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這段日子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明面上需要操持理問所的勾當,又要協助莫橫欒籌備武舉,又要與趙廣陵溫書練功,這身子骨剛剛好些,莫橫欒又讓人送來駿馬,以供二人練習騎射。
李秘背地裡又要費盡腦力,籌謀意外殺人的事情,也真真是有些捉襟見肘,巴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幾個時辰。
不過這般忙碌也並非無益,這等高壓之下,李秘越發謹慎,也越發精細,正如今遭遇到這水鬼害人的案子,李秘便有些不慌不忙了。
因爲他一直在籌謀着如何能夠製造意外,腦子尚且熱着,除非真是水鬼來害人,否則李秘該是很容易看出其中貓膩來的。
聽說又有案子,趙廣陵和索長生厄瑪奴耳等人全都趕了過來,趙廣陵是因爲溫書太枯燥,而且他已經習慣了李秘陪着的日子,李秘不在,他也看不下甚麼書。
事實上這個公子哥是個聰慧至極的人,李秘不在,他也很少自己看書,大半時間都在姑蘇城裡遊山玩水,狎妓玩樂,四處晃盪,只有李秘在時,才安心複習。
而索長生自打有了顯微鏡之後,幾乎住在了虎丘,孫志孺和董如蘭夫婦也是不堪其擾,只好與項穆石崇聖等大宗師一併,研製出了便攜的小型顯微鏡,纔算打發了這“瘟神”。
厄瑪奴耳對索長生是五體投地,整日裡比跟屁蟲還黏糊,拿個小本子隨時記錄,真真把索長生當成了黑暗邪神來供奉。
李秘也是長久未能與這些人見着面,今日也是熱鬧,便也就沒打發他們,倒是多日未見的甄宓也露面了,李秘難免要打趣。
“我還以爲你一直躲着不見我了呢,今兒怎麼有心情出來?”
甄宓也是見多了李秘設計的那些意外,對李秘多少有些敬畏,不似情人那般親密,反倒產生了一些距離感,便如同她早前對周瑜的那種敬而遠之一般。
只是後來她也漸漸知道,李秘與周瑜畢竟不是一類人,李秘雖然也精於算計,但終究抱着善意,她與李秘又已經破除了隔閡,心理障礙自然也就沒有了的。
此時也難免朝李秘調笑道:“本宮長這麼大也未曾見過鬼,倒是想跟着理問大人去開開眼。”
李秘見得甄宓心情轉好,自然也是開心,指着索長生和厄瑪奴耳,朝甄宓道。
“要看鬼還不簡單,這裡有個紅毛鬼,有個瘟神鬼,你好好看看就成,何必跑到荷花蕩去。”
李秘也是玩笑,但衆人也是許久未見此二人,索長生整日裡活在陰暗之中,給人一種越發陰冷可怕的感覺,彷彿他的身上時刻彌散着一股淡淡的黑氣一般,臉色也變得蒼白無血,雙眼卻血紅,穿着玄色袍子,也是尤爲詭異。
至於厄瑪奴耳本來就是個邪教頭子,厄修羅也似的,光站着就能當年獸來用。
索長生也是皺眉,朝李秘道:“不愛讓我去就直說,李大哥官兒大了,也開始嫌棄咱們這種山野村夫了,你看我不順眼,只消一句話,我保證走得遠遠的,絕不來叨擾了您老人家!”
索長生雖然漸漸變得孤冷高僻,但在李秘面前到底是流露出孩兒氣色來的,李秘敲了他腦袋一記,朝他笑道。
“你翅膀硬了想自個兒飛了便說,如何又賴在我身上,索婆婆把你叫我手裡,你想跑還早着呢,多少拿出些本事來,讓我見着了,才放得你走。”
李秘這段時間也確實忙壞了,一直沒顧及到索長生,索長生心裡自然也是有些怨氣的,不過李秘此時一說,他也就顧慮盡除了。
幾個人玩笑了幾句,便跟着總督府的人,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便來到了荷花蕩這廂來。
這荷花蕩本是個煙波迷濛的好地方,可如今卻大變模樣,周遭立起了水寨,旌旗搖曳,湖中也有不少大小船隻,岸上全是赤腳光身的民夫,也已經初見規模了。
李秘等人一到,陳和光與宋知微也迎了出來,同行的還有南直隸理問所的理問毛秋池。
前番也已經說過,毛秋池本對李秘是非常警醒的,只是後來才發現,李秘對他那個理問正印官並不感興趣。
他參與到公事之中後,也漸漸發現,李秘根本就不屑與理問所,反倒對李秘依賴起來。
李秘雖然只是從七品副理問,但已經是七品的忠勇校尉,這意味着甚麼?
