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不理解關成仁爲何會變臉色,其實並不難理解。
李秘乃是蘇州府派過來考察的,若將這一團亂糟糟的事情報回去,他江夏縣的臉面又往哪裡擱?
因爲國儲之事,聖上與文武百官慪氣,已經開始漸漸不理朝政,今番緊鑼密鼓備戰,武舉便是朝廷近期最爲重視的一件事情。
誰能在武舉之中出彩,自然就能夠在朝堂上博得關注,想要憑藉武舉一事更上一層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關成仁早就想跳開江夏這個圈子,省得在這裡受窩囊氣,武舉便是他最佳的機會。
可若是武舉士子在會館鬧出這等事情來,讓蘇州府的人知道了,雖然他們不會上報,但官僚圈子並不大,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傳開之後,誰還跟他關成仁愉快玩耍?
早先嘉定知縣就爲了養濟院丟一個孩子,最終鬧出笑話來,不得不退出官場,這可是血淚教訓啊!
只是他並不知道,那個出醜的知縣,已經在李秘的幫助下,官復原職,如今已經到襄陽府赴任去了。
想到這裡,關成仁不得不走到康家老太君這邊來,朝老太君道。
“老君,你看這事……”
康家老君能夠把持拉扯偌大個康家,又豈會不懂官場規則,自然知道關成仁要撂挑子了。
然而她卻是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便朝關成仁沒好氣道:“關大人既措置不了,老身便找知府大人,若知府大人不過問,老身便找總督,找王爺,就不信偌大個武昌,竟然讓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蘇州府小官給嚇住嘍!”
“老太君……這又是何必……”關成仁聽得此言,也是冷汗涔涔,他素知這老太婆是個暴脾氣,早知道就該當個縮頭龜,不現身也就罷了,只是誰能想到,這李秘竟然還是蘇州府的人啊!
康家老君惡狠狠地瞪了李秘一眼,正待拂袖而去,此時外頭卻傳來爽朗的笑聲,但見得兩男三女在諸多王府衛士的簇擁之下,走到了會館院子裡頭來。
“康家奶奶不用去找了,多大點事兒,何必要鬧到總督府去。”
康家老君聞言,不由扭頭去看,但見得那年輕人雖然不足二十,但卻意氣風發,認清楚面目之後才躬身道。
“老身見過世子殿下!見過歸寧郡主!”
關成仁也驚了,趕忙行禮道:“下官拜見世子殿下!拜見歸寧郡主!”
會館裡頭諸人也紛紛快步走到院子裡頭來,一下子便跪倒了一片,朝那年輕人行大禮。
這武昌乃是楚王的地界,衆人口中的世子殿下,便該是楚定王朱華奎的兒子了。
不過朱華奎乃是最後一任楚王,明末寇賊四起,張獻忠打到武昌之時,地方官員找楚王幫忙,想讓他出錢招兵買馬,資助軍旅,楚王朱華奎卻是個守財奴,指着洪武朝時御賜的王座金椅,朝那些地方官員說,本王也就只剩下這件東西能佐軍了,其他是一毛錢沒有,你們要就拿去吧。
地方官員豈敢拿他的王座,心裡罵罵咧咧便離開了。
結果張獻忠打進來之後,在楚王府搜刮出堆積如山的財寶,把楚王府的皇族宗室全都趕到江邊,逼他們投江,楚王一脈幾乎死絕。
楚恭王死後,朱華奎還小,是由宗理代爲攝政,萬曆幾年的時候,朱華奎才世襲了爵位,正式履行楚定王的職責。
如今也沒聽說他的兒子世襲甚麼爵位,怎地就冒出個世子殿下來?
李秘微眯雙眼,放眼看去,那三個女子之中,爲首的便是鄭多福,而前頭那二十左右的年輕人,眉清目秀,左臉有顆美人痣,竟然是個女子,想來也是方便夜遊,才改的男裝,想來便是歸寧郡主了。
而她的身邊,竟是個五六歲的孩童,眼睛惺忪,想來是困了,扯着歸寧郡主的裙襬,奶聲奶氣地撒嬌道。
“姑姑,鐸兒睏倦了,這些人好吵,咱們還是回家吧……”
原來這小孩便是楚定王朱華奎的兒子朱蘊鐸,而女扮男裝的則是朱華奎的妹妹歸寧郡主朱晚嬈!
朱蘊鐸雖然年紀還小,也未承襲爵位,但尊稱一句世子殿下到底是沒錯的,畢竟整個武昌都是楚王的封國啊!
康家再牛氣也是沒落的將門,哪裡比得過楚王府,適才也不過是叫囂,讓李秘等人知難而退罷了,誰想到歸寧郡主朱晚嬈竟然會扮成男子過來!
朱晚嬈摸了摸侄兒的小腦瓜,低頭笑道:“姑姑知道了,鐸兒再忍忍,咱們一會兒就回去。”
那小孩兒哪裡懂得甚麼,只是往鄭多福的懷裡鑽,嘴裡還嘀咕着:“多福姑姑抱抱……”
身後那兩個女子想來也是郡主縣主之類的宗室,朝那小世子逗弄道:“這麼多姑姑在呢,鐸兒怎地就喜歡多福姑姑抱?”
那小孩兒嘻嘻一笑,已經爬到鄭多福的身上,嘴裡卻得意地解釋道:“因爲多福姑姑身上香香的!”
