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十一娘成功讓太后也主動參與她的計劃,授意陸離與王七挫敗東灜學士,然而相助邵廣揚名的事仍舊太過明顯,及到後來鬨鬧一生,雖然是正合太后心意,借這機會乾脆收拾了曹剛,名正言順地將萬年令這麼一個職位收回,但太后也必定會懷疑鬨鬧之事是賀湛挑動,這自作主張藉機謀利的行爲難保不會讓太后心生不愉,因而十一娘一早交待賀湛在行事前便對韋元平開誠佈公,最好是讓韋大相國經過婉轉提醒,主動擔當挑動鬨鬧的角色。
而由於太后對挽回國威一事的重視,在上清觀士子宴舉辦之前,因爲毛維竟然獲得將功補過機會而大是不甘的韋元平爲了爭功,主動召賀湛去見,多此一舉地囑告他務必提醒王七郎與薛陸離千萬不能失手,又盡職盡責地詢問王七與陸離是否有自信,有何辦法確保挫敗四傑。
於是賀湛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邵廣與尹紳,聲稱有這二人相助,簡直就是萬無一失。
而在縣試開考之前,韋元平雖然收到賀湛轉交的行卷,卻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可沒有閒情當真關注試舉一事,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直到聽說賀湛對邵廣才華這般確信,才問一句是否順利通過縣試。
哪知卻得到一個大出意料的結果。
韋元平心思一動,纔去看那張行卷,當時就笑得陰詭十分,當問得賀湛與邵廣、尹紳二人頗爲交好後,一口承諾:“只要這回果然能挫敗那幾個狂生,我擔保爲你這兩位好友討還公道。”
賀湛原本是等獲勝之後就要前往韋相府“領賞”的,哪知他還不及行動,便聽說了關於曹剛舞蔽的議論,十一娘乾脆建議坐視勢態發展。
直到圍擁事件發生,賀湛這才前往韋府,卻是去向韋大相國表達謝意。
韋元平只覺滿頭霧水,問明賀湛竟然以爲曹剛受疑事件背後是他在策劃,哈哈大笑道:“我是有意要替邵九郎討回公道,然而大可不必如此迂迴,這事都是英國公那小兒子在後推波助瀾,他倒有幾分眼色。”
當下便對賀湛開誠佈公:“太后一直就不滿曹剛,再加上高崖峻事件鬧得沸反盈天,哪還容他佔據萬年令一職。”
可這事中間卻還牽涉着一個毛維,畢竟高家是他的黨羽,曹剛顯然是得了毛維授意纔會將高崖峻評爲榜首,卻沒想到鬧生這麼一起事故!韋元平固然興災樂禍,卻也明白太后不可能爲這麼一點小事就懲治毛維,否則也不會交待毛維設計挑唆,導致東灜四傑主動往上清觀自取其辱了。
因而雖然韋元平一再建議復察萬年縣試,目的固然是要將高崖峻黜落,打擊毛維勢力,太后卻仍舊有些猶豫,這未免讓韋元平大覺失望,沒想到徐修能竟然雪中送炭,鬧生了這麼一起事故,這無疑是往睏倦人脖子底下送枕頭,不過關於這些隱情他卻沒有與賀湛當真知無不諱。
賀湛的目的卻並非針對曹剛與高崖峻,這時建議道:“如今考生們盡皆不服,相國應當向太后諫言,責懲曹明府是一方面,可要徹底服衆平息事態,還當主持公允,清明試場風氣,如此一來,無論民衆抑或士子勢必都會敬服太后仁德。”
韋元平聽後眼中一亮,心說如果用這說法,太后必然會動心!
