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夜。
年輕的皇帝從睡夢中醒來,忽然發現有一個人影一動不動的在帳外站着。
他沉聲問道:“什麼人?”
來人是總管太監王安,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王安就已經開始在他身邊伺候,一件件的陰謀揭露之前,皇帝想不到他竟然有這樣的膽子和人謀劃造反之事,他更想不到,久居海外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居然也參與到了這件事當中,成爲南王世子和王安的一大助力。
葉孤城還沒有出劍,王安已經忍不住,大喊道:“事已至此,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南王世子也道:“他一定會動手的,名揚天下的‘白雲城主’,不會有婦人之仁。”
葉孤城的臉色卻依然十分平靜,他手裡的劍已揮起,年輕的帝王巋然不動,然而劍鋒卻在距離皇帝咽喉一寸之處停了下來。
這下子南王世子不淡定了:“你爲什麼還不動手!”
“你只說對一半。”葉孤城冷冷道。
南王世子沉着臉,鼻尖已經沁出了汗珠,只差一步他們謀劃了半年的大事就成了,可他忽然發覺葉孤城也許不會像他們原先計劃好的那樣行事,殺皇帝,奪皇位。
最大的變動,居然就是整件陰謀的主要謀劃者。
“哪一半?”南王世子嗓子發乾,隱隱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葉孤城冷笑:“我今晚一定會動手,但對手只能是西門吹雪!”
南王世子不可置信的說道:“難道你不殺皇帝了?!”
葉孤城沒有回答,同樣的問題他不會回答兩次。
“那你爲什麼還要造反?!”南王世子近乎奔潰的大喊,“半年的謀劃,功虧一簣,難道你就甘心嗎?”
“你錯了。”葉孤城眼眸中露出一種十分奇特的表情,他看了眼皇帝,嘴角竟然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但這抹笑意轉瞬即逝,他又變得像山峰頂端的冰雪一樣孤寒冷漠,“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要證明的事情也已有了結果,敗的是你,不是我。”
“你的目的!它是什麼!你要證明的又是什麼?”南王世子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你竟然出賣我!”
南王世子剛剛衝葉孤城喊出這句話,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壓力如山如海般落在他的身上。
葉孤城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還不配!”
南王世子跪在了地上,冷汗淋漓,臉色慘青灰白,猶如死人一般。
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死人。
腳步聲已至門外,大內侍衛匆匆趕來,當魏子云帶領懷着絕望的心情推開寢宮的門,發現皇帝還活着的時候誰也無法形容他心中的狂喜和感激,他真的以爲自己醒悟的太遲了!
“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寢宮中除了皇帝之外,還有六具屍體,其中四具是作爲皇帝護衛的魚家四兄弟的,而另外兩具……魏子云看到這兩具屍體,尤其是看到那具穿着皇帝朝服而且和皇帝有着一模一樣面孔的臉的屍體時,巨大的恐懼和恐慌瞬間取代了皇帝沒事的喜悅。
他只覺察到了皇帝可能有危險才匆匆趕來,南王世子和王安的屍體時他才發覺這根本是一場他想也不敢想的巨大陰謀。
“臣罪該萬死!”魏子云全身冰冷,想到可能到來的天子震怒,他心下一片絕望。
可預料當中的天子震怒並沒有到來,皇帝的態度相當的平靜:“決戰如何了?”
魏子云儘管滿腹疑惑,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不敢擡頭,盯着光滑可照人影的地板,恭敬的說道:“回陛下,西門吹雪勝了,他帶走了葉孤城的屍體。”
“哦?”魏子云並沒有看到,皇帝臉上忽然露出的一抹奇特的微笑,“葉孤城死了?”
魏子云道:“是!臣親眼所見,就在半刻鐘之前!”
這次沉默的時間好像更長了些,深秋涼夜,魏子云的汗水卻一滴一滴的從額頭滾落,他大氣不敢出一個,過了許久,才聽到皇帝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語氣說道:“你們退下吧,厚葬魚家兄弟,南王世子與王安謀反被誅,如何處置,天亮之後朕再做決斷。至於你們……”
魏子云等人心跟着一緊。
皇帝淡淡道:“朕累了,明天再說,你們退下吧。”
皇帝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不容任何人違抗的命令,魏子云心中疑惑再多,恐懼再多,也不敢不聽皇帝的命令,他帶領下屬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處理了寢宮內的屍體,然後全部撤離。
“葉孤城。”所有人都離開之後,皇帝又唸了一遍這個名字,“敗了麼?”他笑了笑,又上了牀。
就在魏子云趕來之前,葉孤城纔剛剛離開,怎麼肯能在半刻鐘之前與西門吹雪決戰,甚至死在他的劍下?
