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出去。我不知道你們神兵有什麼規矩,只是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能力越大責任就應該越大,庫茲西亞的子民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痛苦煎熬,難道你不應該鋌身而出、捨己爲人嗎?”
“庫茲西亞?什麼水深火熱?”
妮卡低垂着頭,眉頭緊蹙、嘴脣微顫,顯然對於當下的局面一無所知,她的記憶被塵封在了第二次天地大戰之後。在那以後,經歷了巨大精神打擊的她率領僅存的幾百名族人遠赴杜班西亞,在原主遺留下來的廢墟之中開採挖鑿,覓得了一個天然棲息地,傍河而生、與世無爭。
只是不知道,她最後的命運是獨善其身還是飛來橫禍。存活下來的旦雅人已經經歷了幾十代的傳承,縱使通曉天文地理、博聞廣學的達裡巴也無非誕生於三四百年之前。誰,能說得清楚歷史?
周宇實際上也在進行着一場豪賭,在他發現此妮卡非彼妮卡,甚至更不是妮卡before的時候,他就下定決心要對此人進行全方位立體化的爭取拉攏和策反收買。
原因有三點:第一,他有充分理由懷疑,庫茲西亞的妮卡、杜班西亞的妮卡與眼前之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至於是何種聯繫現在還沒有人能說清,除非妮卡的記憶復甦。
第二,若是面前的妮卡真的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巽王,那她的威力和戰鬥力無疑將大大增加反抗軍的勝算。自己不遠千山萬水、數次死裡逃生保全她聖物的周全也算沒白忙活,至少落得個完璧歸趙。
第三,冥冥中大都督總有一種預感,妮卡是無主之地歷史上的關鍵人物之一,她的復活不僅對於解密塵封的往事有所幫助,更可能對他和撼天盟的人返回地府大有裨益。如此說來,他就是生拉硬拽、軟磨硬泡、矇騙誘拐,無所不用其極地也得把妮卡拉到己方戰壕裡。
“你聽說過毀滅之王嗎?”
妮卡擡起頭,眼神裡無線空洞,沒有一絲驚喜怒愁。
“料你未曾聽聞。”
周宇揹着手,緩緩踱到洞口,給了妮卡一個偉岸憂鬱的背影去品嚐。
“毀滅之王是第二次天地大戰之後崛起於無主之地的新興勢力,他爲了維護其統治地位、鞏固其大肆宣揚的奴隸制度根基,安排心腹四人使用強權高壓手段分別統治四塊大陸,四人分別是土王塚、水王漓、火王熾和風王颶。這些名字你聽過嗎?”
妮卡銀牙輕咬,搖了搖頭。大都督無奈地嘆了口氣。
“自第二次天地大戰結束至今,已經過去了一千年。在此期間,他們採取各種卑鄙的手段,想方設法奴役子民、發泄慾望,致使整個大陸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據不完全統計,最近一百年無主之地人民的平均壽命下降到44.71歲的歷史最低點;而新生兒存活率也創下了歷史新低56.03%。”
大都督一臉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痛定思痛的表情,除了迪克西亞,其他三塊大陸自己是一步步、一腳腳走過來的,搭上了薩曼達、博拉達、大寬兄弟四人和達裡巴的命才走到這裡,沒有人比他更有發言權。
至於數據怎麼來的,怎麼來的你們不知道嗎?都說了是不完全統計,不完全統計的話,有些出入也實屬正常,更何上山下鄉交通也並非十分便利,逐級落實起來確確實實有損耗,人吃馬喂的工作人員難免會有些麻痹大意和馬虎紕漏。這都正常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的組織,要相信我們自己的幹部,不要動不動就問責、動不動就搞什麼運動嘛,勞民傷財也不利於幹羣團結對不對?
大都督準備了一整套的說辭,可妮卡什麼都沒有問。她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背過身去。面對着旦雅人業已西去的上百個長老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你這是?”
“旦雅人和色薔人鬥了這麼久,沒想到竟然、竟然,我們都是罪人吶。。。”
色薔人?色薔人這三個字大都督還是第一次聽說,之前聽妮卡和博拉達提到過旦雅人,可她們對這色薔人卻隻字未提。是她們並不知道,還是有所隱瞞?
剛想上前問個究竟,妮卡的背影微不可查地顫抖了幾下,撲簌簌的淚水吧嗒吧嗒滴下來,浸溼了她腳前的方寸。
得了,不用問了。人家哭了,改日吧。
妮卡恢復平靜所需的時間比周宇想象中要短得多,差不多一支菸的工夫,巽王就調整好了狀態,她召集普瑪一衆來宗祠集合。
“普瑪長老,如你所見,我之記憶大體遺忘,縱使有些存餘卻也是殘缺不全、捕風捉影。因此,旦雅一族的舵還得把在你的手裡,從他們眼中我看得出,你是衆望所歸。”
普瑪撓了撓頭皮,咧開嘴傻笑了兩下,馬上自覺不妥,急忙左右看了看,又用右手捂住嘴。
旦雅人,性情耿直、清風拂面,就連剛剛駕鶴西去的達裡巴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性子。周宇雖然有時候惱他們、戲他們,但打內心深處佩服這樣一個不屈不撓、自食其力的種族。
“巽王大人,天地皋豐、日月輝澤,得您歸位乃是不幸中的萬幸,旦雅人復興重振之時指日可待。”
老道雙手一揖,虔誠地拍着馬匹。周宇看着他直吹鬍子瞪眼,你丫挺的還真會拽詞兒。
“萬不可急於求成、好高騖遠,此番覺醒後我有千頭萬緒提拎不清,須得好生合計、從長計議。”
妮卡搖了搖手,一句話就把老道諫言的大開殺戒、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提議否決了。厲害,實在是厲害,一看就是當領導的料。有這樣的一把手,就是讓周宇退位讓賢他都心甘情願,只要不是對頭就行。
“既如此,那晚輩斗膽倡議,巽王大人在此地休養生息、凝神聚氣,我等依鯢河天險、享天音靈氣,便是助吾王進階登高之寶地。”
普瑪的意圖很明確,他要把妮卡留下來,巽王的影響力在旦雅人乃至整個無主之地都是巨大的。有巽王在,生產經營、科技進步、人文效益、文明更迭都會快上好幾倍甚至幾十倍。有巽王在,旦雅人的復甦的確已經提上議事日程。
“這個,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遊子系母、落葉歸根,旦雅人的部落永遠是我的家,但此時此刻卻不是良機,我不得不與你們暫且別過,我要、我要出去,我有很重要的東西遺落在外部。”
妮卡很爲難地搖了搖頭,別過頭去不看自己的同胞們。
“重要的東西?”
