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之中有些昏暗,也不知是鋪設了地暖,還是將別處的暖氣引到了這個房間來,房間中未曾見到爐子,卻暖乎乎的,空氣中彌散着一股成熟的香氣,讓人覺着異樣的舒適,總有些昏昏欲睡,彷彿進入這房間,就變得慵懶了一般。
鄭貴妃只穿着薄薄的睡裙,甚至隱約能夠看到褻衣上的繡花圖案,李秘自是不敢擡頭直視。
鄭貴妃卻有些肆無忌憚,她並未裹足,一雙玉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嬌嫩的肌膚之下,足背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輕輕擡起右腳,踩在了李秘的腳面上,湊近了,俯下身來,朝李秘問道:“你真的廢了?”
李秘不敢擡頭,因爲她俯身這個姿勢太過隨意,李秘只要擡頭,就會看到不該看的畫面。
見得李秘沉默,鄭貴妃嗤嗤冷笑起來:“廢物了好啊,你本來就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留着手腳也是無用!”
李秘見她越發不像話,便說道:“皇上讓微臣過來給娘娘看診,若娘娘不便,臣下次再來便是……”
鄭貴妃卻將踩在李秘腳面上的右腳往李秘小腿上輕輕一撩,雙眸變得迷離起來,彷彿蒙上了一層水波,呼氣如蘭,朝李秘低聲道:“本宮有何不便的,方便得緊,你想看診,倒是擡頭看看本宮啊……”
李秘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擡起頭來,視線路過一片雪白,而後定格在了鄭貴妃那精緻高挺的鼻樑上。
想來房間是真的暖,她那細膩光滑的鼻頭上,竟然滲出微微的汗珠,在往下一些,是線條明顯的人中和殷紅如血的嘴脣。
李秘的視線忍不住往下探索,彷彿有着一股魔力牽引着他的慾望一般,也好在李秘藏在龍虎山靜修了一年多,道心通明而心志堅定,趕忙驅散了心猿意馬。
“易怒則傷肝,憂思且傷脾,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娘娘又何必再勞心傷神,不如看開一些的好……”
李秘所勸自是福王落選皇儲之事,在他看來,鄭貴妃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爲此事,兩人間到底是有點情誼,又豈能看着她這麼頹廢?
鄭貴妃見得李秘正經勸說,也是直勾勾盯着李秘,湊近了說道:“你說得輕巧,母憑子貴,誰不想望子成龍,若是你兒子,你還會麻木不仁麼!”
“若不是你幫着朱常洛,他母子又豈能騎到本宮頭上!那賤人到底哪裡好,竟值得你如此助她,本宮哪裡比不得她!她能給你的,本宮也能給你,你爲何不幫着本宮!”
鄭貴妃如此說着,眼中升涌慾念的火焰,撩起裙襬便坐到了李秘的雙腿上,口中喃喃自語道:“她能做的,本宮也能做,你會幫我兒奪回東宮,對不對?對不對!”
鄭貴妃確實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也正因此,她比其他妃子更得朱翊鈞寵愛,因爲她有自己的個性,適才做出一些叛逆的事情來,才顯得有趣。
但她到底是貴妃,萬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可見她是真的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有些不管不顧了。
這種狀態之下,好言相勸是不可能取得效果的,若是讓陸家茅等人見得這場面,李秘和鄭貴妃可都沒有好果子吃,李秘咬了咬牙,一巴掌便打了過去!
“啪!”
鄭貴妃一臉的難以置信,她死死地盯着李秘的眼睛,李秘也是一臉肅容,過得許久,鄭貴妃才哭了出來,將頭輕輕靠在李秘的肩頭上,哭得像入宮那年春天的夜晚。
李秘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一番,然而李秘卻是抓住她的肩頭,將她輕輕推開了。
鄭貴妃也抹掉淚水,她到底是平靜了下來。
“你一定是看不起我了,不過沒關係,日子還長着,往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李秘見得她眼眸中流露出一股子陰險,也是心頭髮緊,卻終究是說不出甚麼話來,朝外頭的陸家茅道。
“讓御醫進來給娘娘看看。”
陸濟當即帶着幾個女官,從外頭匆匆走了進來,鄭貴妃見得此狀,也是深深看了李秘一眼,便恢復了高冷的姿態。
“不用麻煩了,你回去稟報萬歲爺,就說本宮身子無恙,只是精神欠佳便成,都給我滾出去吧!”
李秘心頭也有些發堵,自己那一巴掌,想來是再次激起了鄭貴妃的鬥志,只怕往後會麻煩不斷。
然而李秘可沒心思關心鄭貴妃,與其與她糾纏,不如儘快搞清楚朱翊鈞身體狀況惡化的原因。
李秘到底是離開了長春宮,與陸濟告別之後,便朝張黃庭道:“來都來了,咱們到東宮走一趟。”
雖然陸家茅只是遠遠跟着,但張黃庭還是有些忌憚,朝李秘低聲道:“這老傢伙往後就這麼跟着了?”
