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定王對朱華篪這個宗親早就牢騷滿腹,此人年少無知,又胡作非爲,給王族帶來了不少惡劣名聲,楚定王哪裡會待見他。
此時帶着李秘過來,本想借着搜捕樑銅承和少年劍師,讓這個輔國中尉四門總督能夠得些功勞,誰想到表妹王毓竟然病重不出!
早先朱華篪強娶王毓便受到宗人府的懲戒,上奏朝廷之後,連封爵都降了幾等,他卻毫無愧色,反倒是沾沾自喜,彷彿自己做了天大的事情一般。
楚定王本以爲他是真心疼惜王毓,若是這般的話,倒也算個好漢子,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楚定王也懶得去理會,很長一段時間也是眼不見爲淨。
若不是今日過來,他還不知道表妹已經病重到無法出來接駕的地步!
楚定王斥退了朱華篪之後,便帶着李秘來到了內宅,朱華篪自是緊張兮兮地跟在後頭,那些個老宗人也擔心楚王會大發雷霆,只好也都跟在了後頭。
畢竟是內宅,王毓又只是個年輕婦人,府上那些婆婆媽媽自然也要跟過來,也算是給這羣男人避一避嫌。
到了這內宅之後,李秘也終於明白楚王爲何如此不待見這個朱華篪了。
雖然一再削爵和罰俸,但這朱華篪並不改奢靡之風,內宅裡頭是金碧輝煌,竟比王府還要光鮮亮麗一些,不過少了貴氣,就如同一夜暴富的土包子一般。
楚王臉色也越發不好看,而這種情緒一直積壓着,看到王毓的居所之時,終於還是忍不住要爆發了!
這一路走來,內宅極其豪華,可一直走到最深處,發現他們竟然將王毓安排在一處破舊的老院子裡,身邊也只有個老邁的媽子在照料!
“王爺,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朱華篪還想狡辯,楚王卻一腳踢了過去,把這位輔國中尉直接踢飛了出去!
“混賬!人王家好歹也是先王宗戚,你既膽大包天娶了女兒,又緣何如此虐待!”
楚定王一怒,中尉府都要抖三抖,此時那些七老八十的宗人紛紛跪下來求饒。
楚定王這才又忍了下來,畢竟這些宗人地位雖然不高,但都是叔叔乃至於爺爺輩分,即便朱華奎是王爺,也要顧念禮法輩分的。
“跟我進去看看。”
楚定王強壓下怒火,朝李秘如此說着,便推門而入,一股潮溼黴味混雜着便溺的氣味,當即便撲鼻而入,楚王也是皺了皺眉頭。
那老媽子哪裡見過王爺,早已跪在門外,瑟瑟發抖着,是連頭都不敢擡的。
李秘也是好奇,這王毓到底是如何個模樣,竟然能讓朱華篪神魂顛倒,不惜違禁也要霸王硬上弓來強娶,遂也跟着走了進去。
然而當他看到牀上那女子之時,卻是驚呆了!
但見得傳說中的王毓正躺在牀上,時不時咳嗽幾聲,從聲音便能聽得出,溼痰彷彿填滿了她的雙肺一般,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的臉上、脖頸、半露的肩頭處,被角處露出來的玉足,上面盡皆是紅斑,有片狀的,有蝴蝶狀的,許是瘙癢難耐,被她抓破了不少地方,血水黃膿橫流,散發着腐爛的惡臭!
這些惡瘡連她的耳朵乃至於頭皮都沒有放過,她頭上已經出現好多塊紅色的禿斑,掉髮大半,如同鬼剃頭一般,此時如行將就木的受難之人,哪裡看得出半分美麗!
“來人!快來人!給我把朱華篪這畜生拖出去砍了!”
便是李秘見得此情此景都難免心生疼惜,更何況楚定王一直將王毓當成表妹來看待!
朱華篪也知道事情大條了,此時趕忙跪着爬過來,朝楚定王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事情可不是您見到這樣的……”
楚定王也怒了,一腳將他踢開,怒聲叱道:“你家中已然是嬌妻美妾滿堂,怎地還不知滿足,要出去尋花問柳也便罷了,如何將這風流病給帶回來,似你這等忘八端,早就該砍了!”
衆人見得楚定王雷霆大怒,紛紛跪倒在地,都在爲朱華篪求情,李秘也總算是知道他們爲何要將王毓隔離起來了。
在他們看來,乃至於楚定王都認爲這王毓是得了花柳病,畢竟她身上那些蝴蝶狀的紅斑,實在太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但如果是花柳病,朱華篪應該也會得病纔對,畢竟這些風流病不都是朱華篪從煙花柳巷裡帶回來的麼。
再說了,若真是風流病,其他妻妾卻如此白淨,也不見染病,這就有些奇怪了。
這些疑點其實很明顯,若是楚定王平常心一些,該是可以想到的。
然而他對朱華篪早已有了先入爲主的惡感,這一路來再三惱怒又再三壓制,見得此情此景,肺都氣炸了,哪裡還有心思想這些!
