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中,氣氛便如同外頭的暮色一般沉重,事到如今,李秘也沒有隱瞞朱常洛,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朱常洛並無太多慌張,反倒安慰巴巴不要害怕。
李秘一直擔心巴巴會成爲朱常洛的弱點,沒想到也果真如此,但換個角度來看,也正是因爲要保護巴巴,朱常洛的內心才變得更加的強大。
在民間,不少父母都希望兒子能夠快些成家,因爲父母們相信,成家立業之後,兒子就能夠快速成長起來,因爲他需要肩負家庭的責任,責任感會逼迫一個人成熟起來。
當然了,責任感這種東西到底是要看人的,有些人無動於衷,拋家棄子,仍舊玩耍如常,也有人確確實實擔起了責任,獨當一面。
雖說如此,但這到底是一件好事,一個男人只有發現了值得自己拼命去守護的東西,纔會強大起來,而這個目標,很多時候便是遇見自己心愛的女人。
可悲的是,男人們從來不會將父母當成這個目標,總覺得該是父母守護自己,而不是自己守護父母。
他們會遇到心愛的女人,爲了這個女人而做很多力不能及的傻事,甚至還會遭遇到女人的背叛,到頭來碰得頭破血流,又回到父母的懷中痛哭,委屈得像個孩子,直到他們老了,父母走不動了,才發現原來最值得守護的,還是自己的父母。
無論如何,在目前這個階段,朱常洛迷戀巴巴,也願意爲巴巴而變得更加的成熟和強大,這到底是個好事情。
除了沈鯉還留在內閣之中沒有出來之外,李秘的班底幾乎都已經到場。
這個事情的影響實在太大,處理不好的話,朱常洛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所以也沒人敢大意,更無人敢提出自己的意見來。
王弘誨身爲詹事府的大詹事,此時朝李秘道:“眼下宮中還沒有消息傳出來,估摸着聖上還在考慮如何措置這個事情,沒有第一時間發難,就說明還有迴旋的餘地……”
“太子殿下這兩年的成長,聖上也是看在眼裡,若說殿下詛咒,便是聖上自己,只怕也是不信的,就怕鄭貴妃趁機落井下石,福王會得好處罷了……”
呂坤也接着說道:“王大人所言極是,聖上是個顧及體面的人,太子新立,若動輒廢黜,豈不是聖上的錯失?再加上沈閣老還在執政,廢黜太子殿下之事,短期之內是不太可能發生的……”
王弘誨和呂坤都是官場老人,他們的分析與李秘也是不謀而合,但李秘擔心的並不是廢太子之事,而是鄭貴妃和福王借題發揮,給太子潑髒水,這髒水沾染到身上,就再難洗脫了!
“話雖如此,但清白必須要自證,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坐以待斃,咱們必須儘快洗脫太子殿下的嫌疑!”袁可立乃是司法刑名出身,意見也是中肯平實而一針見血。
“目今宮中平平靜靜的纔是最可怕,明日只怕就要來拿巴巴姑娘說事了,屆時必然要牽扯到殿下的身上,所以咱們要洗脫嫌疑,只能是天亮之前!”姜壁作爲詹事府的府丞,此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也果然是羣策羣力集思廣益,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將脈絡理清楚,然而想要在天亮之前自證清白,這是巨大的挑戰!
橫在他們面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暮色臨近,宮門即將關閉,只怕他們即便趕得及,值守的人也不會讓他們進宮!
李秘聽着衆人建議,微閉着雙眸,沉思了良久,他的眼皮不斷在顫抖,顯然腦中也是在飛速地思考着各種可能性。
衆人也不敢出聲打擾,過得許久,李秘才陡然睜開雙眸來,朝王弘誨道:“今夜是誰在值守宮門?”
王弘誨搖了搖頭:“無論是誰值守宮門,都不可能進去的,除非有皇上的命令,加上內閣的批條,只有萬分緊急的情況,纔有可能臨時打開宮禁……除此之外,還需要當值宦官的鑰匙,否則除非能飛天遁地……”
王弘誨如此一說,衆人也大失所望,李秘這邊有猿飛佐助等人,一個個都是樑上君子,想要偷入皇宮並不難,但宮門無法打開,正如王弘誨所言,除非能夠飛天遁地,否則根本就做不到。
然而李秘卻不以爲然,他朝王弘誨道:“這些情況我自然清楚,但內宮之中,無論是哪位公公值守,我都能勸開了門,只消打通外頭的值守將軍便成了。”
李秘也沒有說大話,內宮之中那些個大宦官,無論是田義還是王安,亦或者陳矩,都與李秘有交情。
“可眼下事關太子殿下,他們又怎麼可能讓你進去?”王弘誨也是搖頭質疑。
李秘卻自信滿滿,朝王弘誨道:“他們自是不可能放我進去,但恭妃娘娘卻不能不回宮啊!”
衆人聞言,也是恍然大悟,雖然太子住在慈慶宮,但恭妃娘娘到底是要回去儲秀宮的!
王恭妃也是因爲朱常洛遇到這個事,心裡焦急,不願回宮,如今聽得李秘的計策,卻更是着急,朝李秘道。
“李大人,妾身回宮又有何用,漫說我進不去啓祥宮,便是進去了,我又能做甚麼呢?”
