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原本不該碧奴、阿祿值夜,可因爲王妃“中毒”,兩個婢女自然無法自顧安歇,這時都還守在暖閣外頭,聽見開門聲,齊齊看了過來,立馬便從熏籠邊起身,驚喜不已地迎向前來。
“王妃總算醒了。”
“王妃可還覺得不適?”
“廚內還熱着湯食,奴婢這便令人送來。”
說着話,碧奴轉身就要往廚房去,她還惦記着今日王妃沒有用晚膳呢。
“不用,我不餓。”王妃阻止了碧奴,卻聽婢女猶猶豫豫說道:“殿下因爲牽掛王妃,也未用晚膳呢。”
十一娘想了一想:“殿下未醒,不用驚擾。”
她實在覺得對於賀燁而言,也許一晚安睡要比一餐飽食更加難得。
可因爲主僕之間這番交談,雖說已將聲量壓得極低,晉王殿下卻已然被驚擾了,眉睫稍動,眼瞼張開,眼底的恍惚一瞬便散,因爲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阿祿這個心腹正在“告狀”!
“殿下餓着肚子,心情更比尋常惡劣,又兼殿下今日心情本就不那麼愉快……王妃睡後,殿下交待奴婢們好生服侍,看着似乎是要去溯洄館,哪知經過蓮塘,卻忽然一躍而入,水塘可還結着一層薄冰,硬生生被殿下砸出個窟窿來,艾綠眼看不好,打算下水救人,卻被殿下拎着扔了上來……奴婢聞訊後,想勸殿下上岸,也捱了一場訓斥,不敢多嘴,眼睜睜看着殿下在冰池裡鳧遊,足足有小半時辰,這下好,倒是讓整個水塘都解了冰封,可殿下在冰水裡泡了這麼久,還不讓人準備熱水,又經冷水浴……這時想必飢寒交迫,也只有王妃能勸殿下進食,最好還得請田先生過一趟,這樣折騰,若是染了風寒,大病一場……”
賀燁聽得一張臉瞬間漆黑,想到下晝時自己的狼狽,破天荒又紅了臉。
他哪裡是因爲心情惡劣,分明慾火焚身,就算浸在冰水裡,也難以平息體內躁熱,倒比王妃的症狀更加明顯,這種經歷對於賀燁而言還是平生首朝,自己本覺得窘迫,被阿祿這麼一拆穿,更覺難堪——要知道,晉王殿下也是個身康體健的男子,年方十五時,便在長兄的關心下歷經啓蒙“人倫”,縱然滿心不願,到底也嘗試了房中情事,不過他雖然也有正常慾望,只因修練得內家功法,但凡體內躁動,經調息打坐都能平息,從前還一度自詡不好女色,對那些“情難自禁”因而放縱荒唐的色中餓鬼心懷鄙夷,哪曾想過自己也會經歷慾火焚身?!
便重重咳了一聲。
暖閣外一時間鴉雀無聲,良久,才見十一娘折返,很識趣地打發了婢女,並掩好房門。
燭火略經跳顫,又再安穩。
只昏昏光色下,難以看清女子的眉目神情,唯見她一襲月白長裙拖曳在西域綰色織毯上,烏髮散垂,嫣紅外衣虛披,越更近來,跽坐榻前,才知原來是莞爾輕笑,下晝時躁紅的靨彩已然褪盡,眉目平靜,並不曾秋波脈脈,卻已如風情無雙。
“還是攪擾了殿下。”
賀燁聽出她語氣中的愧疚之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她坐在榻沿,長臂便環繞上去,他卻仍是躺着的,甚至那件外衣仍然安安穩穩的搭在腰上,意味不明的“恩”了一聲,略顯低沉的嗓音裡帶着笑意:“你今日沒有胃口?”
