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未央,早晨還有些清冷,晨霧如霾,很是濃重,彷彿伸手一撈,便能將霧氣握在手中,如海綿一般擠出水來,能見度極低,也是到了當面不識的地步。
李秘終於還是脫困了,甄宓把秦涼玉幾個也一併叫上,在工部軍器局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這才引開了守衛,把李秘給救了出來。
不過李秘並沒有消停的意思,回去換了身衣服,便又出門了,而且今次同樣是誰也不帶,一個人便往正陽門這邊過來了。
李秘今日要去的是十二監衙門,畢竟想讓李進忠辦事,也不是呼之即來的,這種事也是隱秘,自是要自家出馬。
大明朝有十二監四司八局,這些衙門裡頭辦差的才叫太監,否則只能叫閹人罷了,早先說過的兵仗局便是八局之一。
十二監之中最要緊的莫過於司禮監,那是伺奉皇宮大內以及主掌所有宦官事務的宦官衙門了。
李秘有着官員的身份,進入內城也沒太大問題,只是外臣沒有宣召是不得隨意入宮的,李秘只能到十二監衙門來給李進忠留了一封書。
早先的宦官自然是不能讀書識字的,不過後來大明朝打破慣例,甚至還辦了內書堂,找名師來教導這些太監,非但教他們讀書認字,甚至連政務之類的也教授。
李進忠是街頭搗子出身,讓人逼迫賭債,走投無路才閹了自己,躲到宮裡來避禍逃債,也不管他識不識字,偌大個十二監,總不能看不懂一封手書。
李秘從十二監回來之後,這纔剛坐下不久,李進忠便風風火火趕到了李秘的住處來,可見這太監對李秘也是忌憚至極的。
畢竟每次都是他給李秘頒傳密旨,李秘在皇帝陛下那邊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也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又如何敢怠慢。
“難得李大人到十二監尋雜家,只是宮中有事,所以眼下才來,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李秘見得李進忠戰戰兢兢的模樣,到底是有些於心不忍,指了指道:“坐吧。”
李秘也不習慣使喚下人,自己動手給他斟茶,倒是讓李進忠受寵若驚,連稱不敢,手都在微微發抖。
李進忠也只是懸着屁股坐下,那茶水燙嘴得緊,可他愣是喝了下去,面不改色,也難怪能夠在宮中立足。
“李公公,本官有件要緊事,需要見一見皇上,你只顧報進宮裡,有消息了便來尋我說話。”
李進忠雖然一直幫着傳旨,也知道李秘是名色指揮,但李秘從未見過皇上,這他也是知道的,通常來說,一個密探想要見到皇帝,其實並不容易,畢竟皇帝是萬金之軀,若非親信,萬萬是不能召見的。
聽得李秘此言,他也是極其震驚,不過他也只管報進宮裡,橫豎是由皇帝來定奪的,自也是沒甚麼難處,便站起來道。
“奴婢可先恭喜李大人,奴婢也是宮中行走,這許多日子,可從未見過李大人這般的年輕人……”
李秘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的奉承,取出幾兩銀子來打賞,李進忠固然是不敢收,不過李秘卻說。
“這京城不比地方上,規矩也不能壞了,李公公且收着吧。”
說實話,這李進忠眼下已經從甲字庫調任王府典膳,伺候的乃是皇子朱常洛,雖然國儲未立,東宮尚缺,但滿朝文武都支持朱常洛當太子,若這事兒能成,他李進忠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甚至雞犬升天的。
有了這樣的身份,平素裡巴結他的人也不知多少,收取過的好處,往上頭奉獻出去的好處,來來往往經手,沒有萬金也是千金,哪裡會將幾兩銀子放在眼中。
然而到了李秘這裡可就意義非凡了,因爲李秘從未給過他任何好處,還在他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如今給了點甜頭,他竟是感動到想哭!
這也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被壓迫的一方習慣了之後,施壓者只消給與一些小恩小惠,就足以讓被壓迫的一方感恩戴德。
“李大人且安心等消息,奴婢這就報進去!”
李進忠如此答應着,也不敢逗留耽擱,匆匆便回了宮,而李秘心中也是忐忑,畢竟終於是要見大明朝的皇帝了。
當然了,人皇帝也不一定會召見他,但無論如何,李秘總算是走到了這一步。
在武舉人們在歡慶,期待着殿試之時,李秘卻已經暗中查訪,甚至已經開始接觸皇帝了!
李秘其實也想過要接受水鏡先生的建議,讓李進忠幫忙偷天換日,將那些黃色炸藥從工部軍器局裡偷出來。
但他已經被周瑜愚弄過太多次,水鏡先生不信任他李秘,李秘又何嘗信得過這老頭兒?
即便真的能夠將這些炸藥偷出來,又該安置在何處?
這京城裡沒有據點,沒有安全的地方,甚至沒有適合的環境來存放這些黃色炸藥,便是偷出來了,如何安置也是極大的問題。
再者,這些炸藥足以引發大明朝軍工革命,李秘也不想讓炸藥失去本身的價值和意義。
所以與其將炸藥偷出來,不如將炸藥獻給皇帝!
