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很快過去,J城的五月已消了四月的涼,暖暖的日光照得人昏沉欲睡。誰也沒有去注意那個依舊裹着風衣的女子。精緻的妝容掩去了她的蒼白憔悴,只有冷漠無神的目光透出了她的內心,一個被傷過的女子。
上車,下車,等車幾番如此,裹着風衣的女子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她明知道再來這裡已沒有任何意義,但她還是來了。她想再來看看那個揹負了第三種可能的另一半不幸的女子。出於同情,也出於自己的目的。
祁赫天說,秋歌,別做那個辛憐兒。她自然不會做那個辛憐兒,因爲她是秋歌!在失了工作之後依舊自主自力生活到現在的秋歌!只是她少了很多尋找陳紹的時間,不到三週換了五份工作。但她依舊活着,並且攢下了上四位數的最小一筆存款。面對那個極力逼迫她的女人,她依舊笑得嫣然。而那個女人似乎對她失了興趣,這第五份工作已做了整整一週,也未見僱主說要辭退她。今天休假一天,她來了這裡。
J城東郊的某精神病院,院內已有好些情緒穩定的病人穿着統一的病服湊在一起曬着這彌足珍貴的日光。秋歌知道那個女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已有整整七年沒有曬過窗外的日光。
她的目光輕飄地從不遠處草地上那一羣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站或坐的背影裡越過。沉悶的心痛感!緩慢而強烈!
“到點了,都回去吧。74號別賴這裡不走,快點快點。”不知從哪裡走出了幾個白大褂,各自趕起自己負責的病人,那情景讓秋歌恍然想起了犯人放風的場面。
“是你!”其中一個認出了秋歌,快步走了過來。
“嗯!”秋歌應一聲,轉回目光看向這個曾同她講起過辛憐兒病情的白大褂。“她還好嗎?”
“你說辛憐兒?”白大褂問,臉上神色微微有變,“她已經死了。”
“死了?”秋歌猛地一震,“什麼時候死的?”
“死了一週了。”
“一週?”秋歌恍然,自己做了一週的工作原來竟是因爲辛憐兒的死。“那她姐來過沒有?”
“來過,那晚她姐正好來看她,還說了些話,她姐走後她就撞了牆,那一牆的血漿刷了幾層也沒刷乾淨。”白大褂回想起那晚的慘狀仍舊心有餘悸,見過很多種精神病人各式各樣的死法,但這樣狠命地撞擊卻依舊能讓他心存陰影。
秋歌心驚,辛憐兒在挽香來過之後便撞了牆?挽香跟她說了些什麼刺激到了她衰弱不堪的神經?
“能帶我去她房間看看嗎?”
“房間已住了別人。不過看一下也沒有關係。”白大褂說。
“好,謝謝。”隨着白大褂上了樓,身後還隱隱傳來其他醫生不耐煩的呵斥,越來越遙遠。“74號,還坐那裡不動,快回了快回了……”
“新收了很多病人?”秋歌邊走邊問。
“嗯,收了幾個。都編到77了,上來回來時纔到73。”白大褂說着已到了病房門口,“就站門邊看看吧,裡頭是個老婦女,任何人都不認識,進去怕她傷了你。”
“好。”秋歌走近一步,她本是想看看辛憐兒死前留下的痕跡,那個女子曾在這間房裡度過了整整七年,如果她清醒時會不會留下一些關於那個骯髒地下俱樂部的只語片言?但很明顯這個房間已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透過玻璃內的鐵欄杆只能看清楚那對面牆上隱隱氤氳着的血漬,說明了那一撞的決然和猛烈!
突然,秋歌眼前一恍,一張燦黃的驚悚變形的臉,翻着死魚般的白眼,倏地冒出,快如閃電出現在她面前,隔了欄杆和玻璃幾乎與她面貼面。她猛然一驚,輕叫着退後。那窗內的臉驀地笑起,嘴角咧到耳根!