李秘卻是笑了:“娘娘回宮只是個幌子,只要他們敢打開宮禁,咱們就能進去,到時候娘娘不需要做甚麼,自然有人去做事。”
“先生是要自己進去查麼?萬萬不可如此,若讓父皇陛下發現了,先生是再難出來了!”朱常洛也急了。
李秘卻是搖頭道:“想要打開宮禁,還需要我出面,所以我是進不去了,但猿飛佐助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
李秘如此一說,扭頭看向猿飛佐助問道:“佐助君,我說的可對?”
猿飛佐助摸了摸下巴,朝李秘道:“素聞天國皇都蒼蠅蚊子都飛不進,鄙人倒是想試一試……”
李秘點了點頭道:“不止是你一個,你要帶長生進去,也只有長生進去了,才能弄清楚下詛咒的到底是甚麼人,你要保護長生,徹查清楚之後便去與恭妃娘娘匯合,躲在儲秀宮之中,明日我會去接你們回來。”
猿飛佐助想了想,便朝李秘行禮道:“盡力而爲。”
李秘見得此狀,也點了點頭,朝索長生道:“不用我教你了吧?”
索長生皺着眉頭,不過也沒有太多遲疑,便朝李秘答道:“我辦事,你放心,宮裡的人拉屎,那是狗都不吃,一個兩個沒點人情味,小爺早就看不慣了!”
索長生這麼一說,李秘也是哭笑不得,畢竟朱常洛和王恭妃都在,索長生可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不過眼下也不是糾結這個事情的時候,李秘讓王恭妃簡單準備一番,便帶着幾個人出了門。
北京城內素有“內九外七皇城四”的說法,也就是指內城九門,外城七門及皇城四門。
當然了,每座城門都有各自的功用,平日裡是不會打開的,皇宮的人想要出入宮禁,一般走的都是偏門,不可能出來一個人就轟隆隆打開沉重的城門。
這些城門的象徵意義已經大於實用意義,比如東華門,是爲了方便太子出入紫禁城的,只有內閣大臣纔可以通過,而神武門只有皇后等人出去舉行儀式,才能通行,其餘時候一般是不可能打開的。
宮中之人想要出入,通常走的是各個城門的偏門,值守的也都是這些偏門。
此時宮門快要關閉,但奇怪的是,並沒有人來催促慈慶宮的衆人離開,慈慶宮乃是太子的宮殿,位於東華門內,同樣屬於內宮的宮禁,王弘誨等一衆官員是不能留宿的。
然而已經快到關閉宮門的時辰,卻仍舊無人來催促,這就更讓人不安了!
李秘帶着王恭妃等人出門之後,才終於明白,爲何沒人來催促,因爲錦衣衛已經將慈慶宮層層包圍了起來!
見得李秘出現,錦衣衛的人全都圍攏了上來,竟是全副武裝!
猿飛佐助和索長生經過了喬裝改扮,變成了王恭妃身邊的兩個尋常小太監,李秘則由甄宓推着,見得此狀,李秘便朝錦衣衛的指揮說道:“爾等這是幹甚麼,諸位大人還在慈慶宮中,準備打道回府呢!”
那指揮也不敢無禮,朝王恭妃和李秘行禮,而後才稟報道:“娘娘請恕罪,咱們接到上頭命令,宮中戒嚴,不得出入,只能委屈詹事府諸位大人留在慈慶宮,明日才能見分曉……”
王恭妃畢竟是貴人,又是太子生母,這些錦衣衛和禁衛也不可能知道宮中詳情,只是照吩咐辦事,此時王恭妃發話道:“這些外臣留在慈慶宮到底是不妥,不過本宮也是體諒諸位將軍,留着便留着好了,只是本宮總不能不回儲秀宮,留在慈慶宮可是要壞規矩的!”
王恭妃此言一出,那指揮也是遲疑起來,李秘趁機勸道:“宮中戒嚴也不是稀奇事情,娘娘是要回宮,不是出宮,爾等不會糊塗到這等地步吧?”
李秘此言一出,那錦衣衛指揮又看了看李秘,終究還是擺了擺手,讓人分開了一條道來。
李秘也不慌不忙,帶着王恭妃往前走,偌大的皇城一片死寂,只有李秘輪椅的軲轆在咿咿呀呀地軋着地面。
到了神武門的偏門,又有人出來攔截,也正如李秘所料,此時宮門果真是關閉了,只是見得這值守之人,李秘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因爲這守門的,可不正是在三屯營之時,李秘曾經出手相救的羅顧麼!
這羅顧本就是紈絝子弟,後來得了李秘救助,保護着朱常洛,回來之後論功行賞,家裡又疏通關係,竟然到了大內當值,也算是不錯的。
當初若沒有李秘,羅顧只怕回不來,眼下王恭妃只是遲到了片刻,通融門內的當值宦官,想要入宮也就不難了。
猿飛佐助雖然在倭奴裡頭算是高大,可在明人裡頭卻不算高,索長生本就是個中等身材,兩人又是擅長易容的,帶上王恭妃身邊小太監的穿宮牌,也不怕露陷,至於能不能查出真相,接下來可就全賴在此二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