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週開始,日子到了七月十九日,星期一。
上午,成康市委七樓第三會議室,市委常委會正在舉行。
會議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楚天齊正在彙報:“所以,省‘樣板小區’項目,雖然明後年才啓動評比,但我們現在可以先做準備,可以在選擇開發企業時,做相應的針對性要求。另外,幸福小區一、二號項目,位於成康市區境內,在小區前面冠以‘鵬程’二字,用企業名字命名非常不妥,現在要予以糾正。這就是我的建議。”
話音落下,屋子裡靜了下來,沒有人搭茬,會議主持人也不說話。
過了大約一分多鐘,屋子裡響起兩聲輕脆的“咳咳”聲,這聲音顯然不是真正咳嗽,而是有人要說話了。
衆人立刻把目光投向發聲之人,投到市委副書記、宣傳部長江霞身上。
見成功吸引了衆人注意力,江霞不慌不忙的說:“我來說兩句。”雖然僅僅五個字,但卻透着濃濃的威嚴,與僅做宣傳部長時的語氣很是不同。
“天齊市長提法非常不妥。”江霞又說出一句話。
聽到此話,好多人露出驚訝神情,心說:這是怎麼啦?我聽錯了?
也有人做恍然大悟狀:果然如此。
江霞接着說:“現在招商工作剛剛開始,還沒進入甄選階段,究竟什麼時候能夠招商成功,又會招到什麼企業不得而知,什麼時候開始建設也是個未知數。天齊市長,現在就提爭取‘樣板小區’爲時過早吧?”
楚天齊道:“我覺得不早,現在就對擬開發企業進行要求,有利於下步的爭取工作。現在早做準備,可以避免像房改工作那樣的被動。”
“‘樣板小區’和房改工作不一樣,肯定沒有市民因此到市裡上訪,不具有可比性。”不容對方接話,江霞又繼續說,“至於你剛纔說到取消幸福小區前面‘鵬程’二字,我覺得沒有必要,最起碼不是那麼緊急。這個小區的名字,已經在相關部門備案,好多手續都是以這個名字審批的,一旦現在改名的話,這些手續怎麼辦?現在小區纔剛剛建設,應多把工夫花到工程建設上,而不該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上浪費時間、消耗精力。”
看到江霞如此態度,楚天齊不禁自問:她要幹什麼?其他人都還沒說什麼,怎麼她倒先跳了出來?短短几天,她可真是判若兩人呀,這也太快了吧?
楚天齊不由得擡頭看向對方,把目光投到那個緊挨一把手而坐的女人臉上。還是那張臉,但卻再看不到一點熱情,而更多的是冷漠和高傲。他又不禁自問:上次常委會就給了自己難堪,這次更是旗幟鮮明的第一個反對,她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
心中划着問號,楚天齊繼續怒視對方,想要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可江霞根本沒有躲閃,而是臉上掛着一抹看似鄙夷的笑容,與對方對視着。
看着臉色漲紅的楚天齊,再瞅瞅一臉冷色的江霞,會議室裡衆人面面相覷,想法各異:
幹什麼,翻臉了?爲什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小夫妻打架,牀頭吵架牀尾合,大概是男的沒侍候好女的吧?
