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笑而不答,算是默認了,客氣的說道:“司馬莊主,承讓了。”
這一句“承讓”對於司馬紫衣而言,簡直就像一個耳刮子狠狠地扇到他臉上,而他剛纔試圖用錢來打動花滿樓的行爲,也成了一個笑話!
自古以玉爲貴,他長樂山莊也的確是最富貴的一家,然而,若和江南地產最多的花家相比,無論是南宮世家、歐陽世家還是他們長樂山莊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證——他們的財富,比花家更多。
司馬紫衣臉色難看之極,他已經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可讓他對花滿樓低頭道歉那也是萬萬不能的,他的弟子們還在他身後站着,他一劍刺出,雖然沒有傷到花滿樓,可他自己也並沒有吃虧,況且剛剛還是他自己主動跳出了戰圈,在別人看來,他是發現花滿樓對自己的劍法很熟悉才忽然停下來詢問的,所以他現在收手,別的人只會當他知道了花滿樓的身份,不便再與他計較。
真正的屈辱和不甘,只有司馬紫衣自己知道。
他還劍入鞘,臉上扯出了一抹微笑,笑容看起來說不出的僵硬古怪:“原來是賢侄,一場誤會而已,弟子不懂事,回去定然好好責罰他們,花賢侄千萬不要見怪……這樣罷,你們想吃什麼,儘管點,我請客,算是給這位姑娘壓驚,你看怎樣?”
他拿捏着長輩的態度,僵硬的笑容也漸漸變得自然和善起來,好像剛剛要成全花滿樓兵刃相向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而他的弟子胡青對泡芙痛下殺手在他口中也變成了“一場誤會而已”。
老白嘀咕:“這個人真討厭。”
泡芙把兜帽戴上,整張臉籠罩在陰影當中,聲音也寒森森的:“你知道我怎麼對待那些討厭的傢伙嗎?”
老白打了個寒顫,瞪大眼睛:“你要吃掉他?”
泡芙晃了晃她形狀圓潤色澤瑩白的手指頭,道:“呃——”
呃?
呃是什麼意思?簡單的語氣詞嗎?
老白的困惑並沒有持續太久,答案就揭曉了。
正拿捏着長輩的姿態跟花滿樓說話的司馬紫衣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嗝,這一個嗝的聲音又響亮、持續的時間又長,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臭嗝,這種氣味,是一種令在場的人永生難忘、不在場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的獨特氣味,漫延開來、充滿了到了整個春華樓的空間,就連坐在最角落裡已喝的爛醉如泥的生意人,居然也被這種氣味給刺激的醒來,“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板上,睜開眼睛便大叫:
“他奶奶的!誰放的臭屁!”
司馬紫衣風流半生,從未如此狼狽過,他的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手按在劍柄上,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在極力的剋制着自己。
而花滿樓,感覺到的是殺意。
轉瞬即逝的殺意。
這殺意是針對誰的?角落裡的生意人?還是他們這些看到他最狼狽的、最不堪的一面的知情者?
在場的人並不多,除了司馬紫衣的弟子,那名喝的爛醉的生意人,就是花滿樓、無名女子,以及帶着兜帽不會武功的小丫頭。
司馬紫衣羞怒至極時的確想過,若他盡全力,是不是能將這裡的人全部殺掉?
殺意就是在這一瞬間發出的。
他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無論在誰身上發生了他這種丟臉丟到姥姥家的事情,都恨不得這些事情從沒發生過,有人希望時間倒流,有人希望找個地洞鑽進去,自然也有人希望在場的人都不存在。
幸好司馬紫衣有這種衝動,理智還在,並沒有把殺意與惡意付諸實踐。
他轉過身,就馬上離開了。
他的弟子們也個個膽戰心驚,目露恐懼之色,但卻又不得不跟上去。
人已經走了,那股味道仍然沒有散去,開着窗戶通風透氣似乎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花滿樓臉色僵硬,甚至不願意在這裡多說一句話,拉起同樣被自己的惡作劇殃及到、正捂着鼻子翻白眼的泡芙,迅速的離開了春華樓。
花六哥拎起老白,捏着鼻子衝下了樓。
至於春華樓角落那唯一的生意人,雖然也特別希望馬上離開“是非之地”,可惜他喝了太多的酒,腦子一陣清醒一陣糊塗,兩條腿可是實實在在的軟的,憋紅了臉也站不起來,嘴巴里罵咧咧的詛咒着放了個“大臭屁”的司馬紫衣。
花滿樓走的很快,花六哥只比他慢離開春華樓一步,出來的時候卻已經看不到花滿樓和泡芙的身影了,不過因爲走的太急了,不小心把一個年輕人給撞翻在地上。
花六哥十分抱歉,趕緊過去想要扶對方起來。
旁邊衝出一個人來,用肩膀把花六哥給擠過一邊去,殷勤的把摔倒在地的年輕人扶起來,躬身哈腰,緊張兮兮的問:“舉人老爺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另外一邊也有個人跑過來:“小明,你怎麼樣?哎,你這女子怎麼走路不長……”
後來衝過來的那人本來要責怪花六哥的,看到花六哥的容貌後忽然呆怔了一下,臉上忽然換了一副表情,笑眯眯的看着花六哥,也不管他那位叫“小明”的朋友了,柔聲問:“姑娘,你沒事吧?”
