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
自校場回到家中,莫崇山的臉色就黑如鍋底,整個人情緒低落,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就像是一頭困獸。
他雖然素來糊塗荒唐,但總歸是國舅,對於這些典章制度最是在意。給天子駕車的工作,無論如何也不改九六落在王祐頭上。事出反常必爲妖,這件事背後肯定藏着巨大秘密。
以莫崇山的腦筋,實在想不出這背後會藏着什麼,但是蠢人也有蠢人解決問題的辦法。找不到原因,就去找結果。既然事情出在王祐身上,那就把王祐解決。殺了他,一切就不了了之。只不過王祐乃是梟衛統領,整個天京城最強的秘密武裝歸他掌握,讓莫崇山頗有些頭疼。
莫家倒是豢養着門客家將乃至可以爲家主犧牲性命的死士,可是這些人充其量就是能拼死王祐,沒法保證理清首尾。萬一事機不密爲皇帝查出端倪,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莫如晦倒是表現得從容淡定,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莫崇山如同拉磨的驢,圍着自己老子反覆轉圈卻得不到迴應,終於忍不住開口:“爹!您總不說話也不是個辦法!校場上的事您看得清楚,這王祐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資格給皇帝駕車?”
“他是幹什麼的重要麼?”莫如晦對於惟一的兒子素來寵溺,論起溺愛程度不遜色於莫華妝對劉宸毅。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導致莫崇山糊塗蠻橫,與劉宸毅這個外甥臭味相投。見兒子這麼久都說不出答案,他也只能親口解惑:
“王祐必須要除掉,一個必死之人,不值得我們費心思揣摩。”
“我也是想除掉他,可是家裡誰能做這事?我想了半天,都沒找到人選。要說殺他倒是容易,可是要躲過梟衛的追查,可不是易事。”
“怎麼,你還想在京城殺人?你長了幾個腦袋,敢在京城殺梟衛首領?”
莫崇山一愣:“不在京城殺他,還能在哪殺?”
“自然是在戰場上。自古兵兇戰危刀槍無眼,沙場上什麼都可能發生。縱然重兵拱衛的大將,也有可能喪命於流矢之下。何況王祐既是梟衛統領,自然得衝鋒在前。不管是衝鋒陷陣斬將奪旗,還是擔任硬探斥候,總之都是乾的玩命差事。如果出了意外,也是情理中事。”
莫崇山道:“這個我其實也想過,可是總覺得不保牢。爹想想看,這次陛下也是要御駕親征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幹這個一樣危險。再說萬一他把王祐留在身邊當侍衛,咱們什麼辦法都沒有,還不如在京城動手。”
“御駕親征?如果他讓宸毅或是太子那個廢物駕車,倒是可能御駕親征。如今讓王祐駕車走這一圈,他還以爲自己可以親征?這些年他日子過得太隨性,就真以爲自己是真龍天子可以爲所欲爲,也是該有人讓他知道點厲害。”
“爹的意思是說?”
“宸毅只是二殿下,他上面還有個太子呢。顧世維那老東西比咱們還着急,這回肯定會採取行動,不讓劉威揚親征。”
“爲何?”
“就像我瞭解他一樣,那老狐狸也瞭解我。給我這個機會,就是想要借刀殺人。不過那又怎麼樣?只要殺得了王祐,其他都沒關係。反正也當了那麼多年的刀,再當一次又何妨?”
皇宮。
結束閱兵之後的劉威揚興沖沖返回紫禁,一路直奔荼盈的寢宮而去。這地方並沒被拆除也沒被挪作他用,這些年一直空置。包括荼盈生前喜歡的器物也大半得到保留,劉威揚抽空來此睹物思人,也算是少有的休閒。
摩挲着這些器物,劉威揚心頭狂喜,有千言萬語想要對荼盈說,卻又不能開口。他不停提醒着自己:隱忍,必須隱忍!越是成功在望越不能得意忘形。只有把一切都抓在手裡的時侯,才能說出真相。
過了不知多久,門外傳來王景求見的聲音。劉威揚轉頭望去,見王景面色惶恐不安,似乎有大事發生,劉威揚的心也不由緊張起來。他只當是王祐出了什麼意外,等到王景回奏才知出問題的乃是劉宸英並非宸瑞,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長出一口氣,語氣又變得冷漠起來。
“回了東宮就鬧病?真是沒用的東西!那些將士盔甲在身手持兵器在外面站一兩個時辰都沒關係,他不過是穿了身甲冑就受不了,居然還因此致病?這樣的人到了戰場上,還有什麼用處?我大燕太祖以武立國,朕也曾經三次率軍出塞掃蕩神狸,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窩囊廢!”
