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往南京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畢竟是午後啓程,又是浩浩蕩蕩好大一支隊伍,拖拖拉拉直到傍晚,才抵達了蘇州城外二十多裡處的黃綾驛。
此時暮色已濃,清風送細雨,倍感旅途之惆悵,驛站外頭是一座青石拱橋,不知名的小黃花開遍了小溪旁,真真是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雖然張孫繩指名道姓要李秘來押送,但其實李秘並不需要操心些甚麼,凡事有吳縣的衙役和應天府方面來勾當,張孫繩甚至還給李秘安排了一匹小矮馬。
雖然心疼秋冬,但李秘終究只能讓她步行,若讓她坐上馬背,也太過明目張膽了些。
因爲急着趕到驛站,中途並未歇腳,羅儒望等人也沒能顧及着與李秘說話,王士肅和鄭多福安逸地躲在馬車裡頭,李秘便時不時牽馬而行,與秋冬說些悄悄話兒,派遣旅途的枯燥,也給她一些心理支撐,畢竟他看得出來,秋冬只怕腳已經磨破,走路姿勢都有些彆扭了。
好在沒走多久,天色陰暗下來,下起了小雨,隨行的扈從都開始看顧大車,李秘便將那匹小矮馬讓給了秋冬。
這丫頭雖然在吳惟忠府上當奴婢,但吳白芷喜靜不喜動,她也沒機會能學會騎馬,李秘便扶住她的腰肢,幫她上了馬背,又牽馬緩行,秋冬才舒緩了下來。
蘇州府畢竟是江南重鎮,水陸兩道也是四通八達,無論是商業還是官方,都需要暢通無阻的交通條件,所以驛站也就必不可少,而且規模還不小。
黃綾驛就在官道旁,是前往金陵的必經之路,早先只接待官方人員,後來一些個官宦人家的家屬,也可以享受驛站的接待,開了先例之後,規矩也就越來越鬆,只要是有錢的正經人家,都能夠住進驛站來歇腳。
不過應天府尹的名頭實在太大,驛站也提前驅趕了閒雜人等,剩下的都是一些關係比較硬實的住客,只是爲了避嫌,仍舊是縮在屋裡頭,不敢出來拋頭露面。
諸多衙役和扈從是沒資格住房間的,李秘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到底是心疼秋冬,便厚着臉皮向張孫繩提了一嘴。
雖然這一路風塵僕僕,秋冬臉上蒙塵,與衙役們無異,但到底是女兒家的體態,張孫繩閱人無數,自是看得出來的。
他今遭帶李秘上應天府,就是爲了栽培和提拔這個年輕人,這個方便又豈能不給。
雖說如此,但也不好做得太出格,便給李秘和秋冬安排了一個丙字號的下等房。
這房間雖然不大,但很是乾淨,最讓人滿意的是,竟然還準備了熱水。
女人不方便長途行腳和遠航,並非沒有道理,大老爺兒們十天半月不洗澡也不打緊,可女兒家便是一兩天也就受不住了。
李秘也是體貼,見得驛站的勞役媽子送來熱水,便藉故走出了房間,站在門口外頭抽菸。
外頭雨勢越發大了,氣溫也漸漸低下來,格外的清涼,李秘看着對面房間忙忙碌碌的身影,看着驛站院子裡行色匆匆的驛卒,倒也有趣。
秋冬顯然也沒敢耽擱太久,不多時便開了一道門縫,卻不見招呼李秘。
李秘走進房間,卻見得秋冬縮在牀上,被單蓋得嚴嚴實實的,不過這被單很是單薄,能夠看得出她並未穿衣服。
李秘此時纔想起,因着下雨,他們的行囊都泡了水,換洗的衣服都溼透了,秋冬也是沒幹爽衣服可以換。
“你且等一等,我去給你找一身乾爽的新衣服。”李秘也沒敢多瞧,揹着秋冬如此說道,秋冬卻出言阻攔道。
“別……李大哥你別走,我一個人……會怕……”
李秘想了想,也確實如此,驛站雖然已經清場,但秋冬畢竟是個女兒家,到底是不放心的。
“那我出去抽斗煙,等一會兒老媽子來了,再讓她去找衣服。”
李秘說着便要往外走,秋冬卻又開口道:“李大哥你身上都溼了,還是先洗個熱水澡……免得着涼了……”
“我……我一會兒再洗吧……”
“一會兒熱水都要涼了……李大哥不必顧忌這麼多的,秋冬是你的奴婢,沒能伺候李大哥已是不該,大哥不用避諱奴婢的……”
李秘也知道,古時奴婢,尤其是通房丫頭,伺候主子洗澡也不是甚麼稀奇事,暖牀侍寢也是尋常,眼下是出門在外,又假扮了身份,哪裡顧得這麼多。
雖說如此,李秘到底還有些遲疑,但人女孩子都已經不顧臉皮地主動開口,擔憂他會着涼,自己也不該往齷蹉邪惡的方面想。
可自己同樣也沒有能換的衣服,便朝秋冬道:“先等媽子尋了乾爽衣服來了再洗吧。”