老白蹲在花六哥肩膀上,小聲說:“六公子,他看上你了。”
花六哥眼角抽了抽,他自己也是男人,當然明白眼前這書生臉上的神情和態度的轉變代表什麼。
他勾了勾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瞥了眼被他撞翻的年輕人,見對方被四五個書生簇擁着,一直在拼命擺手解釋自己沒有受傷,就不打算久留,理也沒理和他搭訕的書生,想了想,決定先回花家名下的客棧裡,也許他弟弟和弟媳已經回去了。
見他要走,那名搭訕的書生急了,情急之下竟然想要拉花六哥的袖子,被花六哥輕飄飄的躲開了。
這人嘆了口氣,道:“娶妻就當如此啊。”
看到花六哥容貌的人笑着揶揄:“你這隻癩蛤蟆哪裡能吃到天鵝肉,這般貌美如仙的女子就算要嫁也該嫁給朱舉人這般前途無量的大才子!”
那名摔跤的年輕人就是他們口中的朱舉人,今年秋天科考的頭一名。
朱舉人呵呵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被嘲笑的書生冷哼一聲,酸溜溜的說道:“可惜朱舉人家中早有妻子了。”
提到妻子,朱舉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怪怪的。
那些恭維他的書生並沒有注意到,倒是之前親切的喚他“小明”此刻又酸溜溜的叫他“朱舉人”的書生臉上露出一絲不明顯的幸災樂禍,慢悠悠的說道,“糟糠之妻不下堂,朱舉人何等重情重義,即便妻子是無鹽醜女也定然不會嫌棄她的。”
朱舉人的笑容已經掛不住,神情難堪。
其他人見狀,都識趣的另外找了個話題岔開。
再說花滿樓,他的確如花六哥猜測的那樣,帶着泡芙回了客棧。
離開春華樓後,他只想好好的洗一個熱水澡,然後再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他的胃裡依然空蕩蕩的,之前還覺得很餓,現在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儘管如此,在接下來的兩個時辰之內他都不想再吃一點東西。
只要一想到剛纔的那股味道,他就有種想吐的感覺。
而始作俑者得知了他的感受後非但沒有同情他,反而一直在嘻嘻哈哈的笑。
“我乾的。”泡芙十分得意,她好像忘記了剛剛她也差點被薰暈過去,脖子上掛着客棧老闆提供的特製竹籃,一邊往嘴巴里塞小魚乾,一邊發出“很香很香”的聲音,隔着一道門壞兮兮的問裡面的花滿樓要不要來一個。
花滿樓剛開始還會和她說話,後面已經懶得搭理她了。
湯室裡霧氣氤氳,準備熱水的老闆生怕自家公子着涼了,特意多生了一個爐子,其中爐子上放着大銅壺,只要花滿樓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壺裡的水已經沸了,湯室裡的霧氣絕大多數都是來自銅壺裡不斷沸騰的熱水。
湯室裡很暖,花滿樓並沒有覺得冷。
泡澡泡的時間長了,人也跟着變得慵懶起來,花滿樓竟有些不想從水裡出來。
聽着門外嘰嘰咕咕的說話聲,他忽然有些困。
湯室的牆壁四角總共有四個通風口,即使門窗關的嚴嚴實實,屋子裡也不會發悶。
爐子的火燒的很旺,並沒有讓人不舒服的奇怪的味道。
吃苦瓜大師的素齋當然是要空着肚子去的,那時候他也有沐浴薰香,卻從來沒有覺得不舒服過,他的身體一向很好,絕沒有柔弱到空腹沐浴就會暈倒的地步。
莫非是遭暗算了?
花滿樓的眼皮更重了,他極力保持清醒,然而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的聲音來。
他的身體正在慢慢的往水裡沉,熱水漫過他的胸膛,快要到了肩膀,只要過了肩膀,就會到達下巴,然後是口鼻。
如果八童還是沒有發覺這裡的情況,他豈不是要被淹死在洗澡盆裡?
而且還是赤身裸、體的。
想到此處,花滿樓的身體裡忽然又有了一絲力量,他極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勉強把左臂從水中拿了出來。
這邊有一張帶靠背的椅子,擦拭身體用的乾布巾就搭在上面,爲了方便花滿樓使用,老闆特意擺放在這裡的,他用盡了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扶着靠背,額頭竟然滲出了汗水,纔將這張輕的連一個小孩子都能輕而易舉的搬起來的椅子推翻在地。
吧!!!肥貓!作者有話要說:衝進去先發一半……另一半也許到23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