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援軍在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約有一千來人,以騎兵爲主。周宇盤算着他們趕路的時間,那出兵的領主所在地應該據此不超過三百里。這夥騎兵顯然低估了暴動奴隸的戰鬥力,把這場清繳行動當做了晚飯後遛彎兒,從而招致了全軍覆沒的慘劇。
幾套連環陷阱在對先頭部隊造成巨大殺傷的同時,也給後續部隊送去了巨大恐懼。未見敵人,先折一半,但這並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從城樓和箭塔上射下來的箭簇,無論人馬只要射中,傷口處迅速會泛黃旋即如同被蛆蟲啃噬的饅頭一般,黃色液體逐漸包裹住全身,然後一動不動呆立在原地。若是被逃兵或者其他馬匹撞倒,咔嚓嚓就會碎成一地的碎塊兒,宛如一個蠟像碎裂。
“快撤、快撤退!敵人會妖術!”一個身着高檔獸皮,頭上羽飾足有半米長的人勒住馬頭,揮劍大喊起來。貌似是援軍指揮官,他胯下之馬吃痛,兩個前蹄高擡,落地後不停原地踏着地面,左右晃着馬首。
“箭來!”薛西斯向旁一伸手,班布爾遞過一副普通的弓箭。來將距離他們約有一百二三十米,周宇很想看看薛西斯百步穿楊、擒賊擒王的本事。不過,要是演砸了怎麼下臺?怎麼收場?
沒有意外,薛西斯的本事不是嘴皮子功夫。看他彎弓射箭的姿勢,周宇就知道敵將涼了。這波斯鉅子不愧是馳騁沙場幾十年的梟雄,從運氣到射出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一般,最感染旁人的還是那股霸氣,捨我其誰的霸氣。
“咚!”的一聲,敵將渾身僵硬,筆直從馬背上載落下來,碎成五六七八塊兒,那蠟黃蠟黃的額頭上插着一支只有三十公分長的短尾箭,恐懼的雙眼圓睜,彷彿看到了死神一樣可怖。
“長生軍!衝啊!用敵人之血,清洗手中之刃!”薛西斯雙腿一夾,帶着三千奴隸兵從城堡中魚貫而出,打掃餘下的三四百敵軍去了。周宇十分理解,這是提振士氣、練兵練膽的大好時機。兵力懸殊、敵逃我追、敵餒我盛,豈不是讓那些沒開過殺戒的長生軍祭刀的最佳時機?
“報、報告里長,此役一共殲滅敵軍九百八十一人。我軍無一人戰亡,傷十八人。繳獲的兵器、盔甲、獸皮衣物和隨身乾糧您看?”班布爾看着周宇臉色問道。
“這次還行,仗打完報告就出來了哈?所有戰利品就地分配,先平分三份,然後由千夫長酌情具體下發。”
“哎,得嘞。小的代大家謝過里長!”
“再說一遍?”周宇語氣一轉。
“是!末將代全軍將士謝過里長!”從奴隸到軍人只有幾天的時間,不能要求他們一夜完成角色轉變。而那些原來還在質疑這條路能夠走多遠的奴隸們,現在徹底打消了疑慮,甚至有些當時選擇出走的奴隸紛紛歸化過來。
連續打勝仗給奴隸們帶來了勝利的喜悅和對領袖的信任,奴隸們需要信任。這種信任得是實實在在的,落地生根的,看得見摸得着的,才能與水王漓掰一掰手腕。
三天之後,三路援軍以此被守城長生軍絞殺完畢,一個活口沒留。在薛西斯的腦海裡,似乎沒有投降和俘虜的概念,彷彿作爲平民可以活着,作爲軍人戰鬥失敗只有死亡一條路。他與白起不一樣,白起是殺降;他是不允許你投降,剛喊出投字的時候就把腦袋砍掉了。
繳獲的所有盾牌被薛西斯集中起來,用火燒了一夜熔鑄成幾千個金屬面具,堆在地上如同小山一般。這些面具表情猙獰、齜牙咧嘴,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比菲倫所戴的更凸顯出幾分邪魅。他自己親手選出三具,站在班布爾等三個千夫長面前。
“戴上面具,意味着永世不得背叛,永世效忠長生軍。他日善終後,可得永生。你們想好了嗎?”
