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震天,喊聲震地。這是大都督唯一的感受,失散多年的父母在人羣中找着自己的骨肉,而孩子們只能如同貨架上的商品,等待家人比對紋身後來採擷,他們無法記起父母的容顏。
若是有人的父母亡故,那他只能如大飛、塞拉一般,從此以後在杜班西亞做一個賤民,無依無靠、無親無故。
今年的歸巢之日大概有一萬多人返回杜班西亞,周宇站在樓上粗略估算了一下,最終沒有找到歸宿的約莫四五百人。這些孩子的臉上爬滿了各式各樣的表情,有的憤怒、有的悲慟、有的無助、有的果斷,畢竟已是成年人,上帝沒有給你們完美的出身和公平的大地,但賦予了每一個人活下去的權利。至於活好活孬,全憑本事。
“這就是歸巢之日嗎?”
“正是,接下來會有大集市。”
“大集市?”
“對,就是從中央大陸過來的商人,與本地人進行貿易。持續半天,一年就這麼一次官辦的,錯過可就得等明年嘍。”
“也就是說,大集市纔是歸巢之日的重頭戲?”
“嗯,五族的富甲商人和頭面人物齊聚於此其實不是爲了接什麼勞什子的歸巢兒,而是大集市。”
“走,下去看看。”
歸巢兒喝父母哭哭啼啼地攙扶着散去,隨之而來的是黿門裡窸窸窣窣行出幾行隊伍。他們有的揹着草簍,有的挑着扁擔,甚至還有的趕着馬車,三五成羣、有說有笑地從黑暗中走來。
周宇站在距離黿門有一段距離的空地上,身旁分別站着大飛、麻鴣和刁蠶。塞拉去“幹活”還沒回來,伏蟒和碎鱟各自有各自的貿易任務。此前聽他們說,蛇族和魚族在蝶城的辦事處早早就準備好了貨品,摩拳擦掌、待價而沽,只不過需要二人過去盤點清算後擡出來罷了。
眼前這些來自中央大陸的行腳商人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周宇甚至看清了前面幾列商販的容貌。讓他驚訝的是,他們有的是藍色頭髮,有的是金色頭髮,還有一些是他沒見過的紅色頭髮。竟然,在大集市上可以看到庫茲、索拉、杜班和迪克四個大陸的居民同框,神奇之至、不敢想象。
不過一頓飯的工夫,大集市拉開帷幕。行腳商人很自覺地沿着黿門牆壁向兩側延伸,擺成長長的一字;杜班商人十分配合地與他們面對面,距離十來米也拉起了橫排,大家面面相對、席地而坐,留出中間的空地用來談判砍價和稱重結算。嘿,還別說,有秩序的緊。
“這些人,還挺有規矩。”
“主任,你是有所不知。大集市對於杜班西亞來說,堪比大陸的性命。沒有大集市,就只能食蟲吞蟻、着泥睡地了。”
的確,對於除了礦產以外,沒有其他任何資源的一塊大陸來說,貿易窗口簡直太重要了。他們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抓住一年一度的機會,大量積攢糧食、布料和其他生活用品。如果動作慢了,就要勒緊腰帶熬過一個漫長的“冬天”。
“刁蠶,你不用去蟲族那裡督辦一番嗎?”
周宇指了指遠處一個頗有規模的交易站說到,那裡掛着蟲族的蟲旗,後面綿延一百來米長的貨箱、麻袋說明了此次大集市蟲族準備充分。這些琥珀、碎珀和其他伴生礦產能給蟲族帶來足夠的衣物、食物、補給,甚至是奢侈品,可見刁蠶是有備而來。
“不用,那些都由下人來操辦。主任,我們前面去看一看?”
“請!”
“請!”
主任這個稱呼叫着叫着,周宇還真習慣了。前世在單位,他當過秘書室主任、辦公室主任甚至夥委會主任,主任之職可大可小,遍佈各行各業、大街小巷、天南海北、空中地下,與它對應的另外一個擁有碩大體量的稱謂是“組長”。
“來啊來啊,上好的木梨餑餑,還有上好的木梨碴。買了買了!”
