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仞辦事果然可靠,馬上就找到了歇腳的客棧。
任由僞裝的弟子們回房間裡休息,何苦把那林暄捆在凳子上親自看守,自己靠在客棧牀上歇息,心裡想的卻是秀娘向自己提供的三大門派資料。
江湖上現在準確的派系分佈應該是三派一宮一閣,前兩者何苦都已知曉,這一閣卻是指天書閣。
之所以將這天書閣排在正邪之外,是因爲他們有大量普通弟子,幾乎不怎麼參加江湖比試反倒是一味研究琴棋書畫,甚至只要這方面造詣足夠即便沒有修爲也能做他們的長老。
這風氣實在感覺和江湖修士格格不入,故世人雖知天書閣御座也是元嬰後期修士,提到武力對決時卻下意識地不會帶上這個門派。
對玄門正宗何歡可謂無所不知,可其他兩大門派何苦倒是今日纔有了具體瞭解。
修行之路少不了法寶丹藥,而這天下八成的煉器師和煉丹師就在萬寶堂,並由萬寶堂各位當家替他們對外換售所需原料。
確切地說,萬寶堂十位當家和何歡的地位比較相似,都是以修爲庇護底下人平安。不同的是,作爲庇護的代價,凡是萬寶堂當家都可無償要求門內師傅提供丹藥法寶。
如此源源不斷地堆送世間最好的丹藥和法寶,萬寶堂十位當家自然進境極快,如今皆是元嬰高手。其中前三名當家還是元嬰後期,距離渡劫也不過一步之遙。
而當代大當家林發財,雖然名字取得不大好聽,卻極爲擅長煉器。手上一把金算盤,每一粒算珠都是法寶,可謂是從腳尖武裝到牙齒,若是生死搏鬥,和渡劫修士未嘗不能一戰。
若不是玄門功法逆天,凡是選定之人修煉到最後必定能飛昇,這江湖第一的地位歸誰還不一定。
和萬寶堂不同,水月山莊是傳統的師傅帶徒弟的女子門派。門派功法水月鏡花有一個特色——和任何功法都能雙修,完全不用擔心彼此衝突。不論任何修士,只要能和水月女子結爲道侶,修爲必定一日千里。
正因如此,早百年間水月山莊被男修百般覬覦,弟子時常被惡人擄去,好在幾名莊主自願嫁入當時的幾個大門派,有了夫家人的護衛,才讓弟子們有了修行的時間。只是直到今日,這個門派依然對男子戒心極重。
一個壟斷賣裝備一個是天下修士心目中的老婆山莊,這兩個門派聯手難怪能掀起這麼轟動的屠魔大會,只是,該怎麼應對呢?
苦思着對策就是沒有良計,何苦一時也不免鬱悶了起來,正苦惱了,就見千仞翻窗進來,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般,冷靜開口:“宮主少年時和萬寶堂水月山莊都有些交情,這些年他們顧念舊情一直未參與對極樂宮的圍剿,只是這次親子犯險倒是不得不來了。”
聽了這話,何苦眼睛一亮:“還有這一出?”
“不然你真以爲他們夫妻吵架能吵個幾十年嗎?”
斜了一眼居然會相信江湖流言的某人,千仞想了想,還是將自己知道的過去說了出來,
“不過萬寶堂大當家懷疑宮主倒是真的,畢竟,當年世人都知道水月山莊月芳洲和月菱靜兩姐妹皆青睞步青雲。步青雲入魔之後,她們還追到了遮天鎮試圖將其救回水月山莊。只可惜那時候宮主決意入魔,將她二人重傷果斷離去,世人也是這時纔信步青雲真的已入魔道。”
心知以何歡的性子肯定不會再提當年過往,千仞看着震驚的何苦,又補充道:
“那之後,月菱靜心灰意冷嫁了步青雲師弟邀劍客,幾十年不入江湖。月芳州潛心修行數十載,後也被萬寶堂大當家林發財所打動,嫁入了萬寶堂。說起來,那林暄週歲生辰宮主還曾去他家送過賀禮,倒是惹了好一頓江湖風波。”
心知這就是何歡信中提到的鬧劇緣由,何苦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看來這何歡不管生在正道魔道都是一身風流債啊,怎麼換成他就沒人看得上呢?明明大家用的一個身體,不說話的時候氣質也沒差到哪去啊?
不過,既然對方和何歡有舊,那這屠魔大會,更是不能讓他們辦成了。
那林暄本是被禁制住的,何苦這廂忙着說話一時不查,他竟衝破了禁言咒,怒目道:“你胡說,我娘怎麼可能看上這個惡賊!”
“放心吧,侄兒,叔叔一定把你送回家,再找你娘敘舊。”
知道江湖差點把他傳成何歡的便宜兒子,何苦倒是有些理解他爲什麼這麼厭惡何歡了。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然而趁少年怒罵還沒出口就又補了一道禁言咒,然後看着他憋得通紅的臉在一旁直樂。
何歡從丹田飄出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麼個場景,一邊感嘆何苦是不是被自己帶壞了,一邊感嘆:“這些人的名字倒真是久違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何苦頓時驚喜,“何歡你醒了?”
很滿意他這不作僞的高興性情,何歡眉眼一彎,淺淺一笑,“是啊,一醒來發現自己的門派居然變成了名門正派。”
他這神情若是門下弟子見了不知該如何心猿意馬面紅耳赤,何苦卻是早已看慣了一般,只得意地晃了晃手指:“驚不驚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有點意思。”
點頭讚賞一番何苦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胡鬧能力,何歡眼眸一動,提議道,“不如,我來讓事情更有趣些?”
