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看着眼前這兩位老人,眉頭也是皺得很緊,他知道此二人並不會武功,自己即便身受重傷,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也能夠殺死這倆老兒。
然而他卻不敢動手,因爲他知道,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大收藏家,一個則是制器大宗師,兩人有早有怨隙,同時出現在此處,還點着燈火等他入彀,本身便足以說明問題了。
“我不想殺你們,滾出去吧。”
若是往日裡,程昱會二話不說,將二人儘快斬殺,而後在屋裡搜索物資,進行緊急療傷,再尋求生路。
可眼下,他卻做不到了,因爲他看到屋裡頭竟然點了上百盞燈燭,外頭看來雖不顯眼,可裡頭卻比白晝還亮堂,彷彿置身於密集的星海銀河之中一般!
石崇聖聽得程昱的話,並沒開口,然而一道聲音卻是傳了出來。
“程昱,如今你便是掉毛的落水老狗,爪牙盡折,何來的膽量口出狂言?”
程昱聽聞此言,頓時心頭大駭,因爲他對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
“你竟然會在這裡!”
孫志孺此時出現在了項穆和石崇聖的身邊,他笑了笑,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老友。
“安鄉侯,好久不見了。”
他的嘴脣蠕動着,但程昱總感覺他的嘴皮子與聲音有些許延遲,給人一種縹緲虛無之感,心頭頓時一沉!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三人,一臉的難以置信,過得片刻,微眯着的雙眸陡然大睜,終於是恍然大悟!
“好啊!好啊!你們昭烈旗的人果真是無恥之尤,竟然坐收漁翁之利,孫志孺你可是好大的算計,我魏營與吳營打生打死,最後竟讓你蜀營的人撿了便宜!”
程昱說出此話來,項穆和石崇聖竟然沒有任何的驚詫!
要知道他們是知曉羣英會的,聽得孫志孺是羣英會蜀營的人,竟然無動於衷,難道說他們也是蜀營的人?!!!
若是這般,李秘便該慶幸自己沒有追到這裡了!
李秘若是知道項穆與石崇聖乃是蜀營之人,該是多傷心,因爲他是真真切切將項穆石崇聖當成了莫逆至交,是掏心掏肺在結交的!
然而此時項穆和石崇聖卻只是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就彷彿風雨不化的石雕一般!
孫志孺倒是擺了擺手,朝程昱笑道:“安鄉侯何必怒罵,這等伎倆,你魏營用的還少?憑什麼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程昱也是慘然一笑,朝孫志孺道:“人都說你孫志孺一字千金,從來不多說半句廢話,今夜倒是本侯的榮幸,竟讓你反脣相譏起來。”
程昱說到此處,自己也覺着不妙,因爲他可不是甚麼愣頭青,平素裡沉默寡言的人,此時突然多話了,可不是因爲性情大變,唯一的可能是,他在拖延時間!
程昱心頭一緊,再看看項穆和石崇聖,二人就如同沒有靈魂的傀儡一般,仍舊保持着詭異的笑容。
這種笑容讓程昱感到萬分的不安,他的情緒都變得暴躁起來,眼見着追兵越發臨近,他終於是按捺不住,也等不到孫志孺開口,當即舉起刀來!
“你既然送上門來,也怪不得本侯心狠手辣!”
話音未落,程昱已經往前一踏,手中長刀便朝三人揮舞劈砍了過去!
然而令程昱驚訝的是,三人竟然不爲所動!
項穆和石崇聖也就罷了,此二人是不懂武的老兒,孫志孺卻不一樣!
身爲蜀營的制器大師,孫志孺表面看起來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是有着極強的內家功夫的!
程昱已經有些慌張,這一刀下去,項穆三人仍舊沒有任何動作,而刀刃並沒有帶出血跡,三人身影竟如水中月影一般!
“是幻境!”
程昱早聽說蜀營的制器大師孫志孺已經得了水鏡先生司馬徽的道統,沒想到他果真施展了水鏡先生的幻境之術!
程昱心頭大駭,就要往外奔逃,可房門卻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他的身後同樣是燭火之光,彷彿置身於燭火的海洋之中一般,更讓人吃驚的是,他的身後,隱隱出現了一匹赤紅色的戰馬!
這戰馬渾身似火,如同燃燒着烈焰,彷彿噴着的響鼻都帶着火星子!
而這戰馬的馬背上,漸漸顯露出一個依稀的身影,雖然沒有頭,卻拖着一干鐵槍!
“關聖顯靈!”
程昱更是大駭,然而背後戰馬已經呼嘯而起,那無頭的英靈揮舞長槍便衝了過來!
這房間分明只是方寸之地,可此時卻像無垠的光之平原那般,程昱也是肝膽俱裂!
他不敢再後退,拼命往前,揮舞着長刀,劈砍着那虛無縹緲的三人,而那三人卻只是保持着詭異的微笑。
終於,他的刀刃碰到了實物,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是鏡子!”
程昱心頭大喜,用力劈砍,那鏡面應聲而碎裂開來,叮鈴作響,項穆和石崇聖的虛影終於是消失不見,然而孫志孺卻仍舊站在他的面前!
“原來如此,哈哈哈!我道那二老也是你蜀營之人,原來不過是水鏡先生詐我罷了!”