它是皇帝笑的原因,但並不是全部。
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葉孤城“謀反”,但除了皇帝和葉孤城本人,誰也不知道這天晚上他們兩個究竟說了什麼,就算是南王世子和王安這兩個已死的人也不知道,所以,陸小鳳想從地獄找來他們兩個的鬼魂問一問那也是行不通的。
月已西沉。
若是圍觀了紫禁之戰的武林名士看到紫金山的場景,不知道會如何的駭然困惑。
因爲山巔之上遺世獨立的兩名白衣劍客,一名是西門吹雪,另外一名竟然是已經“死在”西門吹雪劍下的葉孤城!
除了他們兩個,消失已久的陸小鳳居然也在。
還有花滿樓、泡芙、司空摘星、烏鞘、崖晟……以及葉慳和臥在雲間的一條白色巨龍。
陸小鳳摸着他的鬍子,唯有苦笑:“這的確是天衣無縫的計劃,我們都被他瞞了過去。”
花滿樓也嘆口氣:“我想不通的是,他爲什麼非要把你囚禁起來。”
陸小鳳使勁兒的摸着自己的小鬍子,臉上的表情又糾結又苦逼,他被囚禁了這麼久,直到被放出來的那一刻才知道囚禁自己的居然是葉孤城,他也想不通,爲什麼葉孤城非要把他給囚禁起來,明明他對葉孤城的計劃一無所知,最無辜的就是他好不好?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神情似有軟化,笑意一閃而逝:“因爲你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陸小鳳簡直要嘔出一口血來。
花滿樓失笑:“城主說的好像也沒錯,無論看起來多麼完美多麼天衣無縫的計劃,一旦碰到了這個人,好像最後總能被他給揭穿。”
葉孤城居然因爲這樣簡單、聽起來甚至非常沒道理的理由就把陸小鳳給軟禁了!
花滿樓嘆道:“若是我猜的不錯,霍休的大部分財產,被金九齡搶走的大量金銀珠寶,恐怕早已落到了城主手中吧?”
謀反也是花錢的。
葉孤城竟然承認了:“不錯!”
“你和西門吹雪早已把決戰地點改爲紫金之巔,又在江湖上放出決戰地點在紫禁之巔消息,還讓葉慳和白龍分別假扮你和西門吹雪,如期決戰,引起紫禁城的混亂,讓魏子云等大內侍衛分|身無暇……除了你和西門吹雪,就連王安和南王世子也以爲你們是在紫禁城決戰。花滿樓一直覺得不對勁,崖晟告訴他我很可能是被你囚禁之後,他本來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到大內走一趟。”陸小鳳深深的嘆口氣,“但你竟然買通了猴精……”
司空摘星叫道:“什麼叫買通!”
陸小鳳白了他一眼:“反正是你告訴花滿樓決戰地點改在了紫金之巔,把花滿樓引過來,還讓他見到烏鞘姑娘,用事實打消了他的一部分疑慮,再告訴他我今天晚上會出現,這也是實話,花滿樓當然會相信,這樣一來,就連最後一個有可能揭穿城主的人也沒有了……好心計!”
司空摘星得意的笑:“我欠了人家的情,幫人家轉告花滿樓幾句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我爲什麼要拒絕?”
陸小鳳再次送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花滿樓微笑道:“若是陸小鳳,或許就不會上當了,可惜我畢竟不是陸小鳳。”
葉孤城道:“所以我才事先把他關起來。”
陸小鳳:“……”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他要是再和這些人繼續討論他被軟禁的話題一定會被氣死的,所以他很明智的把話題拉回了正題,對於葉孤城的所作所爲,他也有和南王世子一樣的疑惑,葉孤城大費周章的策劃謀反,爲什麼事到臨頭他卻沒動皇帝,反而殺了南王世子和王安?
