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極樂宮上方積了烏泱泱大片雲層的那一日起,江湖上所有修士便知道魔道第一修士何歡要渡劫了。
如今的修士等級經過多年簡化,已被按照心境分爲鍛體、築基、金丹、元嬰和渡劫五大階段。
而當今江湖唯有玄門正宗掌門人青虛子一人達到了距離飛昇最近的渡劫期。正因如此,多年來魔道門派面對正道攻勢是步步退讓,從未試圖開戰。然而伴隨何歡開始渡劫,世人心知,這樣的格局極可能就此結束。
到達渡劫期之前,伴隨修士體內真氣的積累,天空會漸漸出現渡劫的預兆。如今這極樂宮上方的烏雲已壓了一月有餘,即便數不清的正道俠士都暗自希望上天降下一道神雷劈死何歡這魔頭,那雷卻是遲遲不來,只一味躲在雲層內勾得各大門派沒事便要向天望上幾眼。
今天雷劫劈死何歡了嗎?
不,還沒有。
唉,繼續觀望。
如此對話在各大門派高層中一日復一日的上演,世人也是等得越發焦躁,這雷劫到底還下不下來了?過去可從沒聽說有人預兆出了一個月還不渡劫的,這叫什麼事?何歡這廝怎麼渡個劫還要搞妖蛾子,是死是活早點上去不好嗎?整天累得大家跟望夫石一般日日望着你那極樂宮,真真是不讓人省心!
各大門派等得很是心焦,作爲焦點的何歡卻是極爲自在。
就在這彙集天下風雨的極樂宮,紅衣魔修一如往常地坐在窗前,青絲微散,一雙星眸燦若桃花。天劫已至,男子神色卻不見半分緊張,他悠哉地溫上一壺小酒,擡眼瞧着透過雕花木窗飄搖而來的如絲細雨,提了筆卻陷入沉思,最終還是在案上留下了一疊書信。
這些時日他一面品着清酒一面留書,心中想到了往事就提筆寫幾句,無字可寫時,便又望着佈滿陰霾的天空出神,那模樣,竟是全然沒把渡劫一事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何歡可不能再如此悠閒了,因爲極樂宮大護法畢千仞正跪在他的面前,滿是忠心地勸諫:“宮主請三思,分出神魂爲元嬰賦予靈智這樣的事,古往今來可從未有修士做過!”
是了,就在方纔,何歡已將自己的瘋狂念頭告知這位最信任的下屬。他要借這雷劫之威把神魂一分爲二,將另一半神魂附於元嬰之上,造就出另一個自己。
神魂一旦受損極難修復,元嬰更是修士的根本,何歡竟要用這兩者行此瘋狂行舉動,也難怪千仞跪在此地苦苦勸解。
只是,他爲了此事特地前往大雪山尋了裂魂之術,又壓制修爲久久不渡劫只爲溫養元嬰,分明是主意已定,又哪會聽旁人言語。果然,何歡此時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跪在案前的黑衣男子,面上不見絲毫動搖,只道:“本宮就是要做這古今第一人。”
他今日喚了千仞前來自然是有事交代,這裂魂之術到底從未有人試過,縱是何歡也不敢肯定最後會如何,他也爲失敗做了準備,對千仞囑咐道:“我雖將賦予他的記憶定在十八歲,卻也不知到底會是哪個十八歲。萬一我遲遲不醒,你便替我看着他。”
言語間稍稍停頓,他低頭望了望自己寫下的書信思緒萬千,恍然間發現自己在這個異世竟已留了百年。初來時從屍體堆中爬出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他自己都不大記得少年時期的模樣了。筆尖落在暗黃宣紙之上留下點點墨跡,他眼眸微動,終於將剩下的話說出了口:“如有問題,這宮主之位我許你取而代之。”
千仞全然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心道人還能有兩個十八歲不成?只是一貫的忠心讓他不去思考何歡爲何如此,只需按宮主吩咐的做便是,擡頭深深望了他一眼,便應了下來:“屬下定會以性命護着極樂宮,等待宮主甦醒。”
“如此甚好,你退下吧。在本宮渡劫成功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裡。”
揮手讓下屬退下,何歡右手扣着酒杯,眼神帶着些微酒醉的迷離。待溫酒下肚,手指摸了摸丹田位置,那自二十歲結嬰起便留在自己體內的元嬰依舊同往常般爲全身提供着真氣。
元嬰是修士的生命源泉,元嬰亡則修士亡,若元嬰不死,即便□□灰飛煙滅修士依舊可以奪舍重生,這腹中的小東西同他便是生死與共的關係,比這世上所謂的情誼要可靠得多。
何歡思着想着便又飲下一杯,他將真氣輸送進丹田,緩緩嘆道:“說到底,這世上註定陪我到最後的,不就只有你嗎?”
風吹松針,雨打翠竹,風雨聲透過大窗席捲殿堂,青色紗幔迎風飄蕩,伴隨他將最後一道真氣打入元嬰,那沉寂了一月的雷霆終於從烏雲中滾動而出。
被壓抑許久的雷劫爆發時越發令人心驚,那立在窗前的紅衣男子卻絲毫不爲所動,手指懶懶一勾,真氣懸起酒壺對夜而飲。飲到興頭,望一眼鏡中的自己,忽地張狂一笑,將外袍褪下提筆書下數字,偏過頭瞧了瞧被墨跡糟蹋了的上好衣料,也不可惜,披上外袍便迎着滾滾雷劫凌空而去,就此以一己之力捲起天下風雨。
渡劫期的雷劫共九九八十一道,在極樂宮上方接連劈了一夜,直至天明雷聲才漸漸消散。伴隨雨水洗淨夜色,晨光透過青雲再現大地,世人知,江湖新一輪風雨就要來了。
然而沒人知曉,就在雷劫結束的第二日,晨光照入青雲殿,伏在案上的紅衣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眸,那眼中再不見從前的深不可測,只有一片茫然。安靜立在房中,他擡頭望着那書着青雲殿三字的牌匾,滿心只有一個疑問,“這,是哪裡?”
驟然在這地方醒來,他繞着房間走了一圈,發現此地自己雖不記得是何處,陳列擺設卻是不覺陌生。似乎是爲了符合青雲這名,這樓閣高達八層,每一層的窗戶都修得極大,其上皆是木製雕花,陽光一照,便是栩栩如生的竹影落在地面,配上懸掛的青色帷幔,雕花大牀兩側兩大櫃裝訂極好的書籍,比起修士住所倒像是文人雅士的書房。
站在樓層頂端向下一望,便是一股被引入的溫泉蒸騰着熱氣,泉邊佈滿翠竹松柏,間或怪石嶙峋,六棱石子鋪成的幾道小路彎曲其間,不見花草嬌豔,只聞清幽之氣。寥寥霧氣間數道木製迴廊穿插樓層兩側,每一道迴廊都被青翠吊蘭覆蓋,遠遠望去,竟似空中樓閣一般。
視線順着窗戶透進的晨光移動,男子轉頭,終於發現了案上一疊封好的書信,拿起一看便瞧見了收信人的名字——何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