,下意識的捂住臉。
楞過之後,吳斯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不適應。”
警報解除,安妮拿開護住臉頰的雙手,坐到吳斯對面,問她,“爲什麼不適應?”
吳斯沒回答,抿緊嘴脣,盯着安妮。
……
安妮猜,原因有二。
一是吳斯不相信她的感情,二是從吳斯的角度看,她們的關係還不足以達到可以肌膚相親的地步。
安妮決定挨個突破,首先,要讓吳斯相信,她是真的喜歡吳斯。
“說吧,我要怎麼做,你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今天豁出去了,只要吳斯開口,讓她怎麼證明她就怎麼證明,絕無二話。
安妮略顯陰沉的臉,讓吳斯更加不知所措,心裡掙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對安妮說:“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如果安妮還算不上真心,那她之前遇見的所有人,都可以打上虛情假意的標籤。
安妮,“還是你覺得,我們的關係還沒發展到可以肌膚相親的程度?”
吳斯低眉,“也不是?”
安妮刨根問底,“那是因爲什麼?”
難道還有第三個原因。
吳斯擡眼,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安妮愈發好奇,“沒事,說吧,反正早晚都得說。”
吳斯咬牙,撐了一會兒後,忽然泄了氣,小聲說:“我沒有經驗,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心裡有點害怕。”
這個經驗指的是哪方面,就算吳斯不明說,安妮也明白。
腦子裡瞬間炸出兩個想法。
第一個想法,竟然真的有第三種原因。
第二個想法脫口而出,“Excuse me?”
下一秒,直接翻譯過來,“你逗我呢吧?”
吳斯瞪了安妮一眼,“我沒事逗你幹什麼。”
不是安妮不相信吳斯,只是這事誰聽了,也會質疑一句,“怎麼可能?”
吳斯環起胳膊,語氣冷冽,“安妮,你沒完了是吧。”
一分鐘內被質疑三回,吳斯不生氣纔怪。
“別生氣,斯姐,只是……”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安妮決定換一種方式,“斯姐,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就好。”
吳斯想了一下,點點頭。
安妮,“你和喬伊在一起多久?”
吳斯,“五年。”
安妮,“身份是情侶?”
吳斯沒回應,怪安妮明知故問。
安妮繼續問:“你們住在一起?”
“嗯。”吳斯回答安妮,“有時候喬伊店裡忙,會睡在店裡,不過,我偶爾也會去麪館……”
“這個不重要。”安妮打斷吳斯,接着問,“你們睡在一張牀上?”
吳斯,“對。”
然後,是最重要的問題,“那除了睡覺之外,你和喬伊有沒有做過什麼別的事情?”
吳斯反問,“聊天算嗎?”
安妮沉默。
“看來聊天不算。”吳斯繼續想,“牽手算嗎?”
安妮,“經常牽?”
吳斯,“偶爾。”
安妮,“親吻呢?”
吳斯,“沒有。”
安妮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吳斯和喬伊在一起五年,居然什麼都沒發生過,太不正常了。
吳斯倒看得很開,“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喬伊不喜歡我,自然不想和我親近。”
說着,忽然翹起嘴角,看着安妮,“所以,你想親近我,證明你喜歡我。”
這話說得沒有問題。
安妮靠近吳斯,問她,“那你和喬伊在一起,都幹些什麼?”
吳斯,“吃飯睡覺,休息的時候去看畫展,有新電影上映也會買票一起看。”
說完,吳斯淡淡的總結了一句,“像朋友一樣,也像家人。”
安妮偷偷撇嘴,這戀愛談的,純天然無公害,沒有任何值得打碼的地方。
心裡吐槽完,繼續往吳斯身上靠,“斯姐,你沒經驗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下一個動作,跨坐在吳斯腿上,深情的望着她。
吳斯難得沒有害羞,皺了一下眉頭,問安妮,“你很有經驗?”
安妮一怔,這是道送命題。
好在反應快,脫口而出,“我只有理論經驗,沒有實踐經驗。”
吳斯不說話,用懷疑的目光,反覆打量安妮。
安妮發誓,“斯姐,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騙你。”
“信你個鬼。”吳斯擡手,指了指門口,“滾,今晚睡客廳。”
看到門口的瓶子,問安妮,“把瓶子放門口乾什麼?”