這簡直就是在白費力氣!
葉孤城仰面望天,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正在微笑。
“什麼是劍?劍的精義是什麼?”他沒有回答陸小鳳的問題,他望着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從始至終未發一言,靜靜的凝視着遠處,他感覺到了對手的目光,所以轉過身來,凝視着葉孤城。
劍的精義何在?
西門吹雪的回答是:“在於誠!”
惟有誠心真意,才能達到劍術的巔峰,不誠的人,根本不足以論劍。
他們是兩名稀世劍客,心中有劍,劍在心中,他們的劍法已達到了完美的境界,然而與劍道之上,誰更高明,誰略遜一籌,難道只憑這一次的決戰就能分得出嗎?
西門吹雪對劍道所悟唯“誠”一字,葉孤城卻另有追求。
大道無術,劍道亦無明確的準則規定。
西門吹雪凝視着葉孤城的眼睛,道:“請!”
葉孤城亦凝視着西門吹雪,道:“請!”
決戰的時刻已經到了。
花滿樓牽着泡芙的手,踏着清晨的薄霧,緩緩地在狹窄的山間小路上行走。
當他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山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長長的龍嘯,他們停下了腳步,回頭看時,透過淡薄的霧氣,見到了雲層之上,一條全身沐浴在晨光中,每一隻鱗片都閃着耀眼燦爛光輝的白龍,身形巨大的難以描述,它的威嚴和美麗已經超越了這世間任何存在,令人敬畏,甚至讓天宮的仙人都爲之戰慄。
它在雲層之中緩緩遊動,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直到另外一條同樣巨大的白龍出現在它附近,它們彷彿對視了一眼,然後共同發出了一聲令天地震動的長嘯,一前一後,衝破九天,消失在宇宙深處。
泡芙久久凝視着已經沒有巨龍蹤影的天空。
旭日東昇,薄霧消散,柔軟溫和的晨光照射在她顯得沉肅靜穆的面容上。
花滿樓看着她的側臉,當然沒有忘記白龍曾經告訴過他的,他們兩個本來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白龍已經回去,這世間是不是隻剩下她一個了?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泡芙凝視着天空,突然開口說話了。
花滿樓勉強笑了笑:“什麼?”
“一件人類喜歡做的事情。”她收回目光,緩緩的轉過頭,目不轉睛的看着花滿樓,目光銳利的彷彿看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花滿樓怔怔的,忘記了該做什麼反應,什麼也不想的與她對視。
泡芙:看起來很傻。
她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響亮的“啵”了一下,熱情滿滿的說道:“土豪!我揹你下山吧!我決定稱霸世界,然後封你做我的王后!”
“……”這兩件事有什麼因果關係嗎?花滿樓摸了摸鼻子,耳朵熱乎乎的,心裡也熱乎乎的,他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法子內心的愉快笑容,在泡芙腦袋上彈了一下:“別做白日夢了。”
“親愛的土豪!”這位貓姑娘肯定在花滿樓不知道的時候受了什麼刺激,全身的熱情彷彿都在燃燒,她握緊了花滿樓的手,堅定的神情中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狂熱,她大聲呼喊,“我對你的愛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在遠處聽的一清二楚的陸小鳳等人:“……”=?=
泡芙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所以我決定以後對你再好一點。”
花滿樓啼笑皆非,打趣道:“比如呢?揹我下山?”
“不。”她深深的注視着他,嗓音低沉,眯着眼睛歪着嘴巴露出了一抹據說必須要用“邪魅”一詞來形容的微笑,她挑着花滿樓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說道,“公!主!抱!”
花滿樓心裡緊張起來,故作鎮定的微笑,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哦”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副“真拿你沒辦法你這個調皮鬼”的縱容微笑,牽着泡芙的手假裝根本沒什麼的樣子繼續下山。
如果他以爲這樣就能逃過一劫就大錯特錯了。
他纔剛剛轉過身來,被他緊緊的握着的手抽了出去,下一刻,他的雙腳離了地。
花滿樓大窘,輕喝道:“八童!快放我下去!”
泡芙:“放心!關鍵時刻,我會用自己的身體給你當肉墊的!”
泡芙:好感動!
花滿樓:一點都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