程昱本以爲項穆和石崇聖已經歸順蜀營,因爲此二人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人脈資源,亦或是自身的家底和本事,都是羣英會極力爭取的目標。
可程昱漫說三顧茅廬,已經算是死纏爛打,二人卻終究保持着中立,也並未加入到吳營或者蜀營當中。
他見得項穆石崇聖與孫志孺站在一處,還以爲項穆石崇聖早已是蜀營的人,原來不過是孫志孺亂他心緒的幌子!
程昱也不待孫志孺回答,舉刀又衝了上去,一刀便劈向了孫志孺!
孫志孺的身上裂開一道縫,流火漸漸彌散出來,而後轟隆一聲,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這股烈焰瞬間蔓延開來,他身邊所有的燭火都在燃燒,彷彿置身於煉獄之中!
項穆石崇聖和孫志孺都不見了,身後的無頭英靈卻仍舊在追趕,那渾身烈焰的赤兔馬,腳踩着火海,已經來到了他程昱的身後!
程昱反身便是一刀,卻又聽得叮鈴一聲,仍舊是鏡子碎裂的聲音!
“不可能的!”
程昱彷彿見了鬼一般,因爲他剛剛纔走過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鏡子,除非他穿越鏡子走過來,否則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狀況!
他知道孫志孺對鏡子有着登峰造極的研究,又得了水鏡先生的道統,想要利用鏡子製造出幻境來迷惑他程昱,並不是甚麼難事。
可幻境到底不可能逼真到這等程度,或者說自己已經中了迷藥?
他程昱是個老狐狸不假,撞入這屋子之後,他也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發現並無迷香之類的東西,才放心呼吸。
按說孫志孺也是不屑於用藥的,難道說是李秘的毒針起了藥效,裡頭還有致幻的效果?
直到下一刻,他終於證實,自己卻是是中了藥,因爲這光海之中,周遭全都是鬼影,如黑色的旋風一般哀叫哭喊着,滿屋子四處亂撞!
這些都是程昱刀下的亡魂,絕大部分都被程昱動過刀子,可惜不是殺人的大刀,而是剮人的小刀!
程昱曾經將他們身上的肉小片小片剔下來,爲的或許僅僅只是想看看人的忍耐程度,亦或者人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強。
他曾經剮過一個漢子,渾身上下的肉幾乎被割得差不多,卻仍舊無法閉眼,苟延殘喘着,看着自己的心臟,他還記得那蜀營的漢子最後一句話。
“再來啊!”
而他也正是看到了這漢子,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藥,這藥效發作,加上屋子裡的鏡花水月,使得程昱難辨真假,這梟雄終於是怕了!
這都多少年了,他給這人世間帶來了無盡的恐懼,眼下也終於是現世報,輪到他感受這股無窮盡的恐懼了!
那漢子彷彿是這些冤魂的首領,捲起黑色颶風,不斷往程昱的身上撲咬!
程昱不斷揮舞着手中的刀,可這些冤魂卻是散了又聚,聚了又散,那漢子更是咬下了程昱的第一口肉,就像程昱當初剮下的第一刀!
這口肉彷彿引發了所有冤魂的狂暴,即便他們成爲了冤魂,仍舊對程昱抱着極大的恐懼,可那漢子瘋狂嚼食着那口肉,便打破了程昱不可侵犯的鐵律!
這些冤魂便彷彿程昱用來剮人的刀子,一刀又一刀,一口又一口得死咬着程昱的身軀!
他明知道這是幻覺,卻仍舊感受到無盡的疼痛,就好像一個無比真實卻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他終於品嚐到了煉獄的滋味,周遭的光投射到傷口上,便彷彿一根根鋒銳的銀針,不斷在刺激着他的靈魂!
程昱終於哀叫起來,就彷彿所有曾經在他面前哀叫過的囚徒一般,但他並未鬆開手中的刀刃!
因爲他知道,一旦自己丟下刀刃,便相當於放棄了生還,陷入了絕望,自己的靈魂就會被這些冤魂徹底吞噬乾淨!
非但如此,他還不斷往前,不斷揮刀劈砍,也不知打破了多少面鏡子,可這些東西如何都不肯散去!
那無頭的關聖英靈已經來到他的頭頂,就好像一尊通天的神像,等待吸食他的靈魂!
“李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程昱咆哮着,不斷揮舞着手中刀刃,然而那無肉的漢子冤魂卻是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幾乎將他大半個手掌都給咬了下來!
長刀終於噹啷落地,周遭的冤魂瘋狂席捲,將程昱層層包裹纏繞,而他的靈魂,也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再度醒來,身上疼得厲害,手腳無法動彈,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已經被浸泡過的牛皮索層層捆綁起來。
而他的面前,正是孫志孺三人!
屋裡沒有了光,沒有了冤魂,沒有了鏡花水月,彷彿適才的一切都從未發生。
如果說有甚麼東西能夠證明適才的一切,那麼便是該是滿地的碎鏡片了吧。
程昱的嗅覺極其敏感,他能夠嗅聞到孫志孺身上那股墨斗油的氣味,也正是這股氣味,讓他知道,這一切終於是迴歸真實了。
他想張口,可嘴裡已經粘結,舌頭已經被絞爛,他的手指全被斬了下來,他分明能夠感受到身體已經千瘡百孔。
他知道這是孫志孺在滅口,割掉他的舌頭,不讓他說話,斬斷他的手指,讓他無法書寫。
而此時,外頭傳來了沉重且雜亂的腳步聲,那些追兵終於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