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溪的確是出首舉告,不過當然她並不是晉王,甚至苗冬生的救命恩人。
連任氏都是從阿祿手中得到的絕殺令,試問晉王與王妃豈能被瞞在鼓裡?事實上王妃早已想好了平息這回事件的辦法,只不過意料之外的是,前溪竟然在苗冬生面前忽然舉告。
當然,這個舉告並不是今日才發生,事實上當任氏授意前溪,並將全盤計劃坦誠相告的次日,在邵廣夫妻二人並未抵達晉陽,謀殺計劃尚未啓動時,前溪已然背叛了任氏,故而十一娘臨時決定改變計劃,但結果卻並無不同,那就是利用任氏貪生怕死的心理,誘導她供出太后這個主使。
韋緗、元氏均乃“太后黨”,所以有她二人作證,任氏必死無疑。
但因爲前溪的倒戈相助,的確讓晉王系的應對計劃更加天衣無縫,這一點無庸質疑,只不過十一娘壓根就沒想過成全前溪與苗冬生,事實上前溪舉告後,她並沒與這個出首之人單獨會面商討計劃,她這時對前溪舉告之目的與韋緗的認識相差無幾,要麼確然動情,要麼野心勃勃,而十一娘更加偏向後者。
甚至對於前溪的“承寵”,十一娘事先並未允許——當時她正在孕期,任氏有意舉薦前溪侍寢,苗冬生倒是上報了江迂,江迂也上報了賀燁,賀燁當然不會爲了這等小事勞煩十一娘,揮揮手便交待苗冬生順其自然。
十一娘對前溪根本從不曾在意,更談不上了解,可毋庸置疑的是,無論前溪舉告目的是因爲真情實意還是野心勃勃,針對的人都是晉王,並非苗冬生,雖說在今日之前,賀燁從未與前溪接觸,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與前溪接觸的苗冬生,是用賀燁的身份,是用賀燁的面貌。
那麼對前溪網開一面,甚至營救其妹或許可以作爲恩賞,然而當真撮合她與苗冬生……
十一娘實在想質疑殿下——何故亂點鴛鴦譜?
不用她質疑,賀燁便迴應了:“苗冬生應已對前溪動情。”
十一娘目瞪口呆,她邊上還佇着個目瞪口呆的艾綠。
窗外兩隻鸚鳥,神經般地誦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廊廡裡候命的婢女嚇了一驚,一邊迴避一邊疑惑:小艾還在屋子裡呢,殿下就忍不住了?這、這、這!!!
正因賀燁這句揭曝,十一娘決定要正式召見前溪,她必須要確定這個婢女的品格,她可不像賀燁那般粗疏,認爲只要再不畏懼太后的時候,大可成全苗冬生,在十一娘看來,苗冬生固然是感激前溪臨陣倒戈,因此兩年“夫妻之情”,不忍對他施以毒害,然而先不論前溪是否野心勃勃,就算當真是因爲真情實意,卻也不是付予苗冬生,就算將來賀燁志向達成,再不用小心翼翼,強行賜婚兩人,前溪是否能夠接受這樣的突變,是否也能對苗冬生繼續真情實意?
就更不說倘若前溪乃野心驅使之下,行爲舉告舊主之事,又怎能甘心從晉王寵姬,突然淪落成爲苗冬生這個註定白衣的妻室?
苗冬生對晉王的忠耿,對大業的付出,不能夠論功行賞,他的將來,必定也是默默無名,十一娘又怎能眼看他所娶非人?這個閒事,晉王妃必須要管,如若必要,她不介意做棒打鴛鴦的惡人。
召見是在玉管居,仍是廊橋之上,一池蓮荷依然婷婷,八月尚未過去,儘管任氏已被軟禁,韋緗也隨同邵廣歸返幽州。
晉王妃身邊既無碧奴,亦無阿祿,她是打算與前溪私談,奈何滿心好奇的艾綠非要旁聽——丫頭認了苗小滿爲義姐,堅持要參與考察未來嫂嫂是否合格。
十一娘到底還是同意了,只不過讓艾綠趴在了瓦頂上。
不是盛夏酷暑了,艾綠雖說伏於瓦頂,倒也不受炙烤之苦,雖姿態有些不雅觀,她自然渾不介意,摒息凝神地偷聽,離她不遠處,坐着晉王殿下,此刻格外鄙夷這個徒弟的死腦筋——明明不用效仿蛤蟆,可只因王妃用了個“趴”字,居然就是不肯端正坐着,非要效仿蛤蟆,以此表現忠心耿耿,這必需是愚忠呀愚忠。
然而當賀燁聽見底下有了對話聲,不由得也豎起了耳朵,苗冬生好不容易有了心悅的女人,晉王殿下自然希望前溪能夠通過十一孃的考驗。
底下晉王妃開門見山:“你要求殿下營救你之小妹?”
前溪很明顯怔了一怔,方道:“是,婢子小妹如今仍在長安,爲任宅之僕,只有殿下方能救小妹平安。”
“我以爲,你既舉告任氏,便再無顧忌,倘若真顧慮親人,你應會投鼠忌器。”
“婢子雖有顧慮,然而因殿下恩顧……”
“此處就你我兩人,這些虛話就不用多說了,我不妨告訴你,我知道你心中打算,任氏讓你爲殺手,毒害殿下後供出秦孺人爲主謀,誘導我將秦孺人治罪,可你真能安然脫身?你信不過任氏,更信不過太后,你不想白白送死,可已經被逼入絕境,所以你選擇向殿下舉告,至少殿下能保住你性命,你根本便不在意妹妹死活,而營救你妹妹,風險太大,我也不願冒險,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另許願望。”
說完這話,十一娘甚至略微傾身,語氣也壓得更加陰沉:“因任氏招供,她乃太后指使,雖我極盡說服殿下不予採信任氏狡言,但你必定清楚主謀究竟是誰,我與你一樣,都想要殿下活着,我更加不願遲兒陷入陰謀,但要想讓晉王府平安,便務必不能讓殿下因爲此回事件與太后反目,所以無關之人順其自然也罷,大無必要再節外生枝,我與你之間這場談話,大可不必有那些虛僞無用過場,前溪,你想得到什麼,爲了殿下與遲兒平安,我會答應你,不過,我只會實現你一個願望。”
這回前溪倒是毫不猶豫了:“王妃,婢子懇求王妃,務必營救婢子小妹,只要婢子小妹能來晉陽與婢子團聚,婢子別無所求。”
“我若說這件事我做不到呢?”
“不,王妃一定能夠做到!王妃,婢子不求榮華富貴,因爲婢子清楚,殿下不可能給予婢子榮華富貴,婢子不忍心毒害之人並非殿下,因爲婢子與殿下從無情義,真正讓婢子不忍加害之人,是苗護衛,婢子知道王妃爲何憂慮,婢子亦明白王妃知道其中內情,請王妃也信任婢子,倘若婢子當真是圖謀榮華富貴,便絕不會出首舉告,因爲倘若婢子告知任姬,殿下與王妃早已洞察太后陰謀,甚至就連任姬,其實從未得過殿下寵幸,王妃認爲,太后會如何賞賜婢子?”
不得不說,十一娘這回真被前溪的話驚得目瞪口呆,她甚至體會到任氏當日在章臺園目睹賀燁“死而復生”的心情!
自以爲周密的掩示,到底是哪裡出了漏洞?
而這個漏洞是何其致命!
當十一娘回過神來時,見面前又多了兩人,晉王與艾綠,甚至艾綠的匕首已經橫在了前溪的脖子上,晉王更是陰沉着臉。
“說,你是怎麼察覺到苗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