顯然是聽到了她“不餓”的話,那時便已經醒了。
十一娘並非真正懵懂,哪能不知賀燁投身蓮塘“不辭辛勞”破冰的行爲並非因爲心緒不佳?聯想到那一聲不無羞惱的重咳,以及這時雖說周身慵懶,卻格外纏綿的姿態,晉王妃這回總算開竅。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又因這時的確心懷歉意,再也做不出矯情推卻的行爲,她想就這樣吧,這樣也算水到渠成。
“一日間經歷這多事故,的確也無甚胃口,殿下可是覺得腹餓?”
還不待王妃說出傳膳的話,賀燁已然翻身坐起,沒有語言迴應,只有脣舌的無聲傾訴,這一吻深長,漸漸兩人已經不是並坐的姿態,女子仰倒軟榻,男子半壓支撐,喘息聲,糾纏耳畔。
他在說:“十一娘,你覺得還好?”
疑問的語氣,似乎有些遮遮掩掩的婉轉,但她知道他究竟在問什麼,報以“恩”的一聲低沉。
頸畔一側,仍是長久被逐漸滾燙的鼻息熨燙,兩人耳鬢廝磨,目光卻相互錯開,誰也沒法看清彼此的眼底,她只知他的胸膛越漸逼迫,他也感她的臂膀環繞糾葛。
賀燁仍然覺得有些不盡如意,手指猶豫着是否應當探入衣衫時,卻覺身子下的人微微一動,柔軟從他腮邊擦過,覆上嘴脣,腦子裡似有一道白光閃過,幾疑這一個主動的接觸是錯覺,他的脣齒便被那溫軟挑開,已經蓬勃幾乎不能自抑的慾望,徹底被那分明不甚熱情,似乎帶着猶豫的舌尖點燃。
血液沸騰,使心脈即將炸裂,可身體卻僵硬不動。
他低頭,努力想看進女子的眼底,看到的是自己模糊的身影。
“十一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他迷迷糊糊地問。
“我很清楚。”她簡潔冷靜地答。
十一娘不知自己是怎麼“飛躍”起來,轉瞬便已經抵達牀榻,她剛剛感慨了一下晉王殿下的身手不凡,因爲莫說那面畫屏,便連屏內燈盞都沒有晃動幾下,她就從屏外軟榻,腳不沾地便轉移入內,也就是睜眼閉眼的倏忽,甚至當“落下”時,腰肢下明明還橫着他的手臂,都沒有一丁點胳痛的感覺。
她不及感慨更多,鋪天蓋地的親吻已經侵襲下來,她也無睱感慨更多,因爲她明白此時此刻的關鍵,她雖不能報之以真情,卻必須儘可能的迎合,不讓賀燁發覺自己的無動於衷。
面對他的溫情,她只能以殘忍爲報。
或許有一天,她不得不對他舉起利刃,那是他們兩個最最殘忍的結局,可是十一娘知道,也許自己達成目的後,心中仍然難免疼痛,因爲是她從一起初便開始辜負,所以她沒有辦法冠冕堂皇。
他付出越多,她便越是難以承受。
他的溫柔與熱情,迫切與珍惜,對她而言,不是歡愉,是一種明知無以爲報的煎熬。
知道遺棄與背叛帶來的創痛,所以其實不忍加諸予他,至少此時此刻的賀燁。
恍恍惚惚之間,她已經衣衫狼狽,藉着越發幽暗的燭火,她卻清晰看見了同樣衣衫不整的他,裸露在外的體態,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甚是矯健優美。
可他又那樣溫柔忍耐,脣舌無比眷念,耳畔、咽喉、鎖骨,一寸一寸,漸至胸前,仍然輕柔,又不失熱情,十一娘到了後來,也不知是因爲愧疚,抑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反而覺得無法忍耐了,分明已經解除的藥效,似乎又再捲土重來,躁熱一寸寸燃燒上去,筋骨一寸寸酥軟下來。
