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穆曾經是個身居高位的,又是個大收藏家,但爲人卻很有趣,所以他對李秘這種帶着高深莫測光環的奇人異士,自然是另眼相看的。
袁可立對李秘大力舉薦,李秘又展現出自己的特質,項穆能夠認可李秘,也就理所當然了。
從項穆宅邸出來之後,李秘便帶着項穆的鑑定結果,直接來到了縣衙,希望簡定雍能夠重啓案子,以免夜長夢多。
袁可立雖然有心要將案子交給李秘,並幫助李秘,認爲李秘是個值得培養的,但他拒絕過謝纓絡,不再沾碰這個案子,所以便留在了項穆家裡。
項穆是個極其大方的人,那套煙具是高價蒐羅而來,他卻是說送就送,爲了節省時間,還用府裡的大轎,將李秘直接送到了縣衙來。
李秘不是個矯情的人,別人豪爽,自己也就不必扭捏,一路上還跟轎伕打聽了不少關於項穆的軼事。
然而轎子到了縣衙,卻如何都走不動了,只好停了下來。
李秘掀開轎簾子一看,衙門前頭竟然人頭涌動,喧囂熙攘,隱約還有男女號哭,最前頭一羣人披麻戴孝,捧着靈位,在縣衙前頭喊冤!
那轎伕也是有眼力的,項穆極少如此禮遇別個,足見李秘在項穆心中的位置,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將李秘丟下。
李秘在轎子裡頭觀望了一小會兒,那轎伕便打聽清楚情況,朝李秘道:“李先生,前頭是周氏等好幾家苦主在擊鼓鳴冤,說是茂才呂崇寧家的娘子,是個殺人女魔頭,要縣太爺爲他們昭雪伸冤呢!”
“這麼快!”李秘之所以急忙忙請動袁可立,到項穆那處去求助,就是爲了儘快定性這個案子,佔據名義上的主動,誰想到這些倭寇細作竟然也如此迅捷,昨日纔開始散佈消息,今日就聯合苦主告到縣衙來了!
以簡定雍的脾性,發生這樣的羣體性事件,李秘再想爲張氏翻案,可就難於登天了!
“老哥哥,這是項家的轎子,衙役不敢阻攔,咱們從後門進去!”
通常來說,縣衙是封閉性的建築,古時是沒有後門的,只是後來,爲了方便出入,才偷偷開了後門,許多想要巴結縣官的人,想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就從後門出入,這也就是“走後門”的由來了。
那轎伕本來就將李秘視爲高人,如今聽得李秘要從後門進去,就更是佩服,因爲只有深諳官場之人,才曉得有後門這種潛規則。
事實上李秘也不知道縣衙有後門,他只是隨口這麼一說罷了,若他再往前穿越一些年代,只怕就要丟醜了。
轎子到了後門,轎伕便上前去敲門,許是衙役們都在應對前面的騷亂,過得許久,纔有個四五十的老媽子來應門,聽說是項府的轎子,也不敢擅自做主,趕忙通報回去。
這才一盞茶的功夫,竟是簡定雍親自領着主簿和縣丞、典史以及大小胥吏,浩浩蕩蕩到後門來恭迎!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許是那老媽子也急了,簡定雍還以爲是項穆本人親自前來呢!
只是李秘也疑竇頓生,項穆卸任比袁可立還要早,爲何簡定雍如此尊崇項穆?
其實這就是李秘的政治短板所在了。
項穆的家族乃是唐晉時期望族,流傳數百年之久,可謂源遠流長,這些名門望族隨着時間而凋零,能夠屹立不倒的,都是底蘊極其深厚的,即便不再爲官,仍舊暗中把持着地方民生,漫說是縣官,便是省府的官員,都要趕着來巴結!
再者,出了這等樣的羣體事件,項穆有心要整治簡定雍,只需要讓官場上的朋友投遞奏章來彈劾,即便簡定雍順利平息事件,往後的仕途也會充滿坎坷,只怕再難晉升半步。
許多官員到了地方之後,對於這些地頭蛇,也是刻意拉攏和交好,否則這些地頭蛇故意製造一些羣體性,再以此要挾,縣官就陷入被動了。
這些都是地方官場生態使然,只是李秘初來乍到,對歷史也沒有太多研究,是故便生出些許迷惑來。
雖然他不明就裡,但看得出項穆對他的看重,更推得出簡定雍對項穆的忌憚,所以心裡也就有了底氣,也難怪袁可立會帶着他去項穆那處尋求幫助,因爲項穆的鑑定,就是最具說服力的權威!
李秘放下簾子,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才走下轎子,正準備行禮的簡定雍發現來者並非項穆,而是李秘,不由大吃一驚,繼而心頭大怒!
心說這都火燒眉毛,李秘這個攪屎棍竟然又來了!
這種怒氣往頭上一涌,他的臉面就通紅起來,可他很快又冷靜了下來,因爲李秘是坐着項穆的轎子,從後門進來的!
