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青籬這樣的三等使喚,是不能住在主人居處無衣苑中的,她的寢臥在柳府西雜院裡,偏角一間耳房,而與她同住的幾個婢女以及“四鄰”這時都在各處當值,西雜院中剩餘的粗使僕婢這時也都在院落裡,上些年紀的僕嫗圍坐一處縫縫補補,一邊扯着閒話一邊督促婢女們浣洗,搗衣聲不絕於耳,徹底掩蓋了偏角耳房青籬極度驚惶的斷續抽噎。
“碧奴姐姐,還望姐姐庇護我這一回,我是當真……”
碧奴眼見青籬跪在地上,身子匍匐顫慄好不可憐,終是不忍地輕嘆,將人扶了起來:“我若一心揭露你,這時也不會私下來見,青籬,你可是遇見什麼難處?”
“姐姐,我阿孃因病免了差使送去莊子靜養你也知道,雖然娘子仁慈,專程請了醫者替我阿孃診治,然則卻被診出肺咳之症,這病根治不得,需長期服藥臥牀,一有疏忽就會惡化爲癆症,可就難保性命,因阿孃需人照顧,娘子也沒讓阿耶在府內聽差,特允幫着田莊管事打雜,照顧起阿孃來也方便,月銀卻還如從前,這都是娘子寬善。”
青籬掩嘴哭訴道:“可若要保阿孃病症不致惡化,藥湯補品不能斷絕,我一家收入仍然捉襟見肘,我阿兄生來體弱,也是三天兩頭病倒,做不得重活,也就沒法子幫襯……姚姬問得我家中情形這麼艱難,便私下補貼了我好些回,她也沒讓我做什麼要害事,不過是,盼着與郎君重修舊好,將來日子也能有個盼頭,再有便是關切着瑾小娘子,讓我暗下打聽着些瑾小娘子之事。”
這些情況與碧奴暗察得知倒是八/九不離十,青籬並非貪圖小利者,家中情況也確實有艱難處,這回與其說是被姚姬收買,莫如說是受了恩惠心裡過意不去,又不防姚姬存着惡意,以爲不過是通風報信對蕭氏並無妨害。
倘若不是料定青籬並非邪惡貪狂之輩,十一娘也不會交待碧奴勸服,恐怕就會用上威脅利誘的手段了。
碧奴重重拍了一下青籬的手背:“你呀,想得也太簡單,也是你進內宅當差不久,不知姚姬爲人,她可不存善心,這些年老老實實,是因郎君遠在漢州,她又沒有半點倚靠,實在翻不起什麼風波來罷了。”
說着就加重語氣:“你就因爲小恩小惠過意不去爲姚姬通風報信,這可不是主動將把柄遞她手中?將來若她盤算起什麼毒計,要脅你聽令行事,你又當如何?到時只怕一點退路沒有,白白送了性命,更得牽連家人。”
青籬嚇得連連擺手:“不,不,婢子不說沒那膽子,就說一家領會娘子這麼多恩惠,也萬萬不會行妨害娘子之禍,將那些事告知姚姬,不過因爲……娘子並非多妒人,往常待白姬也是甚爲寬和,婢子以爲,娘子不至於介懷郎君寵惜姚姬幾分,更兼,瑾小娘子爲姚姬親生,姚姬總不會妨害小娘子。”
碧奴冷笑道:“姚姬倒是的確不存妨害瑾小娘子之心,可她那番自以爲是行爲,對瑾小娘子實爲禍害,倘若瑾小娘子真聽了姚姬挑撥,心下怨恨娘子與十一娘,真作出什麼貽笑大方之事,娘子追究下來,你到時可能脫身事外?”
青籬想到後果,更是嚇得滿臉蒼白,一把握緊碧奴的手:“我沒想到姚姬竟會這麼行事……姐姐救我,只要替我隱瞞過這回,將來我再不敢暗助姚姬。”
碧奴嘆了一聲:“你雖醒悟過來,倘若姚姬又再要脅你當如何?她有心把事情捅漏,娘子就算爲了服衆,也會懲罰你。”見青籬不知所措只知道哭泣,碧奴這才涉及她最終目的:“好在瑾小娘子這些年被白姬教導得知書達禮,沒有聽信姚姬蠱惑唆使,這事旁人還未察覺,也不是遮掩不過去……我是一心想要幫你,倘若你也失了差使,你一家處境豈不更加艱難?”
