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古稱漢陽,也就是朝鮮李氏王朝的王京,自打李成桂建立朝鮮王朝之後,便從開京(後世的開城)遷都到了漢城來。
早幾年倭寇入侵之時,朝鮮宣宗李昖離京出逃,守軍又不濟事,將軍械沉入江中,也逃命去了。
不過在逃命之前,除了宗廟,其他宮殿和衙署書閣之類的建築,全讓朝鮮人一把火給燒了。
倭奴入侵之後,只能住在宗廟裡,後來大明帝國援朝抗倭,打跑了倭奴,這些倭奴將城中百姓屠殺殆盡,連宗廟也一併給燒了。
雖然四五年已經過去,但這座古城仍舊沒有恢復元氣,李昖回朝之後,見得宮闕盡毀,荒廢滿城,也是哀嘆不已,只能以月山大君的舊宅子作爲行宮,桂林君的家作爲大內,已經受封爲王世子的光海君,則以沈義謙的家作爲東宮,原先宰相沈連源的家則作爲宗廟。
至於那些個文武百官則只能徵用百姓的家宅作爲宮內各司極衙門辦公所用,也是落拓得讓人心酸。
也誠如李秘所料,光海君如今大權在握,已經開始徵收重稅,打算重修宮殿,此舉倒是博得了宣祖的欣賞。
李秘和三十九鬼兵丸乘坐八幡船從海上來,對倭奴仍舊心有餘悸的朝鮮百姓,自是第一時間報到了軍方,邊防和哨站也是燃起煙火。
也虧得史世用時常遊走日本和朝鮮兩國,在朝鮮也有着莫大的名聲,士兵們聽得名號,也不敢動手,便暫時在口岸防備着。
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大批人馬才從內陸趕了過來,不過讓人好奇的是,這些人並非領軍武將,而是文官帶着不少文人!
爲首之人四五十歲,穿着一身文官服,看樣子也不是甚麼高官,因爲朝鮮官服必須遵照大明的制式,此人穿着綠色官服,也算不得甚麼高官。
不過就是這麼個芝麻官,竟然連衛兵都認得,對他甚至很是客氣,這就更讓人不解了。
那綠衣芝麻官到了前頭來,當即給史世用行禮道:“魯認拜見恩公!”
史世用卻是將他虛扶起來,朝他笑道:“錦裡兄可使不得這等大禮,你眼下可是朝鮮文壇的大人物,某不過是粗人,如何受用這等大禮……”
李秘在旁邊也聽得明白,此人自稱魯認,該是他的姓名,史世用稱呼他錦裡應該是表字或者別號,反正文人就最喜歡這一套。
不過聽起來史世用該是救過此人性命,也難怪這魯認如此客氣了。
也誠如早先所言,這魯認在朝鮮該是有着大名氣的,所以衛兵也都對他客氣,經他這麼一解釋,衛兵也就放行了。
魯認是個客氣人,也是個有禮貌的,便主動詢問李秘等人,史世用也不隱瞞,介紹李秘道:“這位乃是我大明武功伯,李秘就是。”
魯認聽得李秘之名,趕忙跪下行禮,旁人不清楚,他這樣的文人,最是喜歡打聽朝堂之事,當初若不是李秘,朝鮮戰爭也不可能取得勝利,光海君也不可能受封王世子。
李秘的死訊傳到朝鮮,光海君甚至在家中設立靈位來拜祭,而甄宓等人到日本尋人,途徑朝鮮,朝鮮也是提供了所有的協助。
“李爵爺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李秘擺了擺手道:“命硬罷了,魯先生不要客氣,眼下我等纔是異鄉之客,往後少不得勞煩魯先生。”
魯認趕忙搖頭:“先生之名可不敢擔,我這便讓人去通稟王世子,世子邸下必然是欣喜若狂的!”
魯認如此說着,便退了下去,找人竊竊耳語,該是吩咐這些人去通報光海君了。
李秘趁機朝史世用投去詢問的眸光,史世用也不囉嗦,朝李秘道:“這魯認原先被抓到了日本去,是我把他救回來的,他在朝鮮文壇有些名氣,方便我宣傳輿論,便結交了一段情誼。”
李秘聞言,也是點了點頭,史世用見得魯認走回來,也不再說話,魯認領着李秘等人上了牛車,也有些激動地主動攀談起來。
“我與史指揮相識,那也是緣分天定了,當初若不是史指揮出手相救,又何來魯某今時今日……”
“當時某也是獻醜,作了一首詩以酬史指揮的救命之恩……”
李秘也知道文人的調調,既然說到這一茬,自然是要引出他的詩了,當即配合地問道:“哦?聽史兄長說,魯先生是朝鮮文魁,這詩必然是極其出彩的了,不知所作是何?”
魯認連連謙遜,但臉上仍舊掩飾不住興奮,清了清嗓子,便抑揚頓挫地吟唱出來。
“秋水精神冰玉骨,琅璫巾佩似人清。臨機應變俱長策,度內能容萬甲兵!”
“史指揮骨格高尚,臨機應變,謀略之大,可於胸中容納百萬甲兵,乃當世蘇秦張儀是也!”
