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多迷信,這是毋庸置疑的。
迷信的人都會拜這神拜那佛,民間百姓甚至還有拜黃大仙的,至於各路財神吉神更是數不勝數。
但崇拜神佛也是有規矩的,並不是說所有神怪都能拜,讀書人拜至聖先師,武人拜關聖嶽武,那都是約定俗成的。
若是拜了那些不正經的神祗,會被視爲淫祠野廟,輕則被取締,重則要吃罪,若是秘密結社之流,更是要被扣上密謀造反之類的帽子。
似那縣衙之中,就有城隍廟和獄神廟,牙行裡頭有馬王爺廟,府衙裡頭也有廟宇。
古人將一些名垂青史的人,也一併供奉起來,讓人頂禮膜拜,這也是精神上的一種寄託。
這嶽武廟按說是個比較正規的大廟,也是老百姓最歡迎的一尊神聖之一。
可此處嶽武廟卻有些破敗,打門許久,都不曾有人來應,李秘也是有些不解。
還是那老車伕熟悉當地情況,朝李秘解釋道:“李捕頭,也不需打門,直接進去吧,這裡頭該是沒有的...”
“怎會沒人?”李秘不由問起。
“這並非嶽武廟,裡頭早先供奉的是岳飛爺爺的兒子岳雲,後來香火凋零,人也不來了,這廟也就破落了...”
“原來是岳雲的廟...”李秘不由恍然,在民間傳說裡頭,岳飛被害之前,岳雲和張憲就先受了害,老百姓爲了紀念他們,蓋個小廟拜一拜也是正常。
“只是這門口的燈籠又是怎麼一回事?”
若裡頭無人,又是誰點的燈籠?
老車伕也搖了搖頭,呲牙咧嘴忍着痛,過得片刻又解釋道:“這廟雖然沒甚麼人來拜了,但到底還是有不少熱心信衆的,有人時常偷偷來燒個香甚麼的,夜裡點個燈籠,應該是不足爲奇的...”
先有前番不知是否存在的孩童擋路,以致於翻車,如今又有這個怪里怪氣的野廟,李秘實在無法安心。
尤其事情發生在他們遞送急報的路上,這個節點更是讓人心頭不安!
不過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他身上也有不少傷,想要回去求救,這黑燈瞎火的,那拉車的馬兒也不知逃到哪裡去了,李秘也不放心將袁可立和老車伕丟在這裡。
思來想去,李秘也只好嘗試着推了推門,雖然這廟門比較沉重,門樞又鏽實了,但費了一番勁力,李秘還是將廟門推開來了。
這纔開門,一股冰涼的陰風便撲面而來,廟裡頭影影綽綽,陰森得緊,那老車伕都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口裡念念叨叨,想來是祈禱那些神神鬼鬼不要在此作怪了。
李秘本就不信鬼神,早先吳庸撞見張氏鬼魂,李秘還住在別院裡守株待兔,不過最終等來的是謝纓絡,並沒有甚麼鬼魂。
只是在馬王爺廟遇險之時,李秘確確實實是看到了張氏的鬼魂,也正是因爲這鬼魂的驚嚇,淺草薰才分了心,讓謝纓絡給擒拿了下來。
至於那鬼魂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秘一時也沒個確鑿的想法。
在李秘看來,最大的可能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張氏或許有個雙胞胎姐妹之類的,張氏死了之後,這個雙胞胎就假扮鬼魂來攪風攪雨,裝神弄鬼而混淆視聽。
只是這些都是猜測,無憑無據的,眼下也不可能向謝纓絡求證。
無論如何,這些經歷,都讓李秘心頭起疑,眼下到了這暗夜小廟裡頭,李秘心裡多少也有些緊張。
畢竟夜裡雖然黑暗,但無風無雨,蘇州城的道路又平坦,車伕又是老把式,突然閃出個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孩童,鬧出翻車這一節來,本身就處處透着詭異。
這廟門前的燈籠,就好像黑暗世界之中僅剩的火種,承載着人類所有文明一般,遠離了那兩個燈籠,也就漸漸走進了黑暗。
大殿上的神像如同一尊尊等待復活的魔王,非但無法給人帶來安全感,反而彌散恐懼,讓人更加的不安,實在是有些可笑的錯覺。
神靈本來就是人類精神的守護神,但與此同時,他們還帶來了是否存在其他高級靈物的可能性,既然神靈是存在的,那麼相對的,鬼怪自然也是存在的。
更可笑的是,鬧鬼最多的地方,往往就是這些寺廟道觀之類的,或許破廟的神靈已經不在了,鎮壓不住那些鬼怪了,所以鬼怪們纔會出來鬧騰,也只能這般解釋了。
李秘先將老車伕攙扶到大殿裡頭,而後才返回來背了袁可立進去,繼而撿拾了稻草枯枝,踩爛了大殿上的破殘桌椅,取下門口一隻燈籠來,終於升起了火堆。
有了火,陰森的冷氣彷彿被驅散了不少,有了火,也便有了光,恐懼感彷彿也隨之消失了不少。
