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身體早已到達渡劫期, 兩人裂魂之後便互爲元嬰,如今結丹也不過是走個流程梳理一遍真氣倒是不存在尋常修士一個不慎經脈錯亂的危險,然而, 最讓何歡憂心的卻是何苦結丹的這個時間。
何苦修得是以天下立道的天道劍意, 這門功法本就對修行者心性要求頗高, 道心確立的瞬間可以說直接決定了今後可達到的高度。何苦醒來不過一月有餘, 這段時間所接觸的人又盡是魔修, 哪可能產生以天下爲幾任的想法,他甚至連天下都還未曾看到。加之今日在這裡發生的着實沒一件好事,聽到他的話, 何歡是真的怕自己心性未定的元嬰因恨結丹錯入魔道。
只是此時聖胎已成,誰也再阻止不了, 他也唯有將身體讓給何苦, 自己發揮元嬰功效穩穩控住真氣流動, 在他耳邊厲聲勸誡:“何苦,旁人越是欺你罵你, 你便越要讓自己過得好,如此纔是對他們最狠的報復!你的道只能爲自己而立,永遠不要受旁人影響!”
自形成靈智以來這還是何歡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和何苦說話,可是這話落在何苦耳裡卻是比過去的哄人言語要開心數倍,因爲, 此時他讀到了真切的關心。
他停在築基後期已經很久了, 只因遲遲無法確定自己要走的道纔沒法突破。步青雲雖從異世而來, 卻是由青虛子一手帶大, 二十年的時光足以讓他融入這個世界, 所以他能夠肩負起這個天下。可何苦不同,他沒有半分對這個世界的記憶, 從他醒來開始,就是何歡帶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他還沒來得及融入天下,何歡卻已融入他的生命。
這片江湖的愛恨情仇對他而言都還只是如故事一般,他沒辦法將自己帶入其中,更無法用一生爲這個陌生的天下拋頭顱灑熱血。可他也沒有其它方向,他無意拯救天下,也無意傷害他人,如果說百年前的步青雲還能爲了踏破虛空回到故鄉努力修行,在父母親人皆已逝去的現在,他即便踏破虛空又有何用?
無意天下,無意魔道,無意飛昇,這一月以來,他便有如無根浮萍,只隨着何歡動作飄動,全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未來。直到今日,當清晰感受到何歡壓抑數十年的悲哀,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是何歡的元嬰,在他的身體裡待了八十年,過去不論何等艱難的廝殺都是他爲這個人提供能量讓他活了下來,那麼,如今,他也只需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了。就如過去一般,他要留在這個人的身邊,用自己的力量護着他。只要元嬰還有一絲真氣,誰都無法奪去修士性命,今後也是如此,只要何苦還有一口氣,誰都別想傷到何歡分毫。
元嬰是修士一生修行的結晶,是百般保護精心養育的畢生心血,所以,當它有了心智,註定要比世上所有人都瞭解自己的修士。人與人或許會有悲歡離合,可一個修士的元嬰永遠不會離開他。不論仙魔,如影隨形,不是夫妻,更勝夫妻。
何苦是何歡的元嬰,所以他的道心只有兩個字——何歡。
沒有任何天道會否認這樣守護一人的心意,浩然之氣溢滿整個樓層,伴隨破曉的晨光從窗前灑落,獨屬於何苦的劍意終於徹底凝成。如練光輝懸在他的掌心,清澈似水,皎潔如月,正如那一夜雲端之間他吻上他額頭時鋪滿整個天空的無盡月華。
劍意凝聚,金丹已成,何歡安靜地望着少年掌心的月華,他知道這是何苦以心意凝聚而成的天道劍意,不似步青雲鋒芒畢露,也不似步邀蓮隱忍含蓄,就像過往無數個夜晚陪伴着他的高空月光,雖只存在於黑夜之中,卻是滿溢着無盡的溫柔。
天道劍意不可入魔,如今既然劍意已成,想來何苦的心智應是未受影響,內心鬆了口氣,何歡對他笑了笑:“此後只要你堅持道心,前路便再無困境,自可得道飛昇,平步青雲。”
聽見他的聲音,何苦終於從那澎湃的情感中醒了過來,他從未想過凝結金丹的過程居然需要如此動情,那洶涌的情緒似乎還停留在胸膛未曾退去,此時擡頭看着一直輔助自己結丹未曾放鬆半刻的何歡,難得鄭重開口:“何歡,我是你的元嬰。你若要屠戮天下,我便是魔;你若仍願意揹負這天下,我便還是那個追尋天下太平的步青雲。”
何歡雖不知他到底以何爲道心,聽了這話卻也明白了八分,想不到,如今的他竟還會被人如此厚愛,突然便慶幸,自己能夠孤注一擲造出何苦,真是太好了。
隱匿情緒已是何歡的習慣,即便此時冰封已久的心臟忍不住跳了跳,依舊很快低下眼眸斂了下去,只伏在他身上笑道:“你我互爲元嬰,可我結的是魔胎,你結的卻是聖胎,自古聖魔不兩立,同用丹田是不能的了。好在極樂功魔氣可隨我靈魂移動,丹田讓給你,體內另挑個地方給我住着便是。”
先前何苦倒是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如今他一提,將手中劍意散去,心道元嬰必定得找個穩妥地方安置,當下便把手按在胸膛之上,回道:“那你搬來這裡吧。”
他此舉完全是下意識行爲,何歡卻是眼眸一動,柔柔眼風朝他一瞟,瞅得他瞬間心慌意亂,這纔將手覆了上去,調笑道:“這是叫我住在你心裡嗎?”
