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邀蓮三十歲結嬰, 雖道心不穩無法進入渡劫期,多年的劍術積累卻是極爲厲害,何苦雖繼承了步青雲對劍招的理解, 到底當年的步青雲也不過是金丹修士, 要攻破步邀蓮防禦尚且困難。好在他的身體已達渡劫期時刻都在吸收天地靈氣補充真元, 完全不顧消耗猛攻下去, 竟也是生生靠凌厲氣勢將對方壓制住了。
步邀蓮等這一天等了八十年, 見他劍意已決自然不會退卻,青蓮劍向前一轉,水紋般的劍氣瞬間鋪滿整個落仙湖。
劍尖劃破平靜湖面, 真氣裹着水花炸裂而起,憑空結成朵朵蓮花, 每一片花瓣皆凝聚着玄門大師兄百年修行積累下來的凌厲劍意。水流將蓮花在空中朵朵串連, 下方劍氣如暗流般伏於水面之下, 看似平穩無波一旦落水便是血肉橫飛的下場。水下危機重重,空中亦無處閃躲, 竟是就此結成天羅地網將白衣少年完全困入了自己劍意之中。
當天道劍意修到元嬰期便能結合天道感悟出自己的專屬劍招,根據道心不同此劍威力亦有所不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飽含劍意的一劍定是每位玄門大師兄的最強殺招。而今步邀蓮所用正是他的天道劍意一蓮生死流,正應了他的一生, 一念成佛, 一念成魔, 生死榮辱, 愛恨交纏, 皆不過一念之間。
在步邀蓮的記憶之中,步青雲的劍意正如他本人一般鋒芒畢露, 滿懷“長風幾萬裡,送我上青雲。”的豪情壯志,所以他便要網住步青雲的天,看他如何再上雲端。
只見面對盤旋而來的水蓮劍意,少年揮劍向前快速刺出幾道殘影,每一劍都正中水蓮蓮心,剎那間水花飛揚,少年就着濺來水花足下一點,身子向空中驟然拔高,就如他記憶中的步青雲一般將一切阻礙強勢擊破,肆意瀟灑,一步登天。
然而,就在他以爲那人會如過去一般刺出霸道一劍突出重圍時,空氣中的水份突然在他身邊凝結成潔白霧氣。落仙湖之上本就隱隱仙霧繚繞如今經少年一引竟剎那間連成一片,宛如重重雲幕浮在空中,而他便藉此沒入雲霧,徹底沒了蹤影。
見了此景,步邀蓮心神大動,這不是他認識的步青雲。
步青雲從不知後退爲何物,更不會在敵人面前選擇隱藏自己,他就算是跌進泥底千夫所指,也必定會直起脊樑,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那個人明明該站在雲端俯視衆生,如今爲何會在他的眼前現在退卻?
步邀蓮其實比任何人都相信步青雲的道,他堅信這個人可以戰勝世間一切阻礙,所以他越發確定自己無法同師兄匹敵,世間最嫉妒步青雲的是他,世間最愛戴步青雲的,也是他。他絕不接受那個永遠璀璨的師兄將自己的光華隱藏,所以,他握緊劍,攜帶所有劍氣攻入雲層。
就在此時,原本平靜的雲層忽然流光浮動,就似大風吹散雲幕,皎潔月華自上方鋪天蓋地落下,月色如水,月華如練,數百道銀白劍意自雲層之後雨打般落下,平滑如鏡的落仙湖面好似破碎一般激起數道巨浪,暗涌被斬,水蓮盡散,透過如煙雲幕,步邀蓮看見了世間最爲純粹的劍意。
這一劍就像是仙人從滿月之上奪來的一抹月華,融於雲幕,渾然天成,步青雲沒有令他失望,他的師兄果然還是這世界最爲奪目之人。若是能死在這樣的光華之中,想來也不會遺憾吧。
抱着許久未曾涌上心頭的激動,他將所有真氣集於青蓮劍,以全力迎接那人的極致一劍,這一瞬間腦海中走馬燈閃過各種結局,他想到了自己劍毀人亡,也想到了或許能勝,去唯獨沒想到,那一劍竟自他身邊擦肩而去,直直沒入了落仙湖中央。
銀白裁雲劍帶着主人全部力量一頭撞上湖心封印,水牢如鏡面點點破碎,被囚的紅衣男子輕輕落於湖面,魔氣如黑霧在他周身繚繞,一代魔修終於脫困,然而他的視線卻只停留在空中。
何苦這破除封印的一劍已是全力施爲,他的手上沒有兵器,自然無法再擋住玄門大師兄全力一擊。
眼睜睜看着青蓮劍沒入白衣少年肩頭,步邀蓮如願讓明月落下雲端,月華消散,用盡真氣的兩人從空中下落,步邀蓮眉目間卻無半分得意,唯有一片茫然,他問:“爲什麼?”
