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元禮聽到叫喚, 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頭，四下瞧了瞧確定沒人注意才上前兩步：“怎的嫁了人還這樣毛躁，之前來還曉得說話避嫌, 現在連忌口都忘乾淨了, 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不能亂說話。”
當頭就是一頓數落, 元禮脾氣最好, 從小到大聽他訓人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謝唯黎先是訝異，繼而感動失笑：“一別兩年多，多少物是人非, 恐怕也就只有師兄們還能抱以初心對待唯黎了。”
“師兄，快叫句黎丫頭來聽聽, 我很久都沒聽到人這樣叫我了。”
元禮瞥她一眼, 皺着眉不說話。卻壓不住她熱切希冀的目光, 打量周圍無人才道：“黎……黎丫頭你嫁去相府過的可好？”
一句“黎丫頭”包含了多少回憶多少青澀，謝唯黎聽的幾乎落下淚來, 若不是可欣在場，她幾乎想撲過去抱住元禮大哭一場。
“我……還好，你知道麼？我有了真正喜歡的人了，那個人也很喜歡我，我現在……很幸福。”
元禮大鬆一口氣, 眉頭總算鬆開些, 袖子裡的手指動了動, 想像小時候那樣揉揉她的髮髻, 可看着那插滿金釵銀簪的婦人髻, 怎麼也擡不起手腕。吾家有女初長成，大約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又心酸又欣慰，還有隱約的雀躍和開心，黎丫頭不知道，大家聽說她錯嫁入相府時有多麼揪心，主持更是連續幾日吃不下睡不好，如今得她一句“我很幸福”真是欣慰之極。
兩人就這樣對望着，誰都沒有再開口，溫情脈脈流轉。
“你……”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謝唯黎聽的眉頭一皺，轉過頭來：“莞妃娘娘不是餓了麼，不在齋堂用膳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林菀還真是一刻都不肯放過自己，才離開一會都親自尋來了。不似早晨的氣派，此刻她身後只跟了個貼身丫鬟，看得出是藉故離開不想興師動衆，謝唯黎挑眉，玩低調？這可不像她的風格。
林菀冷哼出聲，在幾人面前停下：“本宮用飯與否，何時用飯，丞相夫人管不着吧？不經允許擅自離堂私會男子，本宮才應該問丞相夫人是想做什麼？”
“娘娘誤會了，丞相夫人只是向貧僧討教兩句佛法。丞相夫人的貼身侍女一直陪伴左右，可以作證。”元禮雙手合十慢聲道，似對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視而不見。
謝唯黎明白，元禮是在護着她，不讓她與林菀起正面衝突。
元禮的聲線極有特色，緩慢輕柔卻不失莊重正式，還帶着股讓人心靜放鬆的力量，用來爲香客講佛禮佛最爲合適，一般人聽過很難忘記。果然，他一開口，林菀便將注意力轉移過來，漂亮卻犀利的雙眼上下打量數番，勾起抹彎笑：“不知這位師父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元禮，是覺明寺的禮佛師父之一。”
“聽說丞相夫人在出嫁前是在這覺明寺養大的，這樣說來，元禮師父算是丞相夫人的師兄了。”
不知道林菀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謝唯黎唯恐元禮落套，搶言道：“我雖養在寺中，卻礙着男女有別，平常無事極少出門行走，若要說來也只和主持大師熟悉些，和各位師兄不過點頭之交。”
林菀聳聳肩，笑道：“丞相夫人這麼激動做什麼，本宮不過說說而已，難道就允許你討問佛法就不允許本宮一心向佛？元禮師父，就勞煩你待會用完午膳單獨來一趟存善堂爲本宮講一堂佛法咯？”
她探身上前，倏忽拉近兩人的距離，湊到謝唯黎耳邊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若是丞相夫人不願意也可以，咱們換個條件……你離開蘇瑾彥怎麼樣？那樣我就不爲難你才貌雙全的元禮師兄？”
謝唯黎被她逗的笑起來：“莞妃娘娘，您想象力可真豐富。皇上聽了這話想必會龍顏大悅。”
林菀直起身子，笑容不變，她聳聳肩：“是麼？本宮拭目以待。翠鶯，我們走。元禮師父，可不要忘記本宮方纔的話噢。”
