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下修士出玄門, 玄門正宗獲得仙人傳承集天下功法於一身,其中四殿之中的少陽殿便存有現今世間所有功法抄錄本,而隸屬其下的坎水宮則是負責將各門功法進行改編整理使其更適宜普通修士修煉。當改編完成後便轉交離火宮審覈, 最後由負責接待外門弟子的巽風宮傳授給世人。
數百年來, 玄門繼承先祖遺志, 嚴謹又有序地將修行之道普及世人, 培養出了無數能人異士, 自身卻從不曾要求天下人做些什麼,江湖修士皆敬其高風亮節,對玄門統領正道亦是心悅誠服。
玄門傳道不看姿勢不看家世, 只要求學者品行端正無不良惡行便會留在外門傳授合適功法,故這雲城天階之上每日都可見少年修士排隊求學, 今日也不例外。
玄門不久前才擒住了魔頭何歡, 門派上下爲此事忙碌了數日, 直到今日方纔得空打開山門,讓前來拜師的衆人一陣好等, 從凌晨起便大排長龍迎接試煉。好在玄門之前各人還算規矩,雖等得心焦到底也是依次在排隊,許世便是其中一員。
他本是鄉下鏢局出身,因緣際會習得了幾分拳腳功夫在江湖上闖蕩數月倒也小有名頭,如今正想拜入玄門尋求結丹之法, 只是今日隊伍着實夠長, 他估摸着等到了自己起碼得是傍晚, 不免有些心焦。
正是心急之餘忽地便見一道白影從自己身邊閃過分明是要插隊, 頓時心裡便是不爽了, 一把抓住此人怒道:“你這人怎可插隊?”
正怒着呢,卻見那人一回頭, 明明是一副平凡樣貌,竟生了一雙極爲動人的桃花眼,只是這麼回頭一瞧便讓人覺着彷彿望見了春風拂面無盡桃林,他這一晃神才發現來人領子袖口皆繡着翩然雲紋,分明是玄門所屬。頓時所有怒氣煙消雲散,只對那人恭敬問道:“這位兄臺,莫不是玄門師兄?”
這人自然便是連夜趕到玄門的何苦了,他的相貌太過打眼,特地令千仞做了易容才上了通往玄門的天階,本以爲毫無破綻,誰料剛上到一半就被人拉住,嚇得他還以爲自己被人識破了。正心驚着聽見這話才知是虛驚一場,好在他早已繼承了步青雲記憶,如今應對起來也容易,只拿出過去步青雲對人的派頭淡淡一笑:“在下離火宮弟子,方纔於江湖中交換了幾卷頗爲有趣的心法,正要送與坎水宮師兄查看。”
玄門之中唯有離火宮弟子常年遊歷在外爲師門搜尋新生心法,他這番說辭毫無破綻,加之面上那泰然自若的態度任何人見了都只覺此人超凡脫俗哪有半分懷疑,許世神色瞬間便滿是敬佩,“師兄爲了天下如此操勞,小弟萬分佩服,若是此次得以入門定要請師兄喝上幾盅。”
這是何苦第二次同江湖中人打交道,比起初時客棧遭遇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才只是一個普通玄門弟子便如此受人敬重,若是玄門大師兄,想必行走江湖之時更是風光無限吧。只要一想到過去何歡便是從這萬人敬仰的位置一朝跌下雲端受世人唾罵,他心中便微微發苦。
然而,此時他並沒有時間去感傷,只維持着過去模樣,對這人客氣道:“我觀閣下神色清明,定能通過試煉大展宏圖。”
“多謝師兄吉言!”
那人和玄門弟子搭上了話自然喜不自勝,再沒阻攔便回了隊伍,何苦微微鬆了口氣,再不耽擱,快步上行,很快便到了玄門山門。到達玄門的天階整整九九八十一階,山門之前已隱隱有云霧環繞,高聳的山門皆由雪白靈石砌成,向外開了八扇大門,正中央懸了一以萬年古樹製成的木製牌匾,上書玄門二字雖有些潦草卻蒼勁有力,正是出自初代掌門打漁人手筆。
何苦以爲自己即便潛入玄門也不會有任何感情波動,直到真正來到了這山門之下才發現,不論他願不願意成爲步青雲,只要站在這玄門二字下方,他就不可能平靜。這是自小便刻在靈魂裡的信仰,不論裂魂多少次,不論他是何歡還是何苦,都會爲自己曾身爲玄門弟子而發自內心地感到自豪。
他望着山門無法言語,一旁守山弟子覺着有些奇怪,連忙上前問道:“這位師兄眼生得很。”
這時何苦微微回過神來,不再去回憶那些屬於步青雲的過往,只沉着回道:“我外出搜尋功法數年未歸,師弟們覺着眼生也是有的。”
他這一身服飾原就是步青雲所屬,周身清氣更是出自最爲正宗的功法自然是半分破綻也無,那弟子只看了幾眼便再無疑慮,只當是師兄多年未歸一時情動,親切一笑便將他迎了進去:“原是離火宮師兄,歡迎回門,請。”
這一句“歡迎回門”何歡等了八十年都未曾有人說過,誰知他今日竟聽見了,內心又是一番感慨,何苦緩緩走進闊別已久的玄門,內裡一切都還是步青雲記憶裡的模樣,只他再不是過去的步青雲。他不過繼承了過去記憶如今心中便是這般滄桑,親身經歷了一切的何歡被抓回來時也不知該是何等心情。
他此時恨不得立即便飛去落仙湖,然而,理智告訴自己時機還未到,唯有壓制住急切的心情,立於山門之內靜靜等候。
好在他並沒有等太久,很快,天邊忽地散開數道金光,素衣僧人自天邊漫步而來。只見他周身佛光環繞,一步一生蓮,每一朵蓮花皆大如車輪,五色光輝綴於蓮心,流光溢彩,甚是動人。待僧人到達山門時,整個天階已被蓮香環繞,在場衆人只覺心清氣和雜念盡散,好像身在此境便再不知人間疾苦。這,正是原版極樂功最高境地——無量淨土。
來者自然便是大雷音寺主持迦葉菩提,佛道二門自古相爭,如今既到了道門代表之前他自然不會失了聲勢,合了掌心,對着守山弟子便是遙遙一拜,“阿彌陀佛,貧僧迦葉菩提,求見玄門青虛子掌門。”
玄門不愧是被白辰命爲正道最有血性的門派,只見這聲勢便可知來人修爲通天,那不到金丹修爲的守門弟子卻是半點不懼,依舊按照規矩客氣問道:“敢問大師來自何派,又有何事尋我派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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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弟子向來不以勢壓人,見這弟子如此表現迦葉菩提表情閃過一絲讚賞,然而,他們這些和尚表達讚賞的方式向來便是同人論禪,當即便笑道:“貧僧自大雷音寺而來,所爲之事,小至一己之私,大可天下蒼生,小也?大也?衆生各有體悟,不過一念之間。”
遠遠望着那守山弟子瞬間懵比的表情,何苦非常理解他的心情,雖然知道若非對自己有些欣賞這些和尚是半句話也不會說的,但是這哲學的欣賞方式,他們這些耿直的道門弟子着實承受不起。真要和大和尚辨上一天,他寧肯去看何歡那一堆少兒不宜的珍藏。
“大師稍等,弟子這便去請掌門!”