“沒事沒事。”白大褂忙上前安撫着秋歌,又衝着窗內的婦人呵道:“77號,你又嚇人了。縮下去縮下去。”
秋歌確實受了驚嚇,那77號誇張到讓人恐懼的儀貌,鬼魅般地突然出現讓她心率加快了好幾倍。
“走吧,也沒啥好看的,這77號長得也嚇人,愛好就是拿自己的長相嚇人,在家把自己的孫子嚇得高燒不止才送進了這裡來。平常我們也不敢輕易放她出來。不過習慣了也就好了。”白大褂望着身邊花容失色的女子淡淡而笑。
“哦。”秋歌嘴上輕聲應着,臉上卻有看得出來的輕微失落。辛憐兒沒給她留下任何線索。J城不大,可想要找一個暗地裡的組織卻不是她這樣一個平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想寫故事,其實這裡還有別的例子,跟辛憐兒有些類似的。”白大褂想起了那天那個美婦帶來的男子,那男子的症狀與死去的辛憐兒有些許相似,很多的時候都能安靜地坐着,一看到有人來便會追問秋歌呢?要找秋歌。他一開始並不懂他的言語,總覺得這個人還有得救,但院長告訴他,那個人不需要接受治療!他是被送來看管的!這讓他想起了辛憐兒,他第一天來這上班的時候就知道這有個因愛而瘋的骨灰級病號,他本着一顆醫者之心仔細地分析過她的病症,覺得她還有救!他也曾向那個美婦提起,想試着醫治她,卻被對方委婉地拒絕。同一個人送來的兩個病號有着相類似的病症,他希望這個一心想寫感情戲的作者能獲得些真實的寫作資料。
“不了。已經夠齊全了。謝謝你!”秋歌勉強而笑,不過都是些淒涼的人生!她已沒有興趣再去打聽。
“那好吧。”白大褂陪着秋歌下了樓,日光依舊暖和,原本聚在一起曬太陽的病號已被全數驅散。秋歌回頭又望了一眼原本聚着病號的那片草坪,心頭泛起沉悶的痛。
“那個,你還會再來嗎?”站在暖暖的日光下,白大褂突然問。
“啊?”秋歌一怔,看見白大褂那泛着紅光的臉,漠然地搖了頭。
“那……,可以告訴我名字嗎?”白大褂不甘心也不氣餒,見了秋歌的木然又急忙說:“筆名也行,以後你出了書我好去買去。”
秋歌脣角驀地牽起了一絲笑,那絲笑帶出的溫暖似勝過頭頂的日光,讓白大褂心下歡喜,他熱切的目光就那麼掃射了過來。
可她卻說:“我不寫小說。”
白大褂當場愣在那裡。
秋歌卻在走出兩步之後又說:“我叫秋歌。”
……
!
白大褂的震驚一波高過一波!“秋歌?”
秋歌點點頭,之所以敢告訴白大褂名字,也是因爲辛憐兒已死,挽香再不會來這裡!
“再見。”她平淡地說,擡了步子往外走。
“等等!”白大褂在身後邊說邊上了來,拉了她的風衣神情激動。“你說你叫什麼?”
“秋歌。”秋歌微微拂開了拽着她衣角的手,依舊淡淡着說。
“你真的叫秋歌?”白大褂還在不死心地確認。
秋歌猛然心驚,難道挽香在這裡也留了眼線?她一擡手,將拎着的包掛到肩上頭也不回地說:“抱歉,我還有事。我要走了。”
“不要走。”白大褂再度上前竟伸開手臂企圖阻她。
“你想幹什麼?”秋歌凌厲了語氣,瞪向白大褂。
“你真的叫秋歌,那你一定不是爲了辛憐兒纔來這裡的。”白大褂思緒轉得飛快,邊說邊留意着秋歌臉上急劇變化的表情。看到她一瞬間變得緊張突然輕聲而笑,怔得對面的秋歌摸不着頭腦。
“你是爲一個男人來的。他是你的愛人?”白大褂繼續自己的猜測。
秋歌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緊了包,攢了一身的氣力想砸向這個知道太多的男人!但男人接下來的話卻怔得她呆若木雞!
他說:“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