“行,你上。”
何歡要用身體何苦自然不會拒絕,毫不猶豫就退了出來,如今有了修爲自己也可作靈體在周圍飄蕩,就自發在窗戶坐下,擺出一副看戲的架勢圍觀何歡表演。
他們的內心交流旁人自然瞧不見,只是見何苦突然安靜下來閉了眼,再睜眼氣勢已是大不相同,雖仍是一襲白衣,伴隨眼角稍稍一挑,便只覺慵懶邪魅,不見半分少年意氣。
見了這眼神,千仞便知道是何歡醒了,當即跪下恭敬行禮,“恭迎宮主出關。”
“又來了,他爲什麼在你面前這麼恭敬,對我就是沒大沒小的,雙標啊!”
聽着何苦在一旁不滿地抱怨,何歡不由輕笑,見千仞似有困惑,便解釋道:“起來吧,何苦在抱怨你,等他出來你又有得煩了。”
說着才發現自己還沒在宮內給何苦一個名分,便趁機補上,“對了,何苦便是你們之前所見的另一個我,爲了方便,以後便稱他少宮主吧。”
對何歡的話千仞向來言聽計從,當即就恭敬領命:“是,等少宮主出來屬下就堵上耳朵。”
他這個徒弟生世坎坷對誰都不親近,倒是難得能和何苦鬧一鬧,何歡瞧了他們模樣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便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眼神有些懼怕的林暄,嘆道:“原來你是芳洲的兒子,那倒是我對不住她了。”
見他仍是忿忿模樣,隨意揮揮袖子去了禁制,便冷笑道:
“還不明白嗎?此次分明是有人借你佈局將萬寶堂和水月山莊牽扯進屠魔大會,要救你早在你潛入之時就該通知你爹孃何必要等到現在?他們還囑咐你絕不可透露自己身份,對吧?給個套子就自己往裡鑽,還把父母師門都牽扯進來,步邀蓮就是這麼教你的?他以前可沒這麼蠢。”
林暄能拜入玄門大師兄門下自然也不是笨人,先前只是被感情衝昏了頭,如今已經點撥就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以後在江湖上可長點心吧,若不是本宮此次渡劫之後有些許狀況,你真以爲自己在極樂宮留一個月還能完好地說話?”
見他還不算無可救藥,何歡又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懶散樣子,只淡淡道,“想想是誰把你引來了?如果你連這點智慧都沒有倒是真的不配做玄門弟子了。”
被他提醒,林暄細細回想,終於明悟,恨恨道:“是天書閣!我在遊歷途中碰上了天書閣弟子,他們一直說我娘和你有那個......我氣憤起來,聽說他們要派人潛入極樂宮就跟了過來。”
聽他這麼說,何歡頓時笑了:“潛入這等機密的事還能讓你一個外人聽見?看來是有意爲之吧,如此,就算你爹孃事後追究也是你自己任性妄爲,他們倒是沒過錯了。”
林暄的心裡很亂,他知道魔頭的話信不得,可是,照他說的細想,竟是越想越心驚。
從他出門歷練,總是有人討論自己母親的過去,他聽着自然不爽,一怒之下便偏了歷練路線,來了遮天鎮。
如今細想,以他爹孃的地位,尋常人哪敢一直談那幾十年前的舊事,他從前可沒聽說過這些,怎麼一歷練便好像人人都在討論一般,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如此,莫不是從他出門開始就落入了旁人的算計?!
一想到那些對自己噓寒問暖的天書門師兄竟含得是這個意思,他不由的內心一寒,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他們就不怕嗎?”
“怕什麼?你師傅還是你爹孃?先不說你受極樂宮一番刑訊下來還有沒有神志開口說話,就算他們三人真的與我爲敵,難道我一個魔修還會對故人手下留情?”
一句話讓他頓時臉色蒼白,何歡估摸着說得差不多了,淡淡給自己倒了杯茶,指尖點在少年眉心,已是運行了安眠訣,
“睡一覺吧,今晚我把你送回去。吃了我宮裡一個月白飯,你那爹孃可得給點兒贖金。”
見千仞非常懂事地接過昏睡的少年,何歡對他點點頭,“有些話不能我說給他爹孃聽,得他自己去說,纔有人信。”
“宮主英明,還好這一月到底我們也沒對他做什麼,要破局也容易。”
知道以何歡聲名,如何辯解世人大概也不會信,千仞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做,只是聽聞了這明顯佈局精妙的陰謀仍有些擔憂,“只是天書閣計策向來環環相扣,恐怕還有後招。”
似乎早就想到了一般,何歡手指拂過茶杯,目光漸漸冷了下來,“這世上除了青虛子本宮誰都不懼,盯緊玄門正宗。天書閣最終目的,大抵還是想讓我和步邀蓮打起來,以此逼青虛子出關。”
看來才太平了八十年就有人坐不住了,只不過,現在的他可不再是初出江湖的步青雲,莫要以爲可以再那般輕易地設計他。
輕輕抿一口茶水,他擡眼,一切戾氣與殺意都消散於無形,只留下了誰都看不穿的淡然神色,緩緩吩咐,
“我不會見玄門之人,到時你們聽少宮主命令行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