果然,那守門弟子也扛不住大和尚,當即便逃似的往內門通報去了。能將素來悍不畏死的玄門弟子嚇到奪路而逃,大雷音寺主持果然名不虛傳,厲害,厲害。
混在玄門弟子之中感嘆一番大和尚的可怕,何苦朝外掃了一眼,確定劍仙傳人已在正門外的隊伍等候,雲城之內千仞也以佈置好人馬,只要自己成功帶出何歡定能逃出雲城,便就趁着玄門迎接大和尚,暗中摸入小道朝落仙湖而去。
步青雲過去身爲乾天宮宮主,對玄門各處地段皆很熟悉,如今再臨,何苦自然是輕車熟路地繞過了一切守衛,越過乾天宮的重重高樓,落仙湖就在眼前,竹林中卻是突然閃出了一名玄門弟子。
落仙湖是玄門掌門靜修之地,向來不許掌門門下弟子之外的人進入,他完全沒想到這裡還會有旁人,不由一愣,仔細一看,竟正是那遮天鎮見過的步凌雲。
她是步邀蓮之女,如今步邀蓮奉命看守何歡,她出現在這裡似乎也合理,何苦正煩惱如何掩飾自己身份,就聽少女對他驚喜道:“原來你真是我門弟子,可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這步凌雲竟是認出了他?
千仞的易容做的極爲精巧,何苦在遮天鎮一貫以帷帽遮面應是無人見過他真面目,此時被一語道破,不免疑惑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見他承認少女盈盈一笑,如實回答:“我記得你的背影和聲音。”
“門外來了個奇怪的大和尚,我正要去稟告大師兄,這就不同你多說了。”
這玄門弟子果然不同凡響,就算是一個不足十六的小丫頭也有此等觀察力,想起她的身份,何苦心中有些複雜,不願再說話,只掩飾了一句便要進去落仙湖。
然而,他腳步纔剛落下,就聽背後少女悠悠開口,“祖師爺爺說步青雲是被風邪奪舍才墮了魔,可我分明記得,當我和師兄被那狐妖抓住時,救了我們之人正是魔頭何歡。”
聽了這話他便知不好,一回頭果然步凌雲已持劍而立,周身真氣涌動,望着他的眸中劍氣凜然,“那日在客棧,你說你是步青雲,我原是不信的。直到今日再聽你的聲音,竟是和何歡一模一樣。”
他二人性情不同,往日說話語氣很好分辨,然而到底是用的一個身子,那音色是改不了的。萬沒想到關鍵時刻竟在此露出了破綻,何苦眼眸一低,趁着她尚未防備裁雲劍已然出鞘。
步青雲對玄門劍法本就極其熟悉,他的修爲又遠勝金丹期的步凌雲,突襲之下少女根本來不及防備,剎那間就被繳了劍,剛想大叫示警便被何苦一手掩住口鼻,只能睜大眼睛忿忿看着他。
“步邀蓮的女兒果然夠聰明,可惜,你到底太嫩了。”
嘴上嘲諷一句,裁雲劍橫在少女脖頸前,何苦心中感嘆一番自己這臺詞實在不怎麼正派,轉念一想,他現在乾的確實也是反派勾當,便也心安理得地進入綁人質的角色。
“天道劍意,你果然是步青雲!那落仙湖中的到底是——”
他劍上光華流轉,任意一個玄門弟子都能認出其出自天道劍意更別說是最熟悉當代玄門大師兄的步凌雲。她原以爲祖師爺爺抓回來的只是何歡替身,自己眼前此人才是真正的何歡,可是,何歡入魔多年怎麼可能再用出天道劍意?一時之間也不知這個自己初見時頗具好感的少年到底是仙是魔,不免萬分困惑。
裂魂之術的神妙旁人豈能知,何苦自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望了望落仙湖,只道:“在那裡的,是我的心。”
語畢便不再理會步凌雲更爲混亂的神情,只挾持她向落仙湖而去,“既然咱倆這麼有緣,就有勞姑娘做一回人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