而另一方面,靈沼公王淮準因爲曹剛事件,也想起自家孫兒曾經替友人交託的行卷,似乎就是這邵廣所作,這才囑咐家人尋出一閱——王淮準雖爲七郎祖父,但因身居顯望,年年收得行卷不知多少,而他如今任職尚書令,所轄禮部正是負責主持省試的部門,爲了避嫌,當然不會行爲請託之事,是以雖然邵廣的行卷是王七郎轉交,靈沼公也是一併束之高閣。
可眼下因爲試舉不公一事鬧得沸反盈天,再兼邵廣名滿京都,出於對科舉一事的關注,靈沼公這才起意評閱此張非同一般的行卷,考察邵廣是否如盛傳那般文才出衆。
當看完行卷,這位老於事故卻還不失公正嚴明的長者手拈長鬚冷冷一笑:“曹剛因爲請託將庸凡者評爲榜首便罷了,邵廣詩文這般不俗,他卻將之黜落,虧他也是科舉出仕自詡清高。”
心中有了這樣的認定,當韋元平再一次諫言太后主持公允時,眼見太后對於“仁德”的名聲大爲動心,原本就在暗暗計較的王相國毫不猶豫附議,並乾脆利落地提出平息事態讓人心服口服的辦法——重試!
“倘若高崖峻之文才堪當榜首,證明曹剛雖有失公允但還不至瀆職舞蔽,可若是這回結果與早前大相徑庭,考生質疑考題泄露之事便並非捕風捉影了!曹剛身爲一令之長,卻行舞蔽擾亂科場,該當嚴懲以儆效尤。”
當然,這回重試再不由曹剛及其屬官主持,就連曹剛上司京兆尹毛趨也被排除在外——這倒不是太后知道他與邵廣間早結仇怨,而是因爲毛趨曾經屢屢落第,最終只靠門蔭出仕,太后認爲毛趨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主持科舉。
韋元平眼見着太后終於下定決心,立馬趁勝追擊:“今秋縣試,長安、萬年二京縣,一個公允清明,一個誹側不斷,可謂對比鮮明截然不同,曹剛有無罪責雖得待重試結果,然而宇文盛卻因執考公允深得士子信服,故而臣建議當由長安令主持萬年縣重試。”
毛維氣得哽住——韋元平這落井下石的小人!
可是毛大相國的堅穩靠山謝饒平這時還不及趕回京都,李子沅也歷來不頂用,毛維頗有些孤掌難鳴的艱難,這時自然不敢有任何異議,韋元平可是虎視眈眈,就等着他激怒太后呢!
當重試的詔令正式下達萬年縣,曹剛這才體會到事態的緊急,當從這有若晴天霹靂的噩耗中好容易回過神來,自然是立即換了身便服就趕去京兆府,毛趨居然還未得毛維通知,聞訊後也是心急火燎,於是這個傍晚,當窩了一肚子火的毛大相國剛回府邸,就徹底被堂侄點燃了引火線——
“連高炎都鬧得灰頭土臉,因此招致太后不滿,保不保得住門下省職位還不一定,你這時還有閒心爲曹剛求情?此人無非見風使舵之輩,值得在意?”
毛趨這才支支吾吾地坦白了他瞞着堂伯的另一樁行事:“此事鬧到如此地步,都是因爲邵廣,可當初是侄兒囑咐曹剛將他黜落……”
“蠢貨!”毛大相國徹底炸了,蒲扇大的巴掌將案几拍得砰響:“兩句口舌之爭,至於你盯着這麼一個落魄士子數載壓制?!毛大尹毛府君,你可是三品京官,心眼怎麼就比婦人手裡針尖還小?如此狹隘,將來還能成什麼大事!”
憤怒歸憤怒,侄子惹下的麻煩毛大相國卻不能不管,待將毛趨一番臭罵,把心頭火氣傾泄而出後,又再說道:“你告誡曹剛,他這回丟官去職已成必然,可還不至於丟了性命,倘若不亂說話,將來我還會庇顧他,也不是沒有機會起復,可倘若他以爲供出你來就能過關……太后心裡清清楚楚,又不是不知事實真相,將事情捅大,他便只有一條死路!”
見毛趨應喏時有些勉強,毛維又將眉毛一立:“你給我聽清楚,在這關頭,休要再打主意暗算邵廣,接下來即便是京兆府解試,也萬萬不能再生將之黜落念頭,評卷名次之事原本非你所能,乾脆就不要插手,憑邵廣此時名氣,多少雙眼睛都盯着,要再有把柄被韋元平捏中,太后更會惱怒!你放心,即便邵廣及第,他一個落魄世族出身,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將來不怕沒有機會收拾。”
纔剛教訓堂侄心胸狹隘的毛大相國,自己卻也因爲此回受挫而對邵廣懷恨,這還真是……好大一副宰相懷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