以爲這他的功勞比他的官職還要大,也只是受限於出身,纔沒能繼續晉升罷了。
再加上連督撫莫橫欒等人,對李秘都青睞看重,上上下下對李秘無不尊敬,他毛秋池也就更加放心了。
此時見得李秘過來,毛秋池也趕忙迎上來,朝李秘道:“李秘啊,這事兒到底是大事,若無把握,切莫出頭,推官衙門還有提刑司衙門大有人在,咱們也不必甚麼爛攤子都往身上攬……”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他也早就看透了,毛秋池雖然辦案能力不差,但格局太小,只想守着理問所這一畝三分地,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纔是典型的官場混子。
“毛大人放心,下官且看清楚了局面再說話。”
聽得李秘如此,毛秋池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可見得李秘身邊陪同數人,一個個都是奇人,也不敢再跟上來。
陳和光宋知微也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見得李秘來了,便如見得救命稻草,當即便拉住了李秘,往工棚裡頭跑。
這些個工棚也是髒臭不已,民夫也沒甚麼講究,加上冬日陰寒,又是連綿細雨,更是在這水泊旁邊,下腳處也都無,陳和光宋知微滿腳泥濘,也是苦不堪言。
更要命的是,這荷塘底掏出來的都是烏黑爛泥,民夫們隨處便溺,也更是臭氣熏天。
李秘見此也是皺起眉頭來,因爲早先他便與莫橫欒提過,工區必須保持乾燥和潔淨,還購置了大量的石灰粉來消毒,搭建了不少公廁,免得工程沒做好,疫病卻傳開來了。
古時可沒有抗生素,真有疫情發生,那是如何都控制不住的,所以人口集中的地方,尤其是吃喝拉撒都不講究的工地上,更要做好消毒和防疫。
但目前看來,莫橫欒到底是沒能將這個方案執行下去。
宋知微也便罷了,是個查案的,常年行走,也不在乎這些,但陳和光到底是個知府,能走在這爛泥地裡,也是着實不易,李秘也就沒說甚麼,過後少不得要莫橫欒吩咐下去,防疫是絕對免不了的。
走過了這段爛泥路之後,深入到工棚深處,李秘臉色纔好了些,因爲裡頭環境還算不錯,平地上鋪的是沙土,工棚裡頭也算乾燥。
問了才知道這是各組工頭的住處,難怪比較乾淨一些。
剛剛走進來也沒多久,便見得一羣人圍堵在工房前頭,除了總督府和提刑司的人,還有不少穿着棉袍的工頭。
李進忠這太監穿着錦袍,披着一條黑貂,也不敢進門,怕見了污穢,又不好離開,便只是孤零零地縮在門口處。
見得李秘過來,他下意識就直起腰桿來,再看李秘身邊的甄宓,連縮在袖籠裡的雙手都抽了出來,朝李秘恭敬道:“李大人……”
陳和光和宋知微也是見慣不怪,這太監對地方官員很是不屑,不理不睬,對總督莫橫欒都有些不太客氣,可在李秘面前卻是老老實實。
他們都是官場老人,知道李秘能夠飛速升遷,又委以重任,只怕是得了皇上賞識,否則豈能與總督一道操持府試?
他本來就是個待考的士子,哪裡有資格籌備府試,若僅僅只是因爲他到武昌去考察過楚王演武,這是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再加上李進忠對他的態度,衆人也都一致認爲,只怕是皇上真看上李秘了,所以漸漸也就不奇怪了。
李秘對李進忠也沒如何無禮,笑呵呵回禮道:“李老公也在啊……”
李進忠到底是有些尷尬,支吾了兩句,也就過去了。
李秘走進工房來,見得莫橫欒與提刑司的一名僉事,正在密密交談着。
這提刑司可不是宋朝的提刑司,而是大明朝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其長官便是被稱爲臬臺的按察使,掌管全省的刑名案件,若有出入,便要複覈。
當然了,他的權柄也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大,其審理權限也僅僅限於徒刑及徒刑以下的案件,若是徒刑以上的案件,還是要報到刑部審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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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說,一樁案子在縣衙解決不了,就上報到府衙,也就是推官衙門理刑館,理刑館搞不定了,才上訴到提刑按察使司去,若是大案要案,只能是刑部和大理寺等三司會審了。
除了按察使之外,這提刑按察使司還設置副使,下面便是僉事,分道巡察之類的官職。
許多人都認爲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的職責是刑名斷獄,但事實上他們卻勾當兵備、提學、巡海、驛傳和屯田等等公事,各個差事也都有專職人員來分管,給予僉事的名由和官銜。
今番來的便是兵備僉事,畢竟籌備武舉也屬於兵備,更屬於提學的範圍,提刑按察使司衙門也是總督最爲倚仗的幫手之一。
李秘是理問所的副官,也去過提刑司衙門幾次,不過並未見過這個提學僉事,僉事乃正五品的官職,可比李秘的從七品要高太多,便是陳和光,也要客客氣氣的。
可這兇案現場,也沒那麼多規矩,莫橫欒也是看重李秘,哪裡會讓李秘在人前低聲下氣,便拉着李秘的手道:“小老弟你可算是來了!”
江浙蘇杭人傑地靈,文風鼎盛,人才濟濟,幾乎佔據文壇半壁江山,朝廷上的黨派之爭,那些社黨多半也出自江南道這幾個地方,所以提學僉事還是備受尊敬的。
這提學僉事見得堂堂督撫與一個從七品副理問攀交情,稱兄道弟的,難免有些不舒服。
他是提學僉事,對於文壇以外的那些人,倒也沒多少了解,李秘這種從捕快做起,根本就不入流的俗吏流官,他那裡會有半點印象。
不過他好歹是個曉得輕重的,當下也只是假惺惺笑着,不敢表露太多。
李秘可沒理會這些,與莫橫欒寒暄兩句之後,便朝莫橫欒道:“督撫且出去透透氣,我來勘驗一下再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