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光海君的到來,李秘既沒有太過意外,也並未怠慢,有禮有節地接待下來,說了些無關痛癢的寒暄話。
在李秘看來,光海君算是個不錯的王族子弟,彼時正宮懿仁王后並無生養,也就是說,朝鮮沒有嫡長子,庶子之中長子是臨海君,可臨海君卻是個貪玩耍的。
身爲長子,臨海君卻是不學無術,整日裡吃喝玩樂,甚至放縱家奴殺人越貨,欺男霸女且橫行無忌,簡直就是臭名昭彰。
而第五子定遠君和第六子順和君也是一個模樣,劣跡斑斑,在大哥臨海君的帶領下,只是在混日子。
相較之下,光海君算是非常難得的王族人才了。
他先是帶着貞慎翁主,到明朝天國搬來了救兵,漢城陷落之後,宣祖李昖北上義州,光海君卻留守祖廟,雖然年紀不大,但他已經到全國各地招兵買馬,安撫軍民,贏得了百姓的擁戴。
其實早在日本人入侵之前,就有大臣建議立光海君爲王世子,不過被宣祖否決,諫言的官員都受到了懲罰,情形有點像大明朝的國本之爭。
萬曆皇帝寵愛的是福王朱常洵,而朝鮮宣祖喜歡的也不是光海君,而是他與仁嬪金氏所生的信城君李珝。
經歷了這場戰爭之後,光海君積累了大量的人氣,他四處奔走,撫慰軍民,作風簡樸,爲人端正,贏得了李舜臣等一大批武將的支持,據說已經大臣向宣祖諫言,要趁機立光海君爲王世子。
然而宣祖一直在猶豫,日本入侵,佔領大半疆域之時,他曾經想過要立光海君爲王儲,可大明軍隊入駐之後,宣祖認爲江山是可以保住的,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他反倒有些忌憚光海君,因爲朝鮮剛剛經歷了戰亂,國庫空虛,百廢待興,而光海君卻得到了百姓和軍隊的支持,這對於李昖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戰爭期間,李昖一退再退,最後退到了鴨綠江邊,隨時準備進入大明境內避難,而光海君卻反其道而行之,不斷往南去慰軍勞軍,四處招兵買馬,積極組織抵抗和光復。
此消彼長,眼下光海君的聲望甚至壓過了李昖,這位國王若再封光海君爲王世子,只怕往後會控制不住這個兒子了!
所以光海君只能找到了李秘這裡來,因爲擊退日本入侵的主要功勞,都是大明朝的,而朝鮮對大明素來是言聽計從,只要大明皇帝陛下發話,受封王世子還不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麼!
即便不敢覬覦王世子的位置,光海君也不想被自家父親過河拆橋,生怕他功高震主而冷落他,所以他便來李秘這邊尋求支持。
在這場戰爭之中,光海君可謂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給人的觀感也是非常不錯,但李秘對他始終有些警惕,大抵是因爲光海君有着超乎年齡的老辣和深沉的城府吧。
光海君過來固然是爲了商談迎接李如鬆的凱旋之師,可除了李如鬆這個一把手之外,還有不少二把手留在平壤,光海君哪個都不找,偏來找到李秘,足以說明,在他的心中,李秘纔是最具分量的那個人。
或許旁人不以爲然,認爲李秘只是個使者,是個武夫,即便有了“銀修羅”這樣的赫赫兇名,對李秘也沒有太大的期待。
但光海君卻不同,他是到過大明朝的,若沒有李秘的努力促成,大明朝會不會出兵都還是問題,他見過李秘在朝野的影響力,所以對李秘才這般的敬重。
光海君毫不隱晦地邀請李秘,李秘也同樣也是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
因爲李秘知道,這個時候該韜光養晦,甚至急流勇退,他並不想牽扯到接下來的政治爭鬥。
仗打完了,就要開始分功勞,李秘不想去搶,因爲搶功勞比打仗還要慘烈,傷亡會更大!
別的不去說,單說楊元的事情,就已經讓李秘心生厭倦,他實在不是勾心鬥角的那塊料。
李秘如今除了一張嘴,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吃飯都要人喂,這些難處大家都看在眼裡,所以對於李秘的拒絕,光海君估摸着也是預料之中,並沒有太大的失望。
橫豎他今次過來,也是爲了表明自己的姿態和立場,表現出他從未忘記過李秘對朝鮮的恩情,李秘領情了,也就足夠了。
光海君離開之後,李秘也就靜下心來歇息養傷,沒過幾天,軍營裡就沸騰起來,開始歡天喜地地四處張羅,不用說也知道,李如鬆要率領大部隊回來了!
李秘想了想,便朝官英娘道:“你去問問,這附近有沒有清靜一些的地方,我想出去小住幾天……”
官英娘也明白李秘的苦心,當即便出去問,卻是帶回來一個人,李秘一看,心中也是苦笑了一聲。
官英娘帶回來的竟然是貞慎翁主!
經歷了戰火的洗禮,每個人都在瘋狂成長,貞慎翁主顯然也是一下子成熟了起來,褪去了稚嫩與青澀,亭亭玉立,給人一種大姑娘的沉穩印象了。
“李大人,平壤這邊原本有個安鶴宮,不過已經毀於戰火,牡丹峰上倒是有不少道觀,李大人想出去散心,不如讓奴陪你上去走一走?”
