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抱着美人,肩披一灑月色。
夾道兩側,既無僕役引燈,青甬左右,又有高竹蔭擋,但這些都沒有影響晉王殿下的愉悅心情,他不緊不慢地行走,恍如閒庭信步,一點沒有因爲雙臂負重便運功疾走的想法,足足一刻後,方纔繞過廳堂,眼看着寢臥便在一望,步伐居然再慢了幾慢。
清風送爽,也送來了婢女的竊竊私語——
“多得姐姐阻止,今日沒去請薛少尹寬慰王妃,否則殿下豈不錯失良機?”
賀燁脣角的笑容一僵,看向略歪着頭,靠在他懷裡睡得香甜的女子……
隔着老遠,便有意放重了步伐,甚至咳嗽一聲。
碧奴與阿祿立即停止議論,目光悄悄一瞥,心中連連叫好,敞開房門,由得晉王殿下暢通無阻入內,正想將房門再拉上,卻聽一句。
“今後王妃飲酒,不用通知薛少尹。”
阿祿:……
碧奴:!!!
將王妃放在榻上,賀燁尚且還能聽見二婢的交談。
“我這回可闖禍了!”“還好殿下看上去,彷彿並不如何惱怒。”
那說話聲卻隔得更遠了,婢女們顯然沒有入內侍奉的意思。
“玉管居這些婢侍,還真是乖巧。”晉王殿下微託着女子的肩膀,卻又有些猶豫。
王妃今日在玉管居獨飲,固然是一身輕便裝扮,卻也不比得那回梳洗之後挑燈夜務不覺睡去,她這時發未披散,一身衣裙也甚公整,這顯然讓“四肢不勤”的晉王殿下有點“無從下手”的失措。
枕着釵簪入睡,不知頭顱會不會受傷?
釵簪可是極其鋒利的,沒見那祝二孃婢女,用根簪子便能自戮?
故而晉王殿下以爲萬全之策,還是替王妃解散發髻最好,於是觀摩一陣後,嘗試着取下一支髮釵。
好在王妃今日爲圖輕便,只低低挽了個墮馬髻,簪釵去除後,頭髮也就自然披散下來。
然而殿下又研究起衿結來,饒是他身手不凡,卻最終沒能將王妃那件襦衣順利除下,殿下只好半途而廢,尋思着王妃衣裳質地也甚柔軟,這樣睡去大約也不會太難受。
原本已經自覺地想要去外間安歇了,走開兩步後,又回過頭來。
燭照昏昏,青藻一樣的髮色包圍下,彷彿因爲睡夢恬靜,雙靨酒色淡去了,清透如玉的是肌膚,觸目驚心的是眉睫,黑黑白白格外分明,又似乎因爲依靠頓失,殘餘些微警覺,突然就側身輾轉,手臂恰似挽回,當然撲空,酣睡的人卻又沒了知覺,任由手腕露出一截來,巧巧就這麼搭在鴛鴦枕上。
賀燁就覺得自己的衣帶彷彿真是被“挽留”在了她有意無意的指掌牽絆下。
好像從沒保證過自己是柳下惠吧?好像王妃也從未表示過尊崇柳下惠?
話說坐懷不亂,彷彿也不適用於妻室呀?!
晉王殿下有如醍醐灌頂,柳十一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世人皆知的晉王妃,做什麼要“避嫌”?同牀共枕纔是王道!
於是某殿下堂而皇之地上榻倒臥,當然,將王妃的手腕移了移,從枕上挪到了自己腰間。
手指也在不知不覺的剎那,再度把玩王妃的長髮,溫滑纏繞,尤其舒暢的觸感,慢慢地,手掌便貼上了面頰,當然不是殿下自己的面頰。
賀燁能感覺到腰上的手臂,沒有索求也沒有推拒,一直安靜的,被動的,無知無覺的停留,可他同樣也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就像受到了熱情似火的挑引,急促鼓躁着,就好像面對一場激戰,立馬就要生死攸關。
“如臨大敵”的狀態,讓賀燁下意識輕微了呼吸,他甚至運用了功法,那親吻比蜻蜓點水還要微妙,先上眉頭,再下脣瓣。
王妃果然過量了,脣上殘酒,竟也醉人?