唉,唯小人與女人難養也,這才升了半格,就把相好的一腳踢開了。
姓楚的,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女人玩夠了吧?名記便宜可不是那麼好佔的。
這也反轉太快了,不是在玩雙簧吧?不會。哪有這麼不給相好面子的?那也大小是個市委領導呀。
人們想法不一,表情也就豐富多彩,有人想笑卻憋着,有人驚異不已,有人目光來回移動。
薛濤和王永新對望一眼,說了話:“這麼的吧,今天會議時間有限,下面還有一個議題需要進行,這事就留待以後再議,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現在被同盟者反對,被一個女人當衆削臉,還怎麼繼續議論。看這情形,自己建議也根本通不過,還是借坡下驢吧。想到此,楚天齊點點頭,回了兩個字:“好的。”
這個議題被擱置,最後一個議題開始。
儘管別人討論的非常激烈,可楚天齊根本沒心思發言,自始自終都在想着剛纔的事情,都在想着那個令人費解的女人。
……
十一點多,會議結束,楚天齊氣乎乎回到辦公室。他能感覺到,身後一直有衆多熱*辣辣的眼神。
坐到椅子上,點燃一支香菸吸着,楚天齊思緒又回到了那個女人和那些事上。
自楚天齊到成康後,江霞一直非常友好,頻頻利用各種機會與他接近。尤其在楚天齊幫助下,與程部長會面後,她更是對他親近有加,兩人也經常推心置腹交換信息,互通有無,儼然形成了以程係爲紐帶的友好同盟。可是自七月十二日,自江霞升任市委副書記後,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她不但沒有主動與他再有任何交流,平時見面也是避着走,而且上次已經在會上與他意見相左。尤其這次不止是看法有區別,更是直接唱起反調,甚至做起了反對急先鋒。
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從到成康那天起,在這不到一年的接觸時間裡,江霞給楚天齊的印象,就是一個沒有心計的單純小女人,就是一個沒有靠山而又渴望進步的政壇菜鳥。她雖然一直巧言讓他引薦,看似略有狡黠,但他覺得她很善良,甚至善良的很可愛。她雖然從政時間不長,但因爲記者職業的緣故,見慣了許多事例,經常能夠出其不意想個鬼點子,他覺得她很聰明。她雖然看似一個弱女子,但多次在自己需要助力時,勇敢站出來,旗幟鮮明的支持,他認爲她很正直。
才一週多時間,她的善良和正直就無影無蹤,僅剩下了狡猾,而且也強勢異常。上次常委會,就因爲屁大點的事,而且根本不涉及原則,她竟然給自己上綱上限,竟然還拿市委三把手身份壓自己。雖然當時江霞沒有明着針對他,但那意思分明就是說給他聽,不但他看出來了,相信當時所有參會者都聽懂了。當時雖然對於江霞的表態略有不滿,但楚天齊認爲她是剛當三把手,在想着爭奪話語權,他覺得她是“小馬乍行嫌路窄”,便在心中表示理解,還想着她在會後一定會有所解釋。
在那次會後,楚天齊沒有聽到她的任何解釋,她連解釋的意願也沒有。但他給她找出了理由:近期工作忙,過幾天一定會的,或是她現在還沒有想通。儘管自己極力表示寬容,可看她現在的樣子,哪有認錯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咄咄逼人,誓有與自己作對到底的架勢。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不,她沒有變,而是一直沒有表現出來,一直掩蓋着,現在的樣子才應該是她的本來面目。其實好多事都是有跡可循的,只不過自己一直不願那麼想而已。
在今年五一前,楚天齊告訴了江霞一個消息,程部長要見她,要與她“偶遇”。當時她高興的一下子跳起來,搖着他的胳膊,連連說着“好啊,好啊”,他覺得她很可愛。在第二天,她就向他講說了偶遇計劃,設計了那個以“終生難忘的味道”爲主題的方案。聽她說的環環相扣,他不禁佩服她的心思慎密,也不禁懷疑她的社會關係,她隨即以“記者職業習慣”打消了他的疑問。本來她要聯繫餐包,但他爲了男人面子,爲了表示自己不弱,委婉謝絕了她的好意,而是請周子凱幫忙。那次江、程偶然見面,氣氛非常好,他爲她高興。尤其在程愛國給出接納江霞加入陣營的信號後,他更是慶幸,既慶幸她找到了組織,也慶幸自己有了同盟。
可現在看來,自己高興的太早了,那個“終生難忘的味道”哪是她的突發其想,分明是她早有預謀的一部活話劇。而自認爲是製片人、導演的自己,卻原來只是她設計的劇中一個配角,銜接故事情節的小丑而已。
從現在看來,不只是那個“偶遇”值得懷疑,就是她與自己說過的好多話,也經不起推敲。她曾對自己言說,彭少根是因爲“副書記”職位才與自己作對,還提供了一些旁證。但現在來看,那些證據都是她的一家之言,最終榮升副書記的也不是彭少根,而是她江霞。尤其自始自終,她既沒提前透露支言片語升官信息,更沒在事後向自己做過任何解釋,那麼她的言行就更值得懷疑了。現在竟然旗幟鮮明的反對自己,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勿用置疑,她一直想要與程愛國接觸,就是想與掌握官帽子的組織部長取得聯繫。而聯繫時間不長,她就晉升半級,那她肯定是又見程愛國了,肯定組織部長給她用了力。可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又有什麼手段能助她獲得此位呢?
他不願意往歪想,不願意想歪江霞,更不願想歪程愛國,可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合理的解釋。真沒想到啊,她竟然有如此的手腕。
盡力揮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楚天齊意識到,究竟是什麼原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升了官,我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