橫豎他已經帶出了一部分樣品,只要獻給皇帝,讓皇帝親眼見識到炸藥的威力,也不怕皇帝不動心。
如此一來,既能夠破壞周瑜的打算,也能夠真正發揮炸藥的威力,引發軍工革命,增強神機營乃至整個大明軍隊的戰鬥力,甚至能夠延長大明國祚!
大明朝已經漸漸走到了日暮西山的地步,雖然邊患不斷,內亂也四起,但軍隊從根本制度上已經不合時宜,無法再適應時代的生存環境。
若想徹底提升軍事力量,必須從制度上進行改革,這是刮骨療毒的漫長過程,不僅僅只是改革軍工就能夠做到的,不過凡事也要用相對辯證的角度來看。
面對一羣野蠻人,給你幾十顆核彈,還要甚麼軍事制度,當軍工力量遠遠超越於時代,產生壓倒性的優勢之時,軍事制度上的劣勢,也就足以彌補了。
而且李秘還有更大的雄心,他連這些炸彈都無法保存,到了京城來,便似無依無靠一般,原因便在於他沒有自己的親信力量!
乾爹的始終是乾爹的,總不能拼爹來求活,李秘想要名正言順得建立自己的力量,這些炸藥就是一個契機!
這些炸藥是新鮮玩意兒,李秘雖然還不確定到底是何種炸藥,但比其他人更清楚炸藥的性質,知道如何才能最大化去發揮這些炸藥的威力。
只要說服皇帝,讓他李秘牽頭,組建研究機構,招攬人才來研究這個火藥,甚至組建比神機營更強大的火器機構,這便是他李秘的底氣了!
他可以召集石崇聖等大宗師,這樣的號召力和影響力,相信皇帝也不會拒絕,畢竟是修殿都請不來的人物,李秘也可以將秦涼玉等人全數安插其中,如此一來,身邊的人也就有了正經名分了!
這一個上午的時間,李秘也是將問題都想了個通透,本以爲皇帝日理萬機,不可能今日召見,可到了下午,李進忠竟是回來了!
李秘正擔憂時間耽擱太久,周瑜會將扎喲啊轉移到別處,此時看來是多慮了,這皇帝陛下對他李秘,到底還是比較看重的,起碼比李秘預想的要更看重一些。
李進忠非但回來,今次還帶回來一個穿着黑色蟒袍的老太監,李進忠便戰戰兢兢陪着,李秘自是能夠看出這老太監的尊貴了。
“你就是李秘?”那老太監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笑容也親切,沒有奸佞陰鬱的神色,反倒像學堂裡教書的老夫子,單論氣度,倒也不凡。
“是,正是李秘,不知是宮裡哪位老公?”
那老太監見得李秘對答,氣度泰然,不卑不亢,也是點了點頭,朝李秘道。
“可不敢,只是宮裡的奴婢,賤名王安。”
這大明朝也是奸宦當道,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但凡見着太監,李秘總有先入爲主的印象,可太監裡頭也有好人,不能一棍子打死,別的也不說,單說這王安,就給人一種很是舒服放鬆的感覺。
看他穿着和氣度,再看看李進忠的表現,李秘也能猜到這老太監絕對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可即便如此,他仍舊能夠如此謙卑,這也是很少見的了。
“原來是王老公,失敬了。”李秘拱手爲禮,王安也是點頭回禮,而後朝李秘道。
“李大人果是年少有爲,皇上對你也是讚賞有加,不過你這官服惹眼了些,換身尋常衣服,跟這老奴婢入宮面聖去罷。”
李秘不過是從七品的官職,穿的是綠色的官服,這樣的身份地位行走宮中,確實有些惹眼,此時也就換了一身儒服,走出來之後,王安太監也是頻頻點頭。
“聽說李大人已經考中了武舉人,沒想到穿上儒服,竟還有三分儒雅,早番聽說蘇州府那邊出了一首新詩不錯,皇上也讀過,當時還點了兩句,李大人可真真是文武雙全了。”
李秘可不敢受用,趕忙謙遜了一把,不過王安的態度便是皇上的態度,王安如此擡舉自己,說明皇帝對他李秘的評價到底是不錯的,李秘對今次面聖的底氣也就更足了。
入宮自然不能攜帶兵刃霧氣,李秘連斬胎刀都卸了下來,但昨夜裡偷出來的炸藥樣本,卻不能不帶。
可這些東西畢竟是危險品,入宮也不知經過幾道搜查,李秘便將東西交給了王安。
“王老公,我這裡有樣東西,是要呈遞給聖上的,不過宮裡規矩我也不太懂,便勞煩王老公先拿着,若聖上願意看看,也省得來回走動一遭,若是聖上沒這個興致,放在王老公處也放心些。”
王安接過那包裹,也沒打開,朝李秘道:“難怪李大人能得皇上垂青,尋思辦事也是沉穩老辣,這東西安心交給老奴婢便成了,時候也不早了,咱們早些入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