老車伕的雙腿擦破了很多處,骨頭估摸着也斷了,膝蓋腫大青紅,好像一戳就破那般,很是觸目驚心,而他的手臂可以明顯摸到骨折的地方,能夠支撐着走進來,已經算是極限了。
李秘找來桌腿,撕下布條,把他的斷手斷腳都固定起來,這纔給袁可立做了簡單的檢查。
袁可立頭上有個凸起的血包,想來就是這個頭部撞擊,使得他昏迷不醒。
這樣的情況下,按說必須儘快送醫,但馬車散架,馬兒也跑了,與其揹着他去求救,還不如李秘輕身快腿地去找人來救援。
這小廟雖然已經破敗,但仍舊是蘇州城內,而且有人給小廟掌燈,說明附近絕對有人家,因爲沒有誰會三更半夜跑老遠去給野廟掌燈。
念及此處,李秘也沒再停留,畢竟袁可立隨時有腦梗的危險,他便交託了老車伕一番,將身上腰刀留給了他,而後快步出了門。
他取下僅剩的那隻燈籠,被踏上了夜路。
燈籠的光線其實並不強,籠罩着一米多的光圈,李秘就好像躲在一個氣泡裡的魚,遊在黑暗的海底一般。
遠處的天散發這紅光,那裡應該是蘇州城的中心地帶,看着挺遠,其實只是光線被遮擋罷了,並沒有多少路程。
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李秘可不想徒步到城中心去求救,於是便往四下觀察,可四周卻又漆黑一片,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有些光亮。
住在城郊的人家,要麼是窮人,入夜沒錢點燈,要麼是尋求清靜的有錢人,又怕鬼,晚上是通宵達旦亮着燈的。
李秘想也沒想,便往光亮處走去,那燈籠只怕燒不了多久,他那裡敢耽擱。
如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李秘終於是趕在燈籠滅掉的那一刻,來到了這戶人家前面。
他穿着捕快的差服,上回公幹的朱票也沒來得及交還給簡定雍,說清楚身份和來意,那大戶人家也樂意幫忙,當即派出家丁,駕着馬車,回到了小廟。
這一到小廟,李秘不由又驚了一場,因爲大殿的火堆幾乎要熄滅了,老車伕已經昏迷,袁可立仍舊未醒,但袁可立衣服凌亂,顯然是被人搜過身了!
也好在二人沒添新傷,李秘也沒有多說什麼,眼下還是給袁可立治傷要緊,便與家丁一道,將他們擡上馬車,回到了那富戶的家中。
這一路上,李秘早就想了個清楚。
這馬車只怕是有人故意阻攔,裝神弄鬼嚇唬車伕,或許只是想嚇住馬車,沒想到車速太快,造成了翻車,對方應該是沒有太大惡意的。
而李秘和袁可立是去報信的,帶着倭寇的計劃,對方也只怕是爲了這個而來的。
若他們真有惡意,翻車之後就該殺掉所有人,奪走計劃,可李秘來來去去將車伕和袁可立都送到廟裡,仍舊沒人出來搶奪。
這也是李秘爲何如此放心離開的原因之一,因爲他如果猜得沒錯,對方應該是謝纓絡爲首的張家的人!
若是倭寇方面的人,早就把李秘三人給殺光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所以李秘離開之時,偷偷將袁可立身上的密信給取走了,也虧得如此,否則密信早就落入張家之手。
雖然這密信本來就是張氏傳遞迴張家的,按說是張家之物,但這計劃干係着沿海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安危,倭寇大舉入侵,以張家之力,又如何能夠抗衡!
再者,李秘也早就見識到了,陳和光王沐德等人,那可都是高高在上的官僚,帶着密信,就多一份說服力。
如今袁可立昏迷不醒,無法開口說話,密信就顯得更加的重要了!
而這些人只搜身卻沒有傷人,也足以說明,李秘的猜測是正確的,謝纓絡仍舊未死心,仍舊想要奪走這份情報!
這富戶聽說要救的是袁可立,也很是熱心,家主陶員外,五十來歲,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和和氣氣,早早就讓人延請了郎中,當即將袁可立給接了進去。
這員外的稱謂,本來是個古時官職,也就是員外郎,只是到了宋朝,那些個讀書卻又進不去官場的,便叫做員外,而後到了明清,這稱謂也就有些氾濫,但凡有些富戶或者鄉紳富豪,也大多以員外稱之。
袁可立素有蘇州青天的名聲,即便已經被貶爲庶民,卻仍舊深受愛戴,這陶員外估摸着也想與袁可立結交一番,老郎中自是不錯的,李秘也就放心下來。
這段時間李秘可謂是腳不沾地,昨天好不容易歇了一夜,卻又出了這等事來。
陶員外讓人準備了熱水,給李秘洗了個身子,又給他擦破的地方塗抹藥膏,李秘便在房裡抽了兩杆煙,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