“姐姐對我之恩惠,萬死都不及報答。”青籬感激道。
“我有個法子,能讓你徹底脫身,今後再不受姚姬要脅。”碧奴湊近青籬耳邊:“你去見她,告訴姚姬你與她之間勾當已經被我察覺,今後再不敢與她私見……再告訴姚姬,稱我雖答應暫時替你隱瞞,卻勒索封口錢,否則仍會將此事告之娘子,你拿不出錢,只央求姚姬援助。”
青籬目瞪口呆:“姐姐,你這是要……”
“其餘你莫多理會,交給我去應付,你信我一回,只要將這話帶到,姚姬今後必然不會再威脅你替她行事。”
待說服了青籬,碧奴這回倒沒急着向十一娘覆命,只不動聲色地等待,結果就在當日,青籬便有了迴音——姚姬約碧奴次日下晝去僻靜處私見。
又說姚姬,聽聞青籬一番話後,心中也不是不忐忑的。
早在四年前,因爲安氏發揮作用,蕭氏察覺府中韋大夫婦實爲韋元平耳目,爲了不讓太后起疑,便將安氏調離——姚姬一心以爲安氏被她早早收買,此後必定還會交待安氏行事,安氏倘若拒絕,豈不顯明懷有二心,安氏一旦暴露,太后便會猜測到韋大夫婦也已暴露,還是找個藉口將安氏抽調出來妥當,可安氏一走,姚姬徹底沒了“臂助”,因爲憑她一顆廢子的地位,沒有資格再動用韋大夫婦。
姚姬能恩絡青籬已經大不容易,然而青籬到底作用有限,姚姬又豈能滿足?
更不說青籬一旦暴露,她再度成爲“孤苦伶仃”不說,甚至可能招致蕭氏打擊報復——姚姬一直以爲這些年來多虧她隱忍示弱,蕭氏受她矇蔽,才至於對她手下留情。
不過當聽說碧奴只是找青籬勒索訛財,姚姬心頭卻又活動起來。
無疑,作爲十一娘身邊貼身婢女,碧奴的作用遠比青籬要大得多,青籬連出入內外都不得自由,不似碧奴常常能跟十一娘進進出出,姚姬這時雖然反應過來太后不大可能器重她,心中對及恩侯府卻存期望——她親生姐姐可是及恩侯的弟妹,及恩侯總不至於對她不聞不問,只恨沒有人勾通聯絡而已。
再者,碧奴出入柳府極爲自由,借她之手帶入那些毒害人命的藥物也甚便利。
姚姬堅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碧奴既然是貪財之人,不怕不能說服她爲己所用。
一時之間,姚姬心頭晃過無數毒計,迫不及待便要私會碧奴。
當日姚姬逼迫勸說柳瑾那處冷清院落,這日又再上演了一出利誘收買。
一個赤金鐲子,還是當年大姚姬給妹子的妝奩陪嫁,姚姬忍着心中抽痛,毫不猶豫地帶上了碧奴的手腕,開口便道:“只要你聽令於我,將來不怕沒有更多榮華富貴。”
碧奴得了重金收買,可神色裡卻並沒多少欣喜諂媚,只是微微笑着:“姚姬有何指令不妨說來聽聽。”
姚姬冷笑道:“說來聽聽?你這口氣還真是狂妄,莫非以爲跟着十一娘將來便有錦繡前程?十一娘眼下固然風光,可到底是個庶女,將來頂多嫁入顯望,可你爲婢女出身,僕奴賤籍,連爲姬妾都不能指望,頂多是個侍妾。”
“婢子將來還不容姚姬掛心,婢子也非狂妄自大,但事有可爲與不可爲,婢子雖好錢財,可再多金銀,也得有命享不是?人爲財死那等蠢事,婢子還是不願作爲。”
姚姬微挑眉梢:“你放心,我既然敢讓你行事,自然有把握能保你安全,否則你逼於無奈將我招供出來,我豈不是也不能脫身?”
見碧奴仍然不置可否,只一副先且洗耳恭聽的姿態,姚姬恨得直磨後槽牙,卻只好說道:“先有一件,便是你替我送信去及恩侯府。”
“這事不難,不過這物什……”碧奴擼了擼手腕上那個赤金鐲:“婢子以爲只是封口之資,姚姬若要支使婢子替你行事,跑腿之資可得另計。”
貪財就好,姚姬媚笑:“少不了你,我會在信中交待及恩侯厚賞。”
見碧奴笑而不語顯然心滿意足,姚姬又再說道:“及恩侯接着會交予你一件物事,你找機會,落於十一娘飲食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