但她至始至終都沒有推拒,因而賀燁一往無前的勢頭也沒有阻止,直到女子最爲柔軟的地方忽然被異物入侵,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喘息着避開了親吻,看向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用緊張,不需害怕。”賀燁似乎笑着,又不分明那笑意是眼角更多一些,還是脣邊更濃幾分。
親吻再次深入的時候,原始又粗魯的侵襲感卻並沒隨後而至,可身體裡的異觸也並沒有歇止,溫柔的,漸進的,極有耐性的,熱情不減,彷彿毛孔裡突然吹入羽毛,隨着血液在身體裡翩然煽飛,十一娘固然冷靜,調動周身情緒以配合這初次的歡愛,可也漸漸覺得似乎哪個地方瀕臨失控,這樣的感覺讓她惶惑與驚懼。
於是更加集中注意,不難發現兩具身體之間,其實仍有距離,隔着手臂,卻又有聯通,他的手指,靈巧慢柔的探入,這是一切異感的源頭,緩緩地,試圖點燃慾望。
緊張感又一次襲來,因爲十一娘清楚的感應到,她沒有辦法掌控這具身體,就像她明明想要相對熱情的迴應,手臂與腰身也忍不住僵直,可呼息卻漸漸粗重,心裡某個地方燙得發慌,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下晝,那該死的“雙機引”引發的症狀。
正覺無所適從,又清晰地感覺指尖的用力,她甚至忍不住呻吟出來,瞳孔略張。
已經完全失控了,體內洶涌的情緒,似乎終於隨着那重重一陷傾瀉出來,不是決堤的洶涌,可長流細淌還是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羞窘。
——————這是和諧的分界線,插播小劇場——————
自從晉王殿下的日常飲食被王妃接手,食量大增,因爲填不飽肚子心情惡劣脾氣火暴的時候越來越少,章臺園裡的僕役都覺如釋重負,唯有江迂心存不甘,拒不承認是自己的廚藝欠佳,一門心思要證明清白,故而某日,當午膳擺上食案,江大總管親手佈菜,完事後特意當着一衆婢女,畫蛇添足地表明:
“今日王妃不得空閒,湯膳皆爲老奴調味,不過爲了更合殿下胃口,老奴特意請教了王妃,殿下嚐嚐,可如王妃親手烹製一般美味可口?”
不待結果出來,江迂又迫不及待地自誇:“要是殿下不棄,今後倒不用餐餐煩動王妃操勞,王妃日理萬機,確也沒那多空閒洗手做羹湯,老奴能爲王妃分憂,實覺慶幸。”
便雙目炯炯地看着晉王殿下,冷着臉嚐了一口菜餚,眉頭蹙起,能夾死一窩蚊蠅。
江迂摒住呼吸,忍住即將平反昭雪的興奮心情,豎起耳朵等待殿下評價。
“江大總管是嫌空閒太多?”賀燁冷哼一聲,極爲不滿地把玉箸拍在案上。
江迂笑得滿臉褶皺,像一朵燦爛的菊花:“殿下竟覺不合胃口?實則……今日午膳諸味菜餚,仍爲王妃百忙當中抽空烹製。”
看吧,哪裡是我廚藝欠佳,分明是殿下故意挑剔。
不無委屈說道:“殿下樂意享受王妃體貼入微無可厚非,但也不能將老奴多年照顧一筆抹消吧,連阿祿這丫頭此時都在笑話老奴,可憐殿下多少年都沒有吃過可口飯菜,是老奴失職。”
泫然欲泣地等待着晉王給他平反。
“你那也敢叫廚藝?”晉王冷笑連連,優哉遊哉說道:“看來江大總管的確閒得發慌,才行這無聊之事,我還吃不出來這是王妃手藝不成?”
風捲殘雲一般將美食掃蕩一空,打着飽嗝揚長而去,看也不看滿面沮喪的宦官一眼。
“殿下這隻小狐狸!”
“老狐狸”只能在心中腹誹,不無悲哀地發現,從此他廚藝不佳的指控算是徹底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