大都督站在那裡,看着眼前這名叫賣着的老漢,久久不肯離去。木梨,是庫茲西亞的一種糧食產物,當年茫崖肆虐的時候,薩曼達損失了整整一大片木梨地。木梨餑餑,多少年沒有吃過的味道了。
周宇的眼眶,不知爲什麼溼潤了。
“老爺,來點兒木梨餑餑嗎?好吃得緊吶!包你吃了這一個還想下一個。”
庫茲老漢口花花地自誇,星星點點幾根略微發白的藍髮趴在頭皮,隨着他激動誇張地語氣顫抖着,汗水更是不爭氣地從額頭滲出來,讓他不得不抽空用袖子抹上一把。
“老人家,餑餑怎麼賣?”
“這個,您有什麼來的?”
周宇明白他的意思,以物易物、等價交換,這種貿易方式公平得很,省去了用貨幣替代的麻煩,否則還得二次交易。
“我、我有什麼?”
大都督渾身上下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什麼可以與之交易的商品,悻悻地聳了聳肩。唉?有了。
周宇從懷裡掏出一枚FD幣遞給老者。兩鬢斑白的老者顯然沒有見過這東西,翻過來調過去看的好不仔細。
“這是?”
“這是一枚錢幣,回到庫茲西亞、就可以買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老者盯着FD幣發愣的當兒,大都督拾起一塊木梨餑餑,塞進嘴裡。嘿呦,牙差點兒沒咯嘣了。老爺子,您是奸商啊!這餑餑也忒硬了點兒吧,是當板兒磚用的嗎?
“主任,我們前邊再看看吧。”
刁蠶輕輕扶了周宇一把,眼神閃爍。大都督明白的他的意思,這些髒兮兮的東西也能叫食物嗎?這是窮人們交易的商品。
“老人家,餑餑別賣完啊,等我一會兒回來還買!”
刁蠶、大飛、麻鴣幾乎是生拉硬拽把大都督趕走了。其實,周宇只想嚐嚐味道,久違的味道,而已。人爲什麼會想吃家鄉美食?因爲可以短暫地緩解思鄉之愁。
繼續往前行去,費力地穿過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羣,周宇四人來到大宗貨物交易區。這裡的交易,大多是論車和箱的。五族專職貿易的達官貴人和杜班西亞出名的大商人大多雲集於此。此時大集雖然剛開始,兩邊搬搬運運、吆五喝六的聲音就已甚囂塵上。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周宇眼中。
“這不是墮落先生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周宇一個跨步上去,笑眯眯地伸出手,擺出主動示好的模樣。
“幸會、幸會,這個不必了吧。”
墮落扶了扶眼鏡,用手臂搪開周宇遞過來的手掌,假裝漫不經心地在他身後幾人身上掃了一眼。有昨天大殿之上指認柔蜻的更夫、一個穿着翼族兵服的士兵和蟲族準族長刁蠶。
身後幾個大漢認出了周宇的樣貌,想到他拐走了噗喜團的臺柱子,剛要起身發難卻被墮落先生一把摁了下去。
“大集市之時,我不與你多做計較。那筆賬咱們有的是機會算,就算我放過你,有些人還是不會讓你好過。總有一天,會教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墮落語氣平和、表情波瀾不驚,說出如此狠話就跟打個招呼一樣稀鬆平常。大都督何嘗不明白他話裡意思,不就是厝靈嗎?老子要是怕了他,昨天在大殿之上就不會站出來揭穿他提線木偶的把戲。笑話!
“哈哈哈,墮落先生客氣了。在下早就後悔來到這裡,不知哪位高人那麼有本事,能送在下一程,我可是感激得緊吶!不過在走之前,在下還得辦件事!”
墮落陰森森地微笑着,慘白的牙齒映得人一陣眩暈。敵我雙方都在等着周宇透露,他要辦什麼事。
“在下得,給您和厝靈大人選塊風水寶地,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總不能葬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啃齧了骨頭就不好看了。對不對?”
“你、你,我。。。”
“什麼你啊我啊的,你要稟告厝靈大人是不是?趕緊去、現在就去,我要是怕了、慫了、腿軟了,我是你奶奶生的。還有一點,我告訴你,墮落!不要天天逞口舌之能,那玩意兒沒用。實幹興邦、戲子誤國,這道理你不懂嗎?”