那些個縣衙官員也沒想到,從項穆老中書的轎子裡走出來的,竟然是個頭裹布巾,身着粗衣,腳踏鋥亮古怪皮鞋的年輕人,一個個也是面面相覷。
這些人當中大部分是不認得李秘的,紛紛在猜測,李秘到底是項穆的哪房子侄,怎麼這般眼生,而刑房書吏們對李秘是再熟悉不過,私底下解說了一番,衆人也就恍然了。
“李秘,你這又是鬧騰哪門子醜事!”簡定雍雖然壓抑住怒氣,但終究沒有給李秘好臉色。
李秘本想將項穆的筆跡鑑定結果直接拿出來,但這樣未免仗勢欺人,而如今縣衙遭遇百姓的圍堵,也不可能重新去調查張氏的案子。
思來想去,李秘便朝簡定雍道:“項老中書知道明府這廂出了些小麻煩,特地讓鄙人過來,看看有沒有甚麼可以幫到明府的...”
李秘如此一說,簡定雍的臉色果然好看了不少,朝李秘微微點頭道:“項老大人有心了,那你便進來吧。”
李秘抱拳回禮,而後跟着回到了縣衙的二堂。
此時二堂早已聚集了整個縣衙幾乎所有的執事管理層,衆人也是七嘴八舌,整個二堂鬧得跟菜市場一般。
簡定雍回到之後,便一屁股坐下去,用力揉着發脹的腦殼,只是沉默不語。
那些個官員和胥吏只是一個勁兒聒噪,卻沒甚麼建設性的意見或者建議,畢竟誰都害怕背鍋,聲援可以,主意最後還得簡定雍來拿。
簡定雍也是心煩氣躁,猛拍驚堂木道:“都給我閉嘴!”
他是個實幹的官員,蘇州府可是全國重鎮,沒點本事豈能坐穩這個位置,雖然胥吏把持政務,但他這個縣太爺也是素有威嚴,整個二堂頓時安靜了下來。
簡定雍見得此狀,也不由嘆氣,很快就將目光轉向了李秘。
“李秘,你說是項老大人讓你來的,老大人可有什麼需要點撥提醒的?”
李秘也是到了縣衙才發現這個事情,拿項穆說事兒也是拉虎皮扯大旗,項穆哪裡有什麼要緊話吩咐叮囑的。
可李秘做好了盤算,此時便朝簡定雍道:“也不敢隱瞞明府,早些時候,鄙人將陳實的遺書拿給項穆老哥哥鑑定了一番,這遺書乃拓臨的僞作,足見張氏之死另有內情,這是項老哥哥的手書...”
李秘將鑑定書呈了上去,簡定雍雖然想發火,但李秘改口稱項穆爲老哥哥,他吃不準李秘是真是假,哪裡敢發作。
展開一看,果然是項穆的筆跡,而且還用了項穆的印章,心裡就更是煩躁了。
因爲他本想息事寧人,橫豎張氏也死了,案子是無從可查的,這些人舉告張氏殺了十幾個人,這事情難免有些駭人聽聞,但他們又說得有板有眼,要命的是連整個蘇浙張家都扯上了。
這張家是武林豪門,家裡都是打打殺殺的狠角色,殺人越貨的事情也沒少幹,十幾條人命也就算不得甚麼了。
他本來的意思是能拖就拖,這些苦主既然認定張氏是兇手,民怨鼎沸的,少不得要委屈一下張氏。
可如今李秘請動項穆,插上這麼一腳,他卻不能再視而不見了,即便不能給張氏翻案,也不能讓張氏受了委屈。
本以爲李秘真的帶來了好消息,誰知道只是雪上加霜,簡定雍心裡自然不舒服。
“這事情本官知曉了,我問的是眼前這樁事體,項穆老大人可有甚麼好建議?”
李秘見得簡定雍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意思了,自己若不拿出點“真知灼見”,還真沒法矇混過關。
他到底是野路子偵探,沒能成爲人民警察,對這種羣體性事件也沒甚麼經驗。
但他時刻關注着時事,而且圈中好友也都是相關職業的,平素裡聚會,光聽小夥伴們吹噓炫耀,就積攢了不少解決問題的法子。
對於這種羣體性事件,不可一味鎮壓,更何況這件事背後還有倭寇細作在挑唆操縱,若縣衙鎮壓,必定會引發更大的暴動!
這些倭寇細作的勢力也不知多大,畢竟消息傳播還是有時間空間阻隔的,能夠一夜之間鬧得滿城風雲,足見這些倭寇細作在蘇州城紮根有多深了。
所以這些倭寇細作纔是關鍵,但他們隱匿於市井之間,一時半會兒是如何都揪不出來的,而簡定雍還被矇在鼓裡,根本就不知道張氏一案的背後。
自打李秘開始調查以來,尤其是接觸到案子核心之後,先是自己遇襲,而後又是陳實被僞造成自殺,如今又曝出張氏的醜聞,掀起百姓圍堵縣衙的風潮來,李秘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追查。
暗中的黑手步步緊逼,李秘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想要依靠簡定雍來解決問題,同樣需要喘息的時間!
種種因素綜合考量之後,李秘終於向簡定雍說出了自己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