聽了這話何苦才反應過來心臟這個位置似乎很是曖昧,面上無端一紅,也不知是羞還是惱,當即便道:“少廢話,你來是不來,再開玩笑信不信我把你放胃裡!”
有些歡喜地看着少年恢復往常模樣,何歡對這個位置其實極爲滿意,當即便調整魔氣移了地方,末了才緩緩一笑:“爲何不來?‘我’的心裡自然只能有我。”
何苦想這道心選的還是有些後遺症的,明知何歡這廝調戲人是本能碰上誰都要玩笑幾句,過往他是從不多想的,如今卻產生了一種他喜歡我的錯覺。當然,何歡不可能不喜歡他,可是,應該不可能是那種容易讓人想歪的喜歡吧,這人不還準備把他配給雲側的嗎……
一想到這莫名的CP何苦面色就是一黑,加之這一夜結丹也着實耗費心神,所幸退出了身體決定休息片刻,“我要睡了,你好好待着千萬別散功啊。”
結丹有多辛苦何歡自然知道,絲毫沒有懷疑地接了身體,手指無意識地在心臟按了按,嘆了一聲便走到了窗前。
何苦這一番折騰下來,先前胸中的鬱郁之氣倒是全都散了,方纔那話雖是玩笑語氣,他自己卻知其中也有幾分真意。他入魔之後性子便有些詭異,世間已許久沒有像何苦這般把他放在心上之人,方纔那一瞬居然生了將白辰雲側都除掉讓何苦一生只看着自己的心思。心知這是魔氣對心神的擾亂,可他也是真的苦惱,尤姜曾問過他,毀掉這樣的自己,他捨得嗎?
那時候他覺着以自己的淡薄性子,往後再重新裂魂造一個就是了,自然是捨得的。可是如今看來,是真的有些捨不得了。
可是,到了現在才反悔,還來得及嗎?
眼眸悠悠望向窗外,他是渡劫期修士,靈識範圍本就極大,此刻已清晰感知到了宮外動靜。風邪當年爲了躲避正道追殺極樂宮所選位置極爲隱蔽,正位於荒山峰頂,周圍盡是懸崖峭壁,所有來路都被毀掉,只有飛行纔可到達。何歡滅了他後便也就地取材,在此地重建瞭如今的極樂宮。
這樣的絕地若不是金丹修士斷不敢隨意踏足,若要圍堵必定需要大量高手,所以過去正道甚少有門派單獨前來。只是,這一切對玄門都不成問題。
就在方纔,數不清的清氣籠罩在荒山上空,四把仙劍分別落於山腳化作陣眼,天地靈氣隨之涌動,竟自行化作一個密不透風的結界將整座荒山都封鎖其中。這種驅使天地靈氣的手段必定出自元嬰修士之手,而拿出四個元嬰修士只爲封鎖荒山,看來這次玄門是真的誓要拿下何歡了。
“四象鎖仙陣,你們終是來了。”
何歡畢竟出身玄門,只稍稍一感知便知道他們用了何等陣法,玄門出手歷來是霹靂手段力求絕不失手,照今日架勢,極樂宮是別想有一人走出荒山了。只是,宮內精銳弟子早已隨着尤姜叛變,其他人也被何歡遣散了大半,千仞應當和白辰在一起,如今這宮裡,除了他倒着實沒什麼值得玄門出手之人了。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玄門,古往今來也就他一人了吧。
不過,今天他倒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成爲這古今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