若換了別個來,必然是一副拍馬屁的醜惡嘴臉,可魯認自然而然地說出自己對史世用的推崇,卻是情真意切,一點都不突兀。
李秘點了點頭笑道:“魯先生這詩確實不錯,史兄長也是名符其實的。”
史世用也只是搖頭,並不說話,魯認卻很高興,畢竟李秘算是眼下大明王朝之中爵位最高的異姓臣子之一,能得到李秘隻言片語的認同,就已經是他的臉面了。
“在下也只是拋磚引玉,史指揮當時也回了魯某一首詩,確實更勝魯某萬分!”
大明文風鼎盛,李秘是見識過萬世風華的,正經的學究父子和經世鴻儒也打過交道,那些個風花雪月的詩詞文人也見過不少,說實話,這魯認放在大明也就一般般,在朝鮮也算是矬子裡拔高個罷了。
不過他對史世用竟然也寫了詩詞來回應,這就比較感興趣,當即朝魯認道:“哦?史兄長也回了詩?這倒是好玩,魯先生且說來聽聽。”
魯認見得史世用只是搖頭苦笑,也笑着念道:“萬里間關歸故國,英材詩與字俱清。高彈韜略皆經濟,始信胸中富甲兵。”
李秘也終於明白史世用爲何苦笑,因爲李秘也知道史世用其實文才非凡,這首詩來回應,其實是非常客套和表面的,不過魯認卻以此爲談資,也不能說是虛榮,不過是文人的心理作怪罷了。
魯認打開了話匣子,也停不下來,朝李秘說道:“李爵爺許是不清楚,早幾年君上接見史指揮,與承旨等官員評說,史指揮其人甚奇偉,其文亦奇,先見若鬼神,容貌又卓犖,乃天下之奇士也!”
李秘也沒想到,這朝鮮宣祖李昖對史世用的評價如此之高,難怪史世用在朝鮮有着這麼大的知名度了。
魯認是個文人,又想表達地主之誼,一路上也是話頭不斷,李秘隨身應付,倒也打聽不少朝鮮的局勢來。
到了半路,突然有大隊兵馬趕來,光海君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竟是親自來迎接李秘了!
見得李秘,光海君也是感慨萬千,或許與其他人一樣,都驚詫於李秘竟然還活着吧。
不過李秘倒是留了個心眼,若適才沒有向魯認套話,李秘對光海君此舉也是感到溫暖的,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照着魯認的說法,光海君已經初露猙獰,李昖眼下身體不行,早已不理朝政,光海君接掌大寶是遲早的事情,國事都交給了光海君,這光海君想來也做了不少排除異己的事情,魯認說到關鍵處總是諱莫如深。
雖然李秘給光海君留下過心理陰影,但光海君如今大權在握,李秘卻只是個“活死人”,若光海君膽子夠大,派人來圍殺了李秘,都不是甚麼難事。
不過光海君卻如此客氣,反倒讓李秘有些意外,心裡反倒起疑了。
魯認雖然有些名氣,但到底是不敢在王世子面前放肆,也不敢強留李秘,只能送李秘上了王世子的馬車。
李秘本不想如此高張,但總覺得光海君有些不對勁,反倒放開了心懷,做出有恃無恐的姿態來,否則露了怯,倒是讓光海君長了壞心眼。
多年不見,光海君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的眸光越發陰柔,表面笑容和煦,人畜無害,但李秘看得出他那深沉的城府和心計。
李秘也不囉嗦,微微閉着雙眸,彷彿問他吃了沒一般,朝光海君問道:“見過張角和周瑜了吧?”
李秘問得太突然,光海君也是始料未及,一時間便露出了遲疑來,也不消他回答,李秘便看得出答案了。
“既然見了張角和周瑜,那麼你現在是來接我去王都,還是幽都?”
光海君熟讀漢學,自是知道幽都指代的是什麼地方,然而他卻遲遲不敢開口,只是陰鷙地坐在馬車上,深埋着頭,心裡頭似乎正在掙扎着。
張角和周瑜從日本逃脫之後,必然會尋找下家和落腳之處,眼下光海君想要接掌朝鮮,也並非一蹴而就,需要面臨太大的困難,雖然他在戰爭時期有着大功勞和大名聲,但得不到文武百官的支持。
張角和周瑜都是擅長妖言惑衆的,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迷惑這些當權者,利用他們的權勢來做自己見不得光的勾當。
若得到了朝鮮的庇護,李秘短時間內想要追殺他們,也就不太可能了。
張角和周瑜就像是一朵鋒銳無比的鬼火,看着奄奄一息,隨時有熄滅的可能,但只要留給他們一絲喘息之機,很快便會焚天煮海,勢不可擋了!
李秘完全可以與光海君假惺惺周旋一番,但他不想浪費時間,同時也是不希望給張角和周瑜留下任何喘息之機!
他用自己的逼問和姿態來告訴光海君,在他李秘和張角周瑜之間,沒有兩全之策,若選擇了李秘,就必須交出張角和周瑜,若選擇了後者,也就等同於與李秘作對!
光海君能夠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也做過千百次他認爲最艱難的抉擇,然而此時他卻仍舊還是遲遲無法定奪,甚至不敢擡頭來碰觸李秘的眸光!
見得此狀,李秘扭頭看向了趙司馬和左黯,身後的三十九鬼兵丸,也都散逸出殺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