“遺落在外?”
“敢問吾王是什麼東西,讓小的們替你去尋不就可以了嗎?”
“是記憶,這個、別人代勞不了。”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周宇打斷了老農的話,他看出妮卡很難直面拒絕旦雅長老們的盛情,便出面來做這個壞人。
妮卡投來感激的眼神,卻稍縱即逝。
切,老子不稀罕。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來求我。
“記憶?記憶怎麼會遺失?”
普瑪左右看了看,一頭霧水。
“哎呀,那麼多廢話呢?一把手都已經佈置完任務了,你就趕緊去落實、去執行、去傳達得了,嘰嘰歪歪、推三阻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小心我治你個陽奉陰違、兩面人的罪過,違法巽王大人治國方略可是重罪。你可知罪?”
大都督越說越來勁兒,衆人唯妮卡馬首是瞻,看自己的王尚未面露慍色,下面之人呈口舌之快不是好選項,所以一個個選擇忍氣吞聲、一言不發。
“此人於我旦雅宗族有皓月之恩,若非大是大非還望諸位長老行他個方便,原諒則個。”
一句話就給周宇戴了個大帽子,說的是什麼呢?這小子皮雖皮了點兒,可姑娘我作爲巽王擔保他,願意用我的傳國玉璽給秀兒砸核桃吃,願意用九齒釘耙給秀兒梳中分,你們有什麼脾氣?歸根結底,命是人家救的,沒有大都督就沒有今天的妮卡。
做人,總得知恩圖報。皓月是什麼概念,旦雅族人以月爲神,這是最高的崇敬之禮。色薔人以日爲神,日月交相輝映,旦雅色薔相愛相殺。
交代完桃花村的事情,周宇、妮卡和小樑一行就要啓程了。妮卡先是主持了達裡巴的祭奠儀式,衆人無不潸然淚下,大長老一生爲旦雅人嘔心瀝血、死而後已,縱然有些激進卻也是誥命之下不得已而爲之。
烈火雄心、形神俱滅,隨着達裡巴的火化,旦雅人中再無可千里傳音、占卜星象、揣摩未來的祭司傳世下來。想到這裡,普瑪止不住地垂頭喪氣,妮卡信步走過去從灰燼中拾起兩塊舍利,遞給他其中的一塊。
“普瑪長老,也許大長老還未來得及傳授你萬行之法。我便代勞了吧,你把這塊舍利吞下,配合着宗族口訣,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參悟其中的玄機奧妙!”
普瑪看着蠶豆大小的一塊舍利,晶瑩剔透、潔白無瑕,驚得合不攏嘴。難道說,旦雅祭司代代單傳的絕世奧義就在此中?虧得那野小子救活了巽王,否則這個秘密豈不是要隨着達裡巴一同被埋入黃土,一抔祭了天與地!
“小的謝過吾王。”
“這另一枚,就轉贈於你吧。”
幽幽聲音從面前傳來,正在四處張望的周宇撥浪鼓似的找了半天,發現妮卡是在跟自己說話。他嚥了口吐沫,指了指自己的鼻頭。
“我、是我嗎?”
“對,怎麼?”
“不,不要,我要這玩意兒幹嘛?能賣錢嗎?你這東西掛在閒魚上怎麼分類啊?是走文玩還是走生鮮啊?再說了,現在郵路查的嚴,就算有人買,這些動物製品也不讓快遞啊!”
大都督緊忙擺手,另一隻手一把接過舍利塞進兜裡。他這個人吶,古靈精怪中卻總要搞些牌坊在外,惹得妮卡忍俊不禁、急不得惱不得的。
妮卡再三拒絕了普瑪爲她安排的幾個隨從,執意孤身外出。諸位長老拗她不過只好從命。
兩聲口哨過後,小樑從鯢河中冒出圓滾滾的大腦袋,驚喜地看着周宇,咦你這挨千刀的竟然沒死?
你才死了呢,狗日的。周宇心說。
這一主一坐騎之間,竟然闊別言語交流直接神交起來。一旁的妮卡驚訝之色如同看到天外飛仙,萬千年來,旦雅人與龍族相安無事、共生共患,她還從沒見過人類可以駕馭龍的。雖然只是一隻小龍,可是卻給大都督貼上了一個更加神秘的標籤: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請吧,巽王大人!”
周宇做了個請的手勢。
“哪、哪裡?”
妮卡看了看伏下身子的小樑,不知所措。
“當然是妹妹你坐船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