貞慎翁主也是情真意切,但李秘生怕與她有所糾纏,哪裡敢讓這個翁主來作陪,當即婉拒道:“眼下也是冰寒,山上估計更冷,翁主身驕肉貴,就不必麻煩了,只消把地方告訴我便好。”
貞慎翁主顯是很失望,可並未放棄,朝李秘道:“牡丹峰乃是王族夏日避暑和冬季打獵的地方,尋常人是上不去的,若沒有奴相伴,大人這一路只怕也是麻煩不斷……”
不得不說,經歷了這許多事,貞慎翁主也果然是機靈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天真而只是一味嚮往自由的小女孩子了。
李秘想了想,到底還是搖了搖頭道:“翁主金枝玉葉,陪着我上山實在不合適,我還是老實在家裡呆着吧……”
見得李秘這麼慫,貞慎翁主也是氣惱,她到底是個小女孩子,正是最叛逆的時候,想要得到的東西,想要做的事情,若不成功,反倒更加的強求。
“李大人,奴也不敢瞞你,王宮裡如今是烏煙瘴氣,哥哥們一個個像打仗一樣,奴想陪着李大人,也是有心避一避風頭,也只有這個藉口可以用,還望李大人成全一二!”
李秘聞言,頓時恍然,原來貞慎翁主是真的長大了,不願摻和到哥哥們的政治鬥爭之中,不願成爲犧牲品,所以纔想着避風頭。
“既是如此,那好吧。”李秘可是清楚的記得,光海君帶着這個妹妹,要嫁到大明朝來,貞慎翁主甚至不惜逃跑的事情,他也到底是同情這小孩的命運,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下來。
貞慎翁主自是歡喜,約定了明早的時辰,便興高采烈的回去了。
李秘又讓官英娘推自己去甄宓那處,甄宓這纔剛剛能起牀,聽說這件事,如何都要跟着去,雖然沒有哭鬧,也沒有“威脅”,但李秘爲了避嫌,還是選擇帶着甄宓一同上山。
這種事總不能別人前腳回來,你後腳就要離開,這也太明顯,也太不給面子,所以趁着李如鬆還沒抵達,李秘便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翌日一早,貞慎翁主便帶領着大批隨從和奴婢,過來接了李秘幾個,便往牡丹峰去了。
讓李秘感到警惕的是,崔尚狐仍舊留在貞慎翁主的身邊!
經過了那一次刺殺以後,李秘本以爲朝鮮方面會嚴懲崔氏,沒想到崔尚狐竟然還能安然無恙地留在貞慎翁主的身邊!
李秘手腳不能動彈,甄宓也纔剛剛恢復了一些行動能力,弟兄們全都在養傷,趙廣陵和張黃庭等人也都跟着李如鬆征戰未回,李秘身邊就只有官英娘一個,其餘的則是五六名尋常護衛,若崔尚狐想要下手刺殺李秘,這可就是最佳的時機了。
好在今日也沒有風雪,天氣晴朗,李秘坐在馬車裡,便朝崔尚狐道:“還想殺我嗎?”
崔尚狐沒想到李秘會跟她說話,更沒想到李秘如此直接,驚愕了片刻纔回答道:“您是銀修羅,誰又能殺你?”
李秘聽得此言,也是心裡發虛,一來他這個銀修羅已經是徒有虛名,連噓噓都要人解褲頭,二來崔尚狐說的是無人能殺李秘,卻沒有說無人敢殺,或者無人想殺李秘。
也就是說,她仍舊還有這個心思,只是擔心自己沒有這個能力而已!
只要她的殺心還在,李秘就不能放鬆,否則沒死在日本人手裡,倒是要死在朝鮮人手裡了!
試探了一番之後,李秘心裡也就有了計較,趁着馬車還沒走多遠,便朝官英娘道:“英娘,我的菸袋忘了拿,你回去取過來。”
官英娘微微一愕,但很快就領會到了李秘的意思,朝李秘道:“那菸袋是您的寶貝,奴婢也不知道放在哪裡……”
“你過來,我告訴你放在哪裡。”
官英娘彎下腰,附耳過來,李秘便悄悄與她說了一陣,官英娘眉頭微皺,而後又很快舒展開來,點了點頭,便朝李秘應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拿回來。”
李秘畢竟行動不便,貞慎翁主等人又都是女流,走得也就很慢,小半個時辰之後,官英娘追了上來,崔尚狐見得她果真取了菸袋回來,也沒帶任何衛兵,也就徹底放下了疑慮。
眼看沿着牡丹峰的山路兜兜轉轉,李秘也扭頭往後頭掃了一眼,卻沒見甚麼動靜,難免要給官英娘使眼色,官英娘卻是氣定神閒,朝李秘淡然一笑。
李秘也知道,叮囑官英娘去辦的事,應該是辦成了,也就放下心來,安心上山去了。
至於崔尚狐還敢不敢刺殺他李秘,李秘反倒有些期待,畢竟千日防賊的滋味不好受,倒不如讓她主動跳出來,徹底解決這個威脅,否則往後是真不能過安生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