“你這樣的人,總是看不清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步青雲和你不一樣,他的眼睛永遠只會看着自己想要的。”
或許肩上實在是疼,少年的聲音有些微弱,然而縱使白衣已被鮮紅覆蓋,染血面頰再無謫仙風采,他卻笑了,那是得償所願時纔有的滿足笑容,就好像此時春花秋月皆已匯於少年眼中,他已經得到了世間最好的一切,沒有半分遺憾,眉間心上,唯有歡愉。步邀蓮頭一次從這張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他知道,這不是給他的。
就在兩人落地之際,裁雲劍驟然襲來,雖無劍意,僅憑一朵劍花就將青蓮劍從他手上震脫,步邀蓮只覺眼前紅雲閃過,自己便飛了出去。
再擡眼,只見那魔修隨手將裁雲劍放回劍鞘,抱着白衣少年落地,神色間滿是心疼。然而,當少年睜開眼,他那神情又恢復了平靜無波,彷彿自己依舊是對萬世無動於衷的薄涼,只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他這一秒變臉的絕技何苦自然是沒看見的,事實上他也分不清方纔那一瞬心裡彷彿被刀扎般的疼到底是何歡那方傳來的還是自己真疼,畢竟他這肩上也確實中了一劍。
他的計劃裡原該是自己如神兵般從天而降,救了何歡便瀟灑離去,未料如今這英勇的再會竟弄得好像男女主角生離死別一般。偏這男主角還一點不入戲,擺出這副我只是看看的死樣子,想着心裡也是有幾分鬱悶,當即便橫眉道:“還不是你取的破名字!別廢話,疼死了,快給我止血!”
早在第一時間何歡便以魔氣爲他療傷,如今見他這樣,只笑了笑:“步青雲這麼好聽的名字你又不要。”
“你這沒良心的居然還笑得出來!等我養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嘴上雖是這般抱怨,在看到這熟悉的笑容的瞬間,何苦只覺一切煩惱終是消散,靠在靈體有些冰冷的懷裡,什麼都不再去想,只輕輕道,
“何苦這名字雖然難聽,但是一聽就是和何歡成雙成對的,我喜歡。”
他在何歡面前甚少如此乖巧,此時驟然說出這話,何歡只覺心中一動。事實上從今日何苦闖進落仙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好像就在蠢蠢欲動。他素來是沒什麼節操的,未料如今對自己也能起邪念。
連少年時的自己都想親上一口,何歡你還要不要臉?
心中冷酷地一把掐死那有些長歪的苗頭,他將少年肩頭劍傷止住血,只換着話題道:“這招劍式不一般,你是何時學會的?”
“在大雪山想你的時候,我爲它命名爲——邀月飛昇。”
何苦自己並未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擡眼瞧着何歡的眼眸卻是越發深邃,驀地想起白辰的話,也不知這人如今又是何種心思,他素來討厭彎彎繞繞,所幸便直言道,“你別死,我想同你在一起。”
何歡聽了這話便覺着自己又要想歪,運起修爲穩了穩心,暗暗告誡自己,何苦和他不同,他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不能因爲一個魔修的寂寞便被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毀了。
想到這裡,理智便回來了,讓懷中人換個舒服姿勢靠着,柔聲勸道:
“何苦,其實你並不是喜歡我,你啊,仍保留着步青雲的心,見不得一切不平之事,所以你會爲我打抱不平,你會想要仗劍相助。可是,世間哪是那麼黑白分明的?你想想,我殺過多少人?這些人裡有多少是無辜的?”
“只要你認真回憶起這些過往,你就會發現,我雖以天下爲名,到底也非無辜。救出一個魔頭再度引起正邪之戰,這不是你的正義。只要不去考慮過去,你會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門派仍是玄門。你就是我,你的一切情感都瞞不過我,所以,我所不能看見的風景,你要替我去看,明白嗎?”
這時,何苦忽然明白了白辰爲什麼會警告自己千萬別聽何歡說什麼,他方纔心中還堅定着要把何歡帶回去,如今被他如此細細勸解,竟只覺隱隱要被說動,原本激動的心情有些消散,心道,大和尚沒看錯,這人還真有出家的潛質。
心知自己定然沒法從言語上說服他,白辰那五字真言又在腦海中迴盪,何苦發現自己對不能說服那就睡服吧這個選項好像也沒那麼排斥了,心道,這人怎麼這般可惡?他人都到這裡了,竟然還勸他趕緊回去任由他去送死。瑪德,送人頭也沒你這個送法啊!
心血這一上涌,當即便一把扯過何歡領子朝自己身前一拉,全然不看他錯愕的表情,對準那薄脣就吻了下去。
嘴脣軟軟的觸感就似雲朵一般沒有實感,一不做二不休,他所性將舌尖朝裡面探了探,只輕輕一碰,對方舌尖傳來的溫暖觸感便令自己渾身一顫,面上紅潮這才後知後覺地涌了上來,連忙轉過頭微微喘了口氣,也不敢去看何歡神情,只壯着膽子大聲道:
“我不是來聽你逼逼的!何歡,今天我這句話就甩在這兒了——你不走,我就和你一起死在這裡!”
這句話威力極強,只見這話音剛落,數道聲音就同時響起。
嘩啦——魔道第一人何歡那宛如面具般貼在麪皮上的淡笑徹底碎裂,望向自己懷中人的目光甚至還有些呆滯,全然不似過去的風流模樣。
撲通——當代玄門大師兄步邀蓮穩重自持,就連劍意都平靜如水,如今卻是一頭栽進了落仙湖,一臉懷疑自己在夢遊的幻滅神情。
喀嚓——玄門掌門青虛子素來博愛萬物,如今被他一掌拍斷的棗樹已經足以表達他此時的心情。
阿彌陀佛——好吧,大雷音寺主持迦葉菩提表示他們和尚用這句佛號就能夠表達內心的百感交替。
舉手投足間便讓江湖上最強的四人失去戰鬥能力,何苦感覺自己這波操作已然超神,然而,他還是要發自內心感嘆一句——所以,樹後面的老道士和大和尚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