目送她消失在弓形圓門裡，元禮開口道：“你和莞妃有過節？”
謝唯黎皺着眉正在出神，聽到這話，解釋道：“算是吧，你可別忘了，之前京城裡可是瘋傳蘇瑾彥和林菀是一對的。”
元禮默了，面色一僵。
她伸手拍拍元禮的肩膀，嘆口氣：“把你拖下水實在不好意思，你下午小心些吧，等皇上和蘇瑾彥來了你就平安了……”
“黎丫頭可是忘了我以前是幹什麼的？”元禮挑眉，難得在他臉上見到淡然以外的表情：“莞妃娘娘不是‘一心向佛’麼，自然是不該也不能分心在別處，尤其是別人的相公身上。黎丫頭放心，你只要負責將皇上引來，師兄有的是辦法讓莞妃娘娘再無法爲難你。”
謝唯黎瞧得目瞪口呆，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元禮師兄純良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要不是他提醒自己都快忘記，師兄的老本行是江湖術士，人稱江湖騙子啊！
有了這鋪墊，謝唯黎用餐時面對某些人爛俗奉承也能做到“兩耳不理窗外事，一心只扒碗裡飯。”
不能怪她有意偷聽別人談話，實在是那什麼王夫人嗓門太大了，生怕她聽不見地扯着破布嗓子。
——“娘娘真是好福氣，這就懷上了，看娘娘面色紅潤也不孕吐，和臣婦當年懷少賢的時候一樣，一定是個男孩！”
林菀眉眼彎彎，笑着往嘴裡進了口甜羹：“王夫人客氣。其實一般女人嫁去夫家只要沒病沒災的這時候怎麼招都該有喜了，要是這時候還沒消息，估計啊……”說到此處，她刻意停頓留白，雙目不經意瞥過下頭，含義明顯。
王夫人果然給力，瞪着雙眼就看過去，嘴裡多話：“娘娘想的仔細，唉……好像丞相夫人和娘娘同時出嫁的，丞相夫人怎麼還沒有動靜啊？”
話一出，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了筷子向這邊瞧來。
目光聚焦，謝唯黎不得不將頭從吃食裡擡起來，迎上王夫人的目光笑道：“饒娘娘和諸位姐妹惦記，我家夫君說是兩人新婚不久要多過些二人世界纔好，還說……”
謝唯黎故意低下眉裝作嬌羞，以帕掩面不說話。
王夫人道：“丞相還說什麼？”
“夫君說有孩子在會分妾身的心，說妾身就不能一心一意只在乎他一人了。”
話音未落，高臺上傳來筷子落地的聲音，林菀裝的鎮定，煞白的面色卻暴露了內心的慌亂，她睜着雙大眼睛似怒非怒，深受打擊的模樣。
切，還想諷刺她失寵生不出孩子？可惜刀刃拿反了，沒傷着她反而傷了自己。這種成都就受不了啦？真是琉璃心少婦，還想和她玩諷刺？
她想不想要孩子又不是蘇瑾彥說了算，一羣長舌婦跟着瞎起什麼哄，無聊。
謝唯黎面無表情地端起碗繼續吃菜。
全場先是安靜，待大家從震驚中醒過來紛紛向她投注各式各樣的眼光，有羨慕，有鄙夷，有懷疑，有驚訝……
“丞相夫人那還真是好福氣，”林菀目光灼灼，一句話冷熱酸甜四味齊全：“只是這話當衆說出來……相信的說你是福氣好，不信的還以爲丞相嫌棄夫人根本不想和夫人生孩子，所以才說了些討喜的話來掩人耳目呢。”
謝唯黎再次放下筷子：“那莞妃娘娘是信還是不信呢？”
“本宮……”林菀猶豫着尚未答話，謝唯黎又添一句：“秀妃娘娘呢？”
蘇錦繡眉眼一彎：“本宮自然是信哥哥真心喜愛嫂嫂。”
謝唯黎道：“秀妃娘娘是夫君的親妹，對夫君的性格再瞭解不過，夫君不管爲官爲夫都是說一不二的君子，天下之口何其多，臣婦堵不住也管不了。”換句話說，你愛怎麼潑髒水都無所謂，反正都是莫須有。
林菀眸中寒光閃過，攏在袖子裡的手緊握成拳。上次宮宴她還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女人，說話做事都忍氣吞聲哪裡敢這樣當衆頂撞自己！謝唯黎，你是仗着蘇瑾彥的寵愛無法無天了麼！
“丞相自然是君子，大公無私，本宮差點忘了，上次有個什麼官員瞎了眼撞了本宮可不就是丞相大人出面親自傳的刑罰麼？如此說來，夫人得寵也是有原因的，誰讓丞相夫人有個優秀的母家啊？”
謝韞被貶的事情鬧的挺大，但坐的官婦大多隻知曉他衝撞莞妃龍胎被貶，卻不知道蘇瑾彥當時在場，如今聽林菀親口說來自然震驚，竊語聲頓起，空中眼神交錯。
言語辱極親哥，謝唯黎心中火苗竄起，面上無甚表情，她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卻有人搶先一步強行插入話局，聲音俊朗，如南山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