因爲應天府尹大駕光臨,整個驛站都忙得腳不沾地,一點不敢怠慢,那老媽子很快就折回頭來,李秘便讓她取了兩套衣服過來。
雖然只是粗布衣服,但好歹是新的,秋冬也非常滿意,李秘走出去,待得秋冬穿好衣服,這才進來,繞到簾子後頭,用剩下的熱水,快速地衝了個澡。
待得李秘出來之時,秋冬已經坐在牀邊,一臉羞臊,深深埋着頭,也不敢擡頭看李秘。
氣氛也果是尷尬,雖然秋冬是奴婢,但畢竟是大家閨秀出身,姿色氣質都不錯,秀女新浴後,滿臉粉桃紅,也是別有風味,李秘都有些心旌動搖,便朝秋冬道。
“我出去給你找些吃的。”
見得李秘狼狽而走,秋冬有些好笑,又有些失落,不過李秘很快就端着食物回到房中,兩人吃了飯之後,秋冬便打了個地鋪,顯然是要將牀讓給李秘。
李秘從未將秋冬當奴婢一般看待,自然不會同意,一番佯怒,這才讓秋冬安心睡了牀。
外頭夜雨綿綿,房中卻格外溫熱,彷彿兩個人越發火熱的身子,將整個房間都烘熱了。
李秘不由想起了姚氏,也不知道她真實身份,甚至連她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李秘回想起來,只記得她那豐腴的身子,細膩的肌膚,與她的年齡根本就不匹配,或許她比謊稱的要更年輕。
想起這些來,李秘難免有些心猿意馬,他分明能夠聽到秋冬急促的呼吸,他知道這個女孩也緊張得無法入睡,他更知道這是一朵任他採擷的花兒,只是他卻不想這麼做。
因爲這份純真對於古代女子而言,實在太珍貴,又豈能因爲自己一時衝動而毀掉一個女子的一生?
兩人就在房裡這麼捱着,秋冬許是想跟李秘聊一聊,幾次三番卻又不好開口。
李秘生怕開口之後會把持不住,也就強忍着不說話,直到約莫三更時分,終於打破了沉寂,只是這種打破沉寂的方式,並不是李秘想要的。
“啊!”
一聲慘叫打破雨夜的寂靜,而後便是亂哄哄的動靜,整個驛站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瞬間變得狂躁起來!
出門在外,也不能太隨意,加上又與秋冬同房,李秘只是和衣而睡,聽得動靜,便朝秋冬沉聲叮囑了一句:“別亂跑,呆在房裡,鎖着門,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給開門!”
秋冬也被嚇住了,一時沒有迴應,李秘又大聲叮囑道:“千萬記住!不是我,別開門!”
秋冬此時才木然地點了點頭,李秘已經推門出去了!
到了門外,李秘便看到整個院子四面房間全都亮起燈火來,樓上樓下也都被這慘叫聲給驚醒了。
由於李秘並未入睡,所以他最早推門來查看,此時便看到二樓的一間甲等房門口大開,幾個人正在門口哇哇嘔吐!
“王士肅?”
李秘此時已經走進,但見得王士肅和鄭多福,以及張孫繩等人,都趴着或蹲着,毫無形象地狂吐着!
“不會發生甚麼人命案子的吧?”李秘心中也是疑惑不解,走近了便問道。
“發生了甚麼事?”
張孫繩聽得李秘聲音,便擡起頭來,剛想開口說話,又是一陣犯惡心,而旁邊的王士肅和鄭多福等人,卻一直埋着頭在嘔吐,看樣子是他們在摳着喉嚨,強行嘔吐!
張孫繩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話來,便朝身後指了指,李秘只好自己進入了房間來。
此時這房間便如同張開大嘴的兇獸一般,雖然點了不少燭臺,燈火通明,卻給人一種詭異的逼迫感。
中間的餐桌上擺着不少美酒佳餚,尚且溫熱,嫋嫋冒着微煙,想來這幾個人也是長夜漫漫,喝酒暢談,只是奇怪的是,鄭多福這麼個女子,即便女扮男裝,也不可能參與進來,她又爲何會在房外?
餐桌上的酒食打翻了一部分,想來該是他們驚慌之際所爲,李秘沒有見到兇案現場,更是疑惑不解,他們到底爲何會如此驚恐,又爲何要摳嗓子眼拼命狂嘔?
李秘不由將目光轉移到了餐桌上,這驛站爲了討好應天府尹也是煞費苦心,即便是深更半夜,幾位大人要秉燭夜談,也準備了極其豐盛的酒菜。
這滿桌子山珍海味雞鴨魚肉,雖說豐富,卻也尋常,李秘也沒見有甚麼出奇之處。
正要走出去問張孫繩之時,李秘的眸光卻落在了他們座位前的木桶上!
這木桶裡頭還剩下一半的米飯,在座的碗裡或多或少也都剩了些,想來他們也準備結束酒宴,各人都吃些米飯來飽肚。
看着這木桶以及他們碗裡吃剩下的米飯,李秘終於知道他們爲何要摳着嗓子眼狂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