那些個老宗人們倒是想解釋,可楚定王根本就不給這個機會,朱華篪眼看着自己要被拖出去,趕忙保住楚定王大腿,含含糊糊也是解釋不清楚。
李秘今番過來本是想從王毓口中探聽消息的,此時見得王毓如此,也是心中感嘆。
這房中鬧哄哄的,王毓也醒了過來,見得朱華篪要被拖出去,趕忙朝楚定王哭着求情道。
“王爺,這都是妾身命苦,怪不得夫君的……懇求王爺饒過他這一回吧……”
楚定王見得王毓這個節骨眼上還不清醒,還要爲這種人求饒,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朝王毓道:“你這又是何苦!”
王毓也輕嘆一聲,朝楚定王道:“妾身自問從來都是潔身自好,夫君雖然貪玩耍,但也不是沒分寸的人,妾身是命不好,得了這惡病,但絕不是王爺所想的那種腌臢病,還請王爺不好責怪夫君了……”
“你好敢說不是!這畜生甚麼事做不出來!”楚定王如此惱怒着罵道,王毓也是有口難辯,李秘也知道,此時該自己出馬了,否則這鬧劇不知何時才能收場。
既然王毓有心要幫自家夫君,李秘也不能坐視,此時便朝楚定王道。
“王爺,夫人說的是真,這病症確實不是風流病……”
楚定王知道李秘身邊有個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索長生,所以才推想李秘是懂得歧黃之術的,畢竟地窖裡那些女子,不都是李秘和索長生救活的麼。
所以當李秘開口之時,他也皺起眉頭來,朝李秘道:“你看出這是甚麼病了?”
李秘雖然不懂醫術,但卻有見識,這種病在後世很常見,李秘身爲偵探,接觸又廣,知識面也大,社會閱歷豐富,自然是認得的。
這是典型的紅斑狼瘡病,這個病多見於15-40歲的女子,病因尚不明確,具有一定的遺傳性,根本就不是甚麼花柳病,只是他們不認得罷了。
李秘雖然知道是這個病,但古代中醫可沒有紅斑狼瘡這個名詞,自己若說這個病,勢必要引來質疑,楚定王稍後一定會召集醫官來會診,屆時那些個醫官一問三不知,從未聽說過紅斑狼瘡,到時候李秘就說不清了。
這些醫官雖然無法救治地窖裡的受害人,但他們都是正統中醫,對醫術研究很深,治病本事不一定很大,但對中醫理論和古代醫學典籍,絕對是如數家珍的。
李秘努力回憶關於紅斑狼瘡的一些記憶,想了想,便開口道:“王爺,西洋那邊的紅毛鬼管這個病叫紅蝴蝶瘡或者紅斑狼瘡,我也是與南京禮拜堂的幾個意大里亞探討過,才知曉這個病的。”
李秘也是無奈,只能將鍋甩到羅儒望和利瑪竇的頭上了。
果不其然,楚定王是不太相信的,當即朝李秘道:“我還不知道原來你與那些傳教士有過交往,不知你與哪位西洋儒士是朋友?”
李秘早有準備,便朝楚定王道:“南京禮拜堂的西泰儒士利瑪竇以及羅儒望,都是下官的好友,過得幾日,他的長隨會過來尋我,到時王爺問一問便清楚了。”
李秘早先讓米迦勒將厄瑪奴耳給帶過來,本只是爲了方便查案,畢竟淺草薰和小笠原之丞等人一道被押送入京了,厄瑪奴耳讓利瑪竇給留了下來,自然要將他送到李秘這邊來的。
沒想到今次到時歪打正着,米迦勒是個紅毛鬼,這一路南下通關過卡都是需要路引的,只消拿出這些來,自然就能證明他的身份,從而印證李秘與利瑪竇的關係了。
楚定王見得李秘如此坦然,也知道李秘不會說假話,適才自己也是太過氣惱,畢竟李秘與王毓朱華篪都素未謀面,不至於在這件事上騙他這個王爺。
“原來你竟然還與西泰儒士是朋友,到底還是深藏不露啊……”
楚定王雖然在武昌,但西泰儒士在南昌等地傳教,建造禮拜堂,在文人圈子裡也負有盛名,楚定王自然是聽說過的。
而且楚定王能夠得到朝廷的邸報,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更是讓他印象深刻。
因爲利瑪竇得了李秘的推薦,經過王弘誨等人的舉薦,得到了入京面聖的機會。
邸報上說,聖上對這些紅毛鬼也很是感興趣,與利瑪竇交談了一陣,發現他們並非沒有可取之處,不過許是外形的原因,皇帝陛下還是將他當成了巫卜之士。
楚定王也朝中朋友來信說過,這西泰儒士利瑪竇竟然成功預測到了日蝕,當時朝中有人認爲這是上蒼的警告,讓萬曆皇帝停止抗倭的軍備。
然而利瑪竇卻給萬曆皇帝解釋了一番,由於他成功預測,早早就洞察了天機,萬曆皇帝對他也非常信任,這才訓斥了那些主和派,抗倭軍備才得以順利進行。
楚定王忙碌于軍演,自然是傾向於主戰派,利瑪竇此舉得到了主戰派們的擁戴,聲名遠播,楚定王也是印象深刻,所以李秘一說起,他便也就信了。
只是他到底有些沒想到,李秘這麼個芝麻小官,竟然與西泰儒士還有交情,看來這李秘也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楚定王這般想着,便朝李秘道:“本王不敢說妙手回春,但也是讀過醫書的,醫書上可從未提及這種病,這既然不是花柳病,而是甚麼紅斑狼瘡,莫不成是紅毛鬼傳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