衆人也是哭笑不得,畢竟都是女子,氣氛也就變得有些詭異起來,倒是康家老君有些尷尬起來。
她雖然也是女人,但已經老了,又舞槍弄棒,與楚王府這些女眷反而不是很親近,此時便朝朱晚嬈抱歉道。
“是老身太冒失了,驚擾了郡主殿下,實在是惶恐……”
朱晚嬈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而後目光集中到了李秘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在張黃庭身上停留了許久,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鄭多福,這才朝康老君道。
“康家奶奶哪裡的話,純俠的事,王府也不能不管,不過奶奶今次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得自家人了。”
康老君也是一臉愕然,朝朱晚嬈道:“郡主此話何解?”
朱晚嬈指着張黃庭道:“這幾位都是多福妹妹的至交朋友,今番過來找孫女兒玩耍的,只是先過來找個朋友,纔沒住進王府,沒想到鬧出這麼多事情來,倒是孫女兒做得不好了……”
康老君和關成仁聽得此話,也是冷汗涔涔,誰能想到李秘一行人,竟然還與楚王府有這等淵源,今番是踢到鐵板上了!
“原來是郡主的朋友,倒是老身老眼昏花,誤會了……”
朱晚嬈也擺了擺手,朝康老君道:“奶奶說的哪裡話,他們也沒有自報家門,衝撞奶奶,也是小輩們唐突了……”
雖然有她這個郡主出面,但朱晚嬈顯然也是知道康家老奶奶的暴脾氣,今番偷偷帶朱蘊鐸出來玩,也怕兄長責怪,若康家老奶奶到楚定王那裡去抱怨,自己少不得被兄長責罵,這樁事到底還是需要措置妥當的。
朱晚嬈念及此處,便朝鄭多福問道:“多福妹妹,你說這事兒該如何措置纔好?”
畢竟李秘和張黃庭是鄭多福帶來的,若鄭多福開口,事情也就好解決了。
鄭多福想了想,便指着李秘道:“這李秘沒擔任蘇州府宣慰安撫知事前,可是蘇州府鼎鼎有名的神探,不如讓他幫奶奶調查一番,弄清楚康家哥哥的事情,找出那個下蠱之人,救了康家哥哥,豈非皆大歡喜?”
李秘心說,這丫頭到底還是對自己存在成見,專門給他李秘攬事兒,雖說李秘對下蠱之事也非常感興趣,可今番過來可是要調查楚定王朱華奎,而不是調查康家的!
然而此時歸寧郡主朱晚嬈卻已經開口了。
“還是多福妹妹主意多,我看着就不錯,康家奶奶和這位李秘朋友覺着如何?”
郡主殿下都已經發話了,康家老君也不好再拒絕,客觀來說,這樣的措置方案確實不錯,讓李秘給康家查案,也有着贖罪的意思,橫豎也不靠他查案子,不過是賣康家老君一個大大的面子罷了。
雙方也都有臺階可下,不得不說,鄭多福這樣的法子,確實做到了皆大歡喜,康家老君也便就坡下驢道。
“郡主安排,自是好的。”
歸寧郡主見得康家奶奶點頭,也滿意一笑,將眸光轉向了李秘。
李秘生怕熊廷弼又跳出來拉仇恨,也趕忙朝朱晚嬈道:“一切但聽郡主吩咐。”
朱晚嬈也拍了拍手,朝衆人道:“如此便是最好,奶奶且好生照料純俠,多福妹妹眼光素來不錯,想來這位李秘朋友是有本事的,相信不出幾日就能夠查明真相了。”
“眼下也是晚上了,不如一併到王府去吃宴,明日再談正事如何?”
朱晚嬈也是欲擒故縱,提出這麼一茬來,就是想提醒康家老君,不要到楚王那裡去告狀,畢竟康純俠還躺着呢,老君又怎麼可能王府吃宴。
康家老君自然是聽得出弦外之音的,便朝朱晚嬈道:“老身還要看顧孫兒,這幾日就不叨擾了,待得事情做好了,老身在給郡主殿下謝恩去。”
朱晚嬈聞言,也非常滿意,便朝李秘等人道:“現在總該到王府走走了吧?”
鄭多福也歡喜起來,抱着那朱蘊鐸走過來,親熱熱地朝張黃庭道:“黃庭哥哥,咱們走吧!”
這衆目睽睽的,張黃庭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鄭多福朝懷裡的孩兒問道:“鐸兒,我叫他哥哥,你該叫他甚麼?”
那孩子雖然已經睏倦了,可見得生人,到底是清醒了,他聞到張黃庭身上的香味,便笑起來,拍手道:“我叫他姐姐!”
張黃庭臉色頓時有些蒼白,不過鄭多福卻戳了戳孩兒的腦門,朝他說道。
“叫甚麼姐姐,叫叔叔纔對!”
那孩兒可不認得這些,只覺得張黃庭身上香氣撲鼻,便堅持道:“是姐姐!就是姐姐!”
朱晚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張黃庭,目光掃過他的喉結,這才安心了一般,朝他們笑道。
“好了好了,別鬧了,這會館烏煙瘴氣的,咱們先回王府再說。”
關成仁和那會館裡的人聽得此言,也是嚇得滿身冷汗,張黃庭卻急着結束這尷尬的場面,便朝李秘道:“李大哥,芝岡大哥,咱們一併走吧。”
李秘與熊廷弼相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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