安妮信口胡謅,“可能瓶子成精了,趁我們睡着自己跑過去的。”
“呵。”吳斯這回真生氣了,“還說沒騙我,什麼瓶子成精了,我看是你成精了。”
安妮,“開個玩笑而已,不算騙。”
吳斯不再聽安妮的解釋,推開安妮,先一步下牀,緊接着把安妮也拉下了牀。
然後連扯帶拽,把安妮推出了臥室。
拉扯間,瓶子倒了一地,叮叮咣咣一陣亂響。
安妮站在客廳,看着緊閉的臥室門,真想抽自己一嘴巴。
突然,臥室門打開,一個枕頭迎面而來,砸到了安妮頭上。
又扔出來一張毛毯後,門被關上,沒了動靜。
安妮知道這是吳斯怕她睡客廳着涼,心裡一暖,衝着臥室門大聲說:“謝謝你,我的斯姐。”
謝完,拾起枕頭,把枕面當成自己的臉,狠狠的抽了兩下,“讓你嘴欠,讓你得意忘形。”
不解恨,又抽了兩下,“讓你不長記性,讓你不長記性。”
……
還是睡不着,安妮從沙發上起身,去廚房找酒喝。
冰箱裡沒酒,一瓶也沒有。
心情有些煩躁,像壓着什麼東西,堵得難受。
關冰箱門時,力氣過大,“哐當”一聲,分外刺耳。
客廳傳來鈴聲,安妮轉身,走出廚房。手機放在茶几上,屏幕閃着光。
是喬伊的號碼。
接通電話的剎那,安妮決定出去買酒喝。
“有事嗎?”安妮開始穿衣服。
喬伊,“沒事,想和你說說話。”
透過聽筒,有風聲傳來,安妮問喬伊,“在外邊?”
喬伊,“嗯,出來看煙花。”
安妮,“在哪?”
喬伊頓了一下,告訴安妮,“沈輝家的陽臺。”
安妮,“團圓飯吃完了。”
喬伊,“早吃完了,睡不着,出來透氣。”
衣服穿好,安妮走到門邊,開始穿鞋。
喬伊問她,“你呢,在幹什麼?”
安妮,“酒喝完了,出去買幾瓶。”
喬伊,“你不是戒酒了嗎?”
安妮,“住我家樓下那小子,在我家存了幾箱酒,沒忍住,又開始喝了。”
喬伊,“酒癮不好戒,沒事,慢慢來。”
安妮送給吳斯那朵白花,正安安靜靜的插在瓶子裡。可能是待慣了昂貴的花瓶,對這種廉價的酒瓶不適應,一眼看過去,只覺得那朵花萎靡。
安妮,“算了,不出去了。”
喬伊,“怎麼了?”
安妮,“答應了吳斯要陪她,要是她突然出來,看到我不在,該傷心了。”
說完,問喬伊,“除了喝酒,你還知道什麼麻痹神經的方式?”
喬伊那邊風聲更盛,在風的影響下,喬伊的聲音忽遠忽近,“安妮,我懷孕了。”
安妮,“這是好消息,怎麼情緒這麼低沉?”
喬伊,“結婚,生子,用二十年的時間照顧一個孩子長大,沒什麼比這幾件事情,更能麻痹神經。”
安妮搖頭,“我和吳斯在一起,不可能生孩子。”
剛說完不能,就積極的想辦法,“不過可以代孕,吳斯家裡那麼有錢,找人代孕生個孩子完全沒問題。”
說到這,輕笑一聲,“突然有種傍上大款的感覺,忍不住有點小激動呢。”
喬伊聽不下去,開口罵她,“瞧你這點出息。”
……
萬輝大廈,頂層。
喬伊倚着防護欄,仰頭看煙火。
電話裡,安妮問她,“你懷孕了,你婆婆很開心吧?”
“嗯。”喬伊爬上防護欄,低頭往下看。
樓層太高,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彷彿萬丈深淵。
分神,與安妮聊天,“婆婆開心,沈輝也開心。”
不遠處,站着一個保安,不時低頭看錶。
喬伊捂住手機,對保安說:“再等我一下。”
保安面色焦急,“喬小姐,你快點,馬上換班了。”
喬伊點頭,鬆開手,對安妮說:“不聊了,沈輝叫我進去睡覺,睡太晚,對孩子不好。”
通話結束之後,喬伊跟隨保安下樓。
保安邊走邊說,“喬小姐,你這一次比一次待的時間長,再這麼下去可不行,我答應帶你上來,可是擔了很大的風險。”
喬伊麪無表情,“說吧,要加多少錢?”
保安露出笑容,微微彎腰,諂媚的說:“喬小姐,我就佩服你這豪爽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