王景一語不發,心裡既高興又疑惑。他當然希望替兒子把攔路虎都打死,可是萬事都要講個道理,太子的病來得太過蹊蹺,讓他總覺得其中有詐。王景本來就是個敏感而多疑之人,加上這些年執掌梟衛又藏着天大秘密度日,疑心更爲加劇。雖然劉宸英素來文弱,可是也沒到弱不禁風的地步,單純披掛站班不至於鬧成這樣。
如果單純是劉宸英自己還沒什麼關係,加上一個老謀深算顧世維,就讓王景忍不住懷疑這場病是否藏着什麼後招?
劉威揚正在罵兒子的時侯,又有一名太監在門外跪倒稟奏:“陛下,劍南有六百里加急!”
時間不長,這份加急奏報擺在劉威揚面前。王景不敢看,劉威揚倒是主動向他說明:“劍南的盜魁羅蠻破了郡城。”
王景一愣。
由於劉威揚十八年間橫徵暴斂,天下盜賊蜂起,好在大燕有強兵在手,這些盜賊旋起旋滅,不足以動搖根基。劍南地處偏僻民風剽悍,羅蠻真實姓名不知,只知道其曾在燕軍當過小軍官素有勇力能得人心,因爲稅吏毒害百姓太過反出軍營,帶着一干袍澤與百姓起兵爲盜。曾經幾次打敗過官兵,但是自身勢力有限不成氣候,沒想到居然被破了郡城。
他想了想說道:“陛下不必心焦,劍南府兵仍在,想來郡城很快就能奪回。”
“已經奪回了。羅蠻破城是取糧,不敢和官兵正面交戰。區區一羅蠻,也不在朕的心上,而是這份奏報送來的時機……”
“陛下,或許只是湊巧。”王景知道,在劉威揚面前固然不能表現得太笨,但更不能表現得太聰明。這種大事上,還是笨點安全。
劉威揚看着王景一笑:“你啊……差的遠了。這裡面的門道多着呢,奏報什麼時候送是有學問的,早一天晚一天,早幾個時辰晚幾個時辰,都有自己的道理在。他們這個時候上奏章,不會那麼簡單。”
他說話間站起身來回踱步,忽然開口問道:“顧世維可曾去東宮探病?”
“回陛下的話,顧世維今日校場觀看閱兵後就回了府邸,哪也沒去。東宮並無外人進出。”
“張世傑呢?”
“張老將軍倒是和幾位舊友飲宴,遙祝大燕旗開得勝。那幾個舊友都是禁軍出身,不過如今都是白身。”
劉威揚點點頭,又在那裡思忖着。他本意是想御駕親征,親眼看着神狸人怎麼死,可是現在卻有點犯嘀咕。
表面上看劉宸英生病就是身體不支,顧世維、張世傑都和這件事無關,但劉威揚還是無法放心。顧世維畢竟是三朝元老,如果想要聯繫到太子總是能找到門路,即便是梟衛也未必能完全卡死。再說現在梟衛主力都忙着出征的事,王景人手不多,也未必能監視周全。顧世維和張世傑的表現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也可以看做故意撇清。
關鍵是這份劍南的急報,來的頗爲詭異。按照他對臣下的瞭解,自己剛剛結束閱兵,正是報喜不報憂之時,何況羅蠻都已經退了,哪裡犯得上如此急着上奏。再結合太子的病,這份奏章的意思很可能是變相施壓,提醒皇帝天下不止神狸一個敵人。如果皇帝親征,留守者必須有足夠的權力,否則可能後方大亂。
本來劉威揚的想法是太子監國,自己親征。所謂監國也就是掛個名字,實際不給多少權力,大事都快馬送到軍前由自己決定。顯然有人猜出自己會這麼做,來這麼一手倒逼。
再用以前的想法,後方恐怕真會出亂子。但是給劉宸英權力……他也配!這個念頭再劉威揚心中旋起旋滅,根本不予考慮。
之前想要靠王景坐鎮,現在看來做不到。王景雖然靠着梟衛兇名遠播,但是自身沒有根基。朝廷百官多是怕他而不會敬他,更難以支持他。當然,這也是劉威揚刻意追求的結果,如果王景不是個“孤臣”也無法得到信任。
這麼個人在朝中坐鎮,只能靠皇威支撐,也就是所謂狐假虎威。如果劉宸英出來搗亂,再加上顧世維,王景絕對頂不住。
不想放權也不能看着後方出事,那自己就不能親征。可這也有問題,這是大燕對神狸的決定性戰爭,必須有個皇族督軍。自己不去,那前線最大的就是劉宸毅……那個混賬東西只怕比十萬神狸騎兵威脅更大。
劉威揚思忖片刻,看向王景道:“你覺得要是讓太子代替朕出征,張世傑掛帥,前線會是怎樣?”
王景一愣:“太子殿下還病着……”
“他是代替朕出征,又不用他臨陣。如果連這點顛簸都受不了,那就讓他自生自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