李秘扭頭看了看陸家茅,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跟着纔是好事……”
若沒有陸家茅跟着,朱翊鈞就會諸多猜忌,李秘反倒整日提心吊膽,反正他也沒甚麼壞心思,讓陸家茅跟着也是不怕,再者,陸家茅的心思都放在他李秘身上,手底下那些人才能放心做事。
到了東宮,朱常洛也是出來迎接,知道李秘將擔任少詹事,也是歡喜不已,只是李秘見朱常洛有些心不在焉的,而且處處帶着巴巴這姑娘,倒也理解了黃輝的擔憂。
朱常洛正是情竇初開之時,巴巴出身民間,跟着母親千里尋父,見識過世間百態,有趣的話題實在太多,對打小被鎖在深宮裡的朱常洛而言,實在是最好的伴侶。
然而兩人終究是貪玩耍的年紀,又是懷春鍾情的懵懂時期,整日裡黏在一起,遲早會偷食禁果,對朱常洛而言,實在不是甚麼好事。
李秘也打聽過,楊元和官英娘是希望女兒能夠回家的,可巴巴並不願意,似乎是打定決心要跟定了朱常洛。
父母之言,不聽便是不孝,巴巴是無法爲自己的人生做主的,即便朱常洛已經是太子,也不能干涉家務事。
不過朱常洛硬是說服了楊元夫婦,將巴巴留在了身邊。
或許楊元夫婦也有自己的考量,朱常洛已經是太子,接下來的事情是人都知道,只要不出意外,巴巴也不奢望成爲皇后,只消保得寵愛不失,楊家可就是雞犬升天了。
無論如何,巴巴跟在朱常洛身邊,名不正言不順,對朱常洛而言實在不是甚麼好事。
只是眼下李秘還不想談論這個事情,朱常洛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又在深宮裡困頓了這麼些年,當務之急不是要教導他如何成爲好太子,好皇儲,而是要引導他不要膨脹!
若在這個事情上鬧將起來,朱常洛必然會爲了巴巴而抗爭,待得他提前品嚐到權勢的滋味,往後可就變本加厲了。
李秘只能將這個事情說與王恭妃知曉,讓王恭妃日常生活裡潛移默化,讓她多多引導自家兒子。
這些年她與朱常洛相依爲命,朱常洛最是聽她的話,效果可比李秘或者黃輝要好太多。
李秘將詹事府的人事舉薦等事情,都與朱常洛黃輝二人說了些,朱常洛自是歡喜,黃輝能夠繼續留在朱常洛身邊,也沒甚麼可抱怨的。
畢竟呂坤王弘誨袁可立等,那都是有大名氣的,自己被比下去也無可厚非,他還是有着自知之明的。
與兩人見面之後,李秘又與朱常洛來見了王恭妃,後者與李秘也是老熟識,若沒有李秘襄助,絕無今時今日,得了李秘眼色暗示,王恭妃便讓朱常洛先退了出去。
雖然陸家茅就站在門邊,但王恭妃也不忌憚,眼眸帶着些許疼惜,朝李秘道:“李先生受苦了……”
畢竟李秘先前不敢說是風姿綽約,但也是青春年少,如今卻是一頭霜雪,雙腳殘疾,雙手雖然能動,但據說也是使不上力氣,只怕無法再舞刀弄槍,這又如何不讓人惋惜唏噓。
李秘卻只是笑了笑:“頭髮還是會長回來的,一年前更白,現在已經黑回來一半,身子養好了,頭髮也就黑了。”
李秘也不願在這個話題多牽扯,便說起巴巴這姑娘,讓王恭妃多多督導朱常洛,莫讓他太過沉迷兒女之情,也都是少詹事的分內之事。
早先詹事府非但負責管理東宮的日常事務,還兼顧皇后和嬪妃等宮中事務,只是如今詹事府名存實亡,是管不到這麼多了。
但王恭妃乃是太子生母,李秘與王恭妃商談事情,那也是無可厚非的。
王恭妃又豈會不懂這個道理,她可比李秘更清楚今時今日是多麼得來不易,比李秘和朱常洛更加的珍惜,斷然不會看着兒子因爲一些兒女私情而影響了大事。
說完了朱常洛,李秘終於小聲問道:“娘娘往後事情也多了,不過每日裡還是帶着太子去萬歲爺那裡請安,切不可缺失了這禮儀。”
李秘總不能直接詢問朱翊鈞的身體狀況,打探宮闈之事本是忌諱,也虧得他能用少詹事的身份來擋一擋,可在陸家茅這樣的老狐狸面前,遮遮掩掩也是沒有用的,只要不在明面上提及便成了。
王恭妃自是領會李秘的意思,朝李秘道:“爺最近……免了這禮,便是鄭貴妃和福王,也不能時常請安,妾身素來清淡,爺不宣召,妾身也不好主動過去……”
“連請安都免了?”李秘聽聞此言,也是越發好奇,這朱翊鈞到底在搞甚麼鬼,竟然連妻兒都不見面了。
王恭妃想來是知道一些內幕的,只是也不敢細說,李秘旁敲側擊一番,終究是語焉不詳,也只能鬱郁離開了東宮。
到了半路上,李秘實在忍不住,朝陸家茅道:“你真要跟着我?我師尊是龍虎山掌教真人,你是龍虎山外門子弟,你這麼做很是不敬啊……”
陸家茅想來內心也是掙扎,過得許久才朝李秘道:“公是公,私是私,皇上讓我跟着你,我便寸步不離,私底下你是我長輩,讓我磕頭都成。”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那我倒想問問,甚麼時候是私?”
陸家茅看着李秘,過得許久纔回答道:“要麼皇上撤回命令,要麼你死了,否則都是公事。”
李秘也是徹底無語了,這陸家茅寸步不離的跟着,李秘想調查朱翊鈞也是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