“想好了,司令官!”三人齊喝。
“大都督,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薛西斯把頭扭向一旁,看着周宇問道。
“哎,你們想要解放更多的兄弟姐妹,老薛想要打倒邪教教主水王漓。我看吶,殊途同歸嘛!大家都是擺渡人,渡人渡己罷了。苦海無邊,終有彼岸。來,乾杯!”說着,他提起酒杯給四人斟滿酒水。
“我說老薛啊!我有個想法!”
“說唄?怎麼,難言之隱?”
“少來,我想把自己隱藏起來。”
“隱藏起來,爲什麼?這時候你又怕死了?”
“不是,我有些私人原因不能明目張膽地活動。我看你這長生軍不錯。不對,是我的長生軍。你只不過是我僱的總經理罷了。”
“嗯,長生軍不錯,然後呢?”
“既然都戴着面具,我想在裡面躲上一躲。”
“這有什麼可躲的呢?我還以爲你要躲我待了半年那個水牢裡面去呢。你躲在部隊裡,該死還得死!”
“我說老薛,你再這麼說我生氣了噢,我打人很痛的,砂鍋大的拳頭你見過沒有?”周宇說着舉了舉拳頭。
“哎呀,不開玩笑了。那你說吧,你隱姓埋名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
“我覺得有人盯上我了,而且我心裡也有很多謎團沒有打開,不適宜公然露面。現在此地戰局已定,接下來要向內陸進發,還是小心爲妙。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好嘛,敢情你是拿我當傻大個擋箭吶!準備看形勢不好就腳底抹油,開溜啊?”
“討厭,淨說實話,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
“哪一點?”
“喜歡你離我遠一點,你大爺的!”
周圍長生軍早已習慣了里長和司令官摔盆砸碗的遊戲。
周宇安頓好奴隸營裡的老弱病殘後,偷偷戴上一面恐怖面具就此遁去。薛西斯以司令官的身份宣佈,里長大人由於出色地完成了上級交辦的任務,現在已經連升三級,作爲大都督提拔年輕幹部“百人工程”裡的佼佼者,趕赴其他地區任一把手去了。
班布爾等人哭的死去活來,瑪夏甚至還生火給他燒了幾件平時愛穿的衣服。周宇在薛西斯身邊站着,兀自覺得好笑。你們這幫傻子,我又不是去死,你們這是鬧哪樣啊?
“里長大人吶,你可得回來啊!”
“里長大人啊,我對不起年,原來我總背地裡罵你啊!”
“里長里長,一營之長。沒了里長,沒了爹孃。”
狗日的,平時特麼也沒見你們這麼緊張老子。周宇往地上啐了一口,好嘛!面具是死瓤的,除了眼睛和鼻孔,那口老痰全彈回來了,沾了他一嘴一鼻子,差點沒吐了。看來,這面具下的日子還真得習慣幾天。
薛西斯本來是個急性子的人,當年希波戰爭失利跟他急功近利的性子有很大關係。不過時光境遷,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在地獄第九層赤煉了兩千來年,剛獲自由又當了三年奴隸,磨礪得他不再那樣專斷,不再那樣跋扈,性子裡反而多了一些從容淡定和沉着冷靜。
按照周宇的建議,他耐住性子認真地開展硬件設施建設和隊伍建設工作。一是把布魯諾原來打算建一個巨大雨神廟的那個廣場改成了訓練場,主要用於鍛鍊騎兵的馬術這羣奴隸此前騎人都少,別說騎馬了。
三戰下來,繳獲的馬匹足有四千來匹,加上此前布魯諾部所屬,那是用不完的用。除了配備給長生軍使用,薛西斯把養馬的活統統交給卡西多負責,這老頭成了新時代的弼馬溫。
二是每天操練兩次,分爲紅藍兩隊,除了使用磨平了的兵器以外,其他一概模仿實戰演習、捉對廝殺,目的就是提高在實戰中軍士的存活能力。幾天下來,雖說不至於死傷,但鼻青臉腫之徒是大有人在。
三是組織演講比賽,每天抽出飯前的時間,選十個人出來做主題演講,題材不限,但是要說夠時間,不能糊弄、不能照搬照抄。剛開始登臺的人還扭扭捏捏,後來大家習慣以後那場面叫一個熱鬧,跟單口相聲演員走錯片場了似的,甚至要有人主要要求登臺表演。
這些活動,不僅讓奴隸兵外練筋骨皮,更讓他們找回了就位的自尊。所謂自尊,就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能侃侃而談、毫無怯色。周宇和薛西斯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軍隊。
“今天輪到我演講了,哈哈!各位!”今天晚飯前演講的人裡有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兒,看年紀只會比卡西多更老。周宇依稀感覺到老人好像有料要爆,所以往前湊了湊。
“諸位,我今天啊要給大家講個故事!”