大都督翻了個白眼兒,徑直向前頭去,路過時用力推開墮落身後的兩個壯漢。諒你們也沒本事在蝶城的地盤動老子,尤其是在大集市上。
還真不是周宇小看他們,他是把人心分析得太透徹了。墮落先生是什麼人?一個跳樑小醜而已,與其他戲子有什麼區別?無非是聰明瞭一些。但歸根結底,他還是一個小丑。
與經歷過血雨腥風、刀光劍影,甚至死過幾回的亡命之徒相比,真的不值一提。正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有能耐推翻羈莽和斐莉的人,害怕一個演雜技的嗎?有本事造反的人更不會跟雞鳴狗盜之徒一般見識,站不到一個舞臺上。
墮落想維持現狀,甚至能通過巴結厝靈改變自己的命運,混個一池半城的那是最好,從此以後就有了“大名”的身份。放在現在,他也是鹹魚翻身、屌絲逆襲的勵志典範了但是他錯了,錯在哪裡?錯在不把人當人看,這種人最終肯定會死在人民戰爭的海洋裡,不屑周宇動手。
糧食還是第一位的,果然在哪裡都是第一產業。五族大宗生意交易排行榜第一名絕對是各式各樣的食物,勃勃麪粉、粗糧雜糧、肉乾肉脯、整雞整豬、蔬菜瓜果、酒飲茗茶,唯獨沒有種子。不過有也沒用,沒有陽光照射的杜班西亞,什麼也種不出來。
作爲交換,行腳商人們從杜班西亞獲得索慄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煤炭,鐵礦石、粗鐵、大青磚。因爲這裡地下建築數不勝數,混凝土工事和大青磚不計其數,而這些建築材料正是其他大陸乃至屠夢城亟需的,所以也成爲了炙手可熱的脫銷商品。
最讓大都督吃驚的是,產自杜班西亞的鹽巴。原來,整個無主之地的鹽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產自這裡,鹽井是蛇族、魚族的經濟命脈,採鹽業是二族的支柱產業。周宇不禁讚歎,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他給了翼族蝶城,就會給蟲族琥珀,也會給蛇族和魚族鹽巴。那可是,犬族呢?
“犬族的特產品是什麼?”
“看那邊!”
刁蠶漫不經心地指了指挨着蟲族交易站的另外一塊場地,幾十個腳伕如同螞蟻搬家一般,一個跟着一個,賣力地搬運着箱子。
“他們賣的是?”
“犬族出產一種石頭,這種東西十分易燃但是很快就燒成灰燼,比索慄差多了。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屠夢城的老爺們非常喜愛購買這個東西。犬族,幾百年來一直靠這個東西存活。”
周宇走過去,藉着與一位腳伕錯身的機會碰了他一下。腳伕腳下一個趔趄,肩膀上的箱子搖了幾搖,幾塊碎石掉落在地。那人瞪了一眼大都督,罵罵咧咧地繼續搬走。
大都督蹲下身,撿起碎石看了看,放在鼻子下邊嗅了嗅,甚至用一塊用力鑿着地面上遺撒的其他碎塊。
這不是硝石嗎?也就是火藥的重要成分。周宇大驚,原來犬族一直以來都是屠夢城的火藥供應基地,只是這羣未開化之人並不知道火藥是爲何物,也不知曉它有何等的殺傷力。
“主任,這東西有什麼古怪嗎?在杜班西亞,它可是一文不值的。”
刁蠶陪着他蹲了下來,納悶地看着周宇。
“在你們眼裡它毫無價值,可是在識貨的人眼中,這玩意兒可是價值千金吶!它,是殺人利器!”
“殺人?”
刁蠶撇了撇嘴,顯然周宇寥寥幾語並不能讓他心服口服。就這些碎石塊,殺人?是投擲出去把人砸死嗎?
“走吧!”
周宇轉身,若有所思地帶着三人離開了大宗商品交易區。
除了食物以外,第二大交易品是衣物,成衣或者材料都是搶手貨。刁蠶身上穿的這種裘皮大衣肯定價值不菲,因爲動物皮毛大多產自索拉西亞,加上人工的費用,一件大衣少說也要兩袋索慄才能易主。
窮人們買不起成衣,就用索慄、碎珀、碎鹽、碎硝石去跟行腳商人換麻布料。大集市還真不挑食,大到幾百箱的生意,小到一塊麻布頭巾,都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