早經風月,卻實爲情竇初開的晉王殿下非常“震驚”那一剎那的眩暈緊張,有些僵直的躺臥着,看向色彩旖旎的煙綃帳頂。
若是“趁虛而入”,依柳十一的脾性,大約會惱怒非常吧,晉王這才意識到,他固然不用在意旁人風評,卻繞不開妻室的喜惡愛憎。
趁人酒醉,施以輕薄,可不是君子作派。
殿下已經儼然沒有了面對柳彥時,光明坦率承認“從不以君子自詡”的落拓,至少這個時候,他還挺在意不可成爲王妃所鄙。
卻怎麼也不願意孤枕而眠了,於是“殫精竭慮”思考着萬無一失的說法,不能太板正,也不能太出奇,力求讓王妃信以爲真。
這一夜,之於賀燁而言,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但黎明之前的一段時間,他也是確實睡着了,不過當覺腰上手臂一動,立即驚醒。
下意識的睜眼,再想裝睡時已然晚了。
因爲已經接觸到王妃惺忪的眸子,四、五息後,見那瞳孔猛地一縮。
“殿下!”
十一娘驚坐而起,呆怔許久,一時之間,顯然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錯愕。
好在她很快便回憶起了醉睡之前,一部分經歷。
好吧,殿下確是昨晚突然回府,似乎還與她對飲了一陣,可後來……怎麼就同牀共枕了呢?這事雖然不值得驚懼,十一娘擔心的是,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有沒有說不該說的話,她可是甚有自知之明,雖然酒量過人,但萬一過量,酒品可格外“豪放”!!!
猶記得當年豆蔻,第一次與阿姑飲酒,爲寬慰阿姑,將自己給喝醉了,結果連腋下有一梅花胎記的事,都告訴了阿姑,甚至爲了證實,寬衣解帶,脫了個半裸,阿姑哭笑不得,次日板肅着臉警告:“渥丹,今後飲酒必須剋制,不能放縱過量!”
昨晚沒這樣吧???沒這樣吧!!!
十一娘戰戰兢兢試探道:“昨晚我過量了,應有失禮莽撞之行,殿下……殿下方歸晉陽,還要煩勞殿下照顧醉鬼,實在慚愧。”
“王妃雖然過量,倒也不算失禮。”
這個時候,十一娘看清非但自己衣衫完好,就連賀燁也周身齊全,暗鬆一口氣,哪知卻又聽那人說道。
“不過王妃硬要拉着本大王同牀共枕,不依不饒……”頓了一頓,又道:“王妃昨日還說心疼本王,倒是讓我好生感動。”
十一娘:……
她頓時想起了自己昨晚似乎真的實施了引誘計劃!!!
這可真是無地自容了,如此“隨心所欲”,當真是太草率了!!!
“見諒見諒……”十一娘這時大感欲哭無淚,卻也只好強打精神:“同情是真同情,殿下的確殊爲不易,不過殿下心志堅毅,更讓十一折服,因而還望殿下不計十一冒犯之過。”
又悄悄觀察賀燁的神情,彷彿並無不悅,十一娘再鬆一口氣。
“未知十一昨夜,是否還有其餘冒犯,抑或口不擇言?”爲了不讓賀燁懷疑,說這話時,十一娘顯得格外嬌羞。
“王妃昨日因琅濟子仙逝,甚感悲痛,卻仍有剋制……其實王妃不必如此,人皆有喜怒哀愁,太過壓抑認真不益身心,借酒澆愁不失爲宣泄方式,但需切記過量傷身,王妃今後若有憂愁,不妨與我直說,我雖不擅琴瑟,或許有其餘辦法爲王妃排遣,總之強過嗜飲。”
十一娘暗道:那是,要知晉王殿下你昨日會突然回府,我還哪敢縱飲?
嘴上卻討好道:“多謝殿下包容。”
兩人說這番話,其實還在牀榻之上,一個跽坐着,一個伸直腿倚靠牀頭,一半紫綃挽起來,一半低垂着,清晨的光照不算明媚,於是半挽半垂的綃帳裡,光線便越發朦朧。
賀燁看着女子低垂的面龐,無論眉目還是神情都有些不分明瞭,他的心情便有些浮躁起來,分明不滿,又道不分明不滿什麼,他緊蹙着眉頭不知應當怎麼挽回這讓他鬱煩的氣氛,卻突地見十一娘擡起面頰。
仍是揹着光的,除了眼中似乎恢復清明,一切情緒仍然籠罩着晦暗。
“依稀記得殿下昨晚說起銘州大捷?那蕭副將眼下何在?”
賀燁黑沉着臉:“在閻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