“好!好!”下面歡呼聲、掌聲雷動。
“這個故事我也是聽我爺爺講的,他又是聽他的爺爺講的。具體是多久以前發生的,恕老朽真的不清楚。”
“沒關係!講吧!”
“來吧!甭廢話!”
“在很久以前的索拉西亞大陸上,有一個風一樣的男子,他有着永不枯竭的法力和至高無上的情操,黑暗看到他就會躲得遠遠,疾病看到他自然消亡,所有人的痛苦被他埋葬在自己影子之下,就連獨眼巨人、黑暗騎士都對他俯首稱臣。”
“然而,有一天他被自己的親信出賣,失去了自己的法力和兵器。索拉西亞大陸上所有被他封印的邪魔全都跑了出來,捉住他、折磨他、撕咬他,最後把他放逐去了終年只有冰雪和寒冷的滌罪之山上。”
“最後,變成了普通人的他終於無法忍受眼前的一切,與冰雪化爲一體。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從雪上流下來的清泉裡夾雜着五樣東西,話說就是這位追風少年化身而成,分別是:痛苦的種子、悲傷的源泉、憎恨的淚水、背叛的謊言和憤怒的嚎叫。”
“好,我的故事講完了,謝謝各位!謝謝各位哈!”正當大夥聽到悽悽慘慘慼戚的時候,老頭戛然而止,直奔飯堂而去。原來炊事班已經把肉湯鍋端出來了。按照大都督新給他們定的規矩,七十歲以上和十七歲以下的奴隸可以先上桌吃飯幾分鐘。要不然,他們跟壯漢一起吃的話吃的不是飯,而是虧。
“哎,老頭兒,往那邊兒點兒。給俺騰個地方。”一個面具男賴賴唧唧地擠了過來。
“那邊那麼大地方,你不去坐,非要擠我這兒幹嘛?”老頭眼皮都不擡,又從鍋裡夾起來一塊骨頭,吸溜着骨髓,邊吸邊砸吧嘴。
“我說,你今兒講那個故事是哪兒聽來的,不會是你編的吧?”
“笑話,我能用家族長輩開玩笑嗎?胡說八道,小心我稟告里長大人,抽你鞭子。”說完老頭愣了一愣,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里長大人早已離開了。
“哎,那你能告訴我,那故事裡的人叫什麼名字嗎?”
“爲什麼要告訴你?”老頭心想自己以後又不用打仗了,沒什麼事端會求到這些長生軍。
“不是,我是想啊,把這位英雄當做自己的榜樣和偶像,日夜學習、頂禮膜拜,早一遍晚一遍,弘揚偉大精神,傳承鬥爭信仰。”
“哎,行了行了,我告訴你。你答應我,我說完你就去別桌吃飯行不行?我聽你說話腦瓜瓤疼。”
“行行行!”
“我說的這個英雄,俺爺爺說叫做神兵坤。”
周宇呆如木雞在那裡,手裡的碗吧嗒一下掉了,半根兒牛骨髓白花花地趴在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