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先生回到中軍後,整理殘兵後撤了五十里。再向後,就要退到天音城腳下了。
中軍潰敗的消息不脛而走,黑盔武士兵敗如山倒。帕一方面軍腓力迅速拿下了西部要塞雀城,帕二方面軍西庇阿在佔領夙城時甚至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也就是傳說中的“和平解放”。
鬥薙這種人不能留,不是周宇落井下石,而是此人骨骼驚奇,尤其是反骨驚奇,怎麼也不能放在身邊,防止今後再養個魏延出來。於是,名義上他被釋放了,可後來有人在莫平川畔發現了他的屍身,好像是被某種戟戳得滿身窟窿。大都督也懶得去操心,想要他命的人太多,怪只能怪恨也有天意。
“明天就是瞾節了,大人!”
麻鴣遞過來一杯茶水,茶葉早就用光了,這小子給他泡的其實是木梨根粉末。
瞾節,無主之地上唯一統一的節日,四陸同慶。在這一天,四個太陽會重合爲一個,四個月亮也會合體,整整一日一夜。相傳,在遠古時代有四兄弟和四姐妹,爲了驅逐黑暗、護佑大地平安,他們心甘情願化身日月,守衛四個方向。長久不能團圓的兄弟姐妹沒有任何怨言,大愛無疆、無私奉獻的精神感動了上天。後來,天神破例允許他們選擇一日,在天際團聚。
從此以後,就有了瞾。瞾節,由此而來。
“嗯,沒想到時間這麼快!”
即將到來的,是他在無主之地上經歷的第四個瞾節。一眨眼,四年過去了。周宇相當於在這裡讀了個本科,雖然沒有985和211含金量高,但是足夠兇險、足夠刺激。
“麻鴣,咱們搞個聯歡晚會吧!”
“聯歡晚會?那是什麼?”
每逢佳節倍思親,尤其是眼前這幾萬年輕士兵。瞾節不能與家人團聚已是遺憾,若不搞些活動讓他們凝神聚氣、繼往開來,隊伍可怎麼帶啊?
就這麼辦。
“內什麼,開個會啊!坐、都坐吧,站着幹什麼?”
周宇擺了擺手,老蝮和妮卡等人悉數落座。自從放掉墮落後,蝮青紅跟大都督始終保持着一定距離,面對面都不說話。一個怪另一個不讓復仇,另一個怪一個引火燒身。這一切,直到五月花甦醒,周宇親自給她敷了幾服博拉達活着時調配的草藥纔算緩解。
“開個短會啊,就一件事!”
周宇清了清嗓子。
“明天就是瞾節,我想搞個聯歡會。”
大家的疑問同麻鴣一樣,在大都督解釋後一個個茅塞頓開、醍醐灌頂。日了假狗的,怎麼總被灌頂。。。上學的時候沒被灌夠?上班後的增持也沒效果?
“聯歡會,很簡單!說白了就是三項:第一、總結務虛;第二、表演節目;第三、大吃大喝。當然,還有第四項,但那些有情人終成眷屬、雙宿雙棲的事情我不干預,有本事的人抱美人歸,沒本事的人抱男人歸!”
衆人似乎明白了什麼,此前在各個大城市,歸巢之日和瞾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兩天,圍繞它們的慶祝慶典早在一個月之前就會拉開帷幕。做買賣的指望這兩天有個好彩頭、好生意,當官的和打仗的期待這兩天放假,回家與家人團聚。
而滿街的張燈結綵、琳琅滿目、噴火轉圈意味着,辛苦了一年的杜班人,應該好好歇歇了。南征北戰的戰士們,更應該好好放鬆放鬆。他們,比奴隸兵更苦,不僅時刻面臨死亡威脅,而且還要與親人天各一方。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瞾節自己在哪裡度過,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瞾節家人奉上的是熱酒還是冥燭。
“這樣,刁蠶兄。你負責第一塊兒,總結務虛這一塊,方方面面地你統得全面一些,別稀湯寡水、穿衣戴帽的,要乾貨、要態度、要方法,行不行?”
刁蠶肥嘟嘟的臉蛋子顫了顫,只有周宇看明白了他是微微點了點頭,不知道的以爲這位中年油膩男嚼着口香糖呢。
“節目這一塊,凱茜你來負責吧?你人漂亮、人緣好,技術又全面,讓你負責策劃籌備、舞臺舞美我最放心不過了。”
碎鱟和伏蟒就納了悶了,這特麼跟技術有什麼關係?技術最全面的姐妹不都在窯子裡面嗎?
“晚宴的事情,交給你負責吧,老蝮!請一定確保用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兒。兄弟們不容易,吃完這一頓年夜飯就要奔赴最前線了,能不能看到下一個瞾節我心裡也沒譜。就當最後一頓,吃個毀天滅地、喝個六親不認,行不行?”
老蝮對伙房裡的活計有些心理陰影,不久前鬥薙就是在伙房給全體高階軍官下的毒,不過好在大都督使用無線通聯裝置滷煮火燒提前截獲了情報,提前布控、以假亂真,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浩劫。
縱是如此,他還是樂得屁顛屁顛地應了下來。
“至於最後的賽可惜大趴體就交給我們尊敬的妮卡總司令——”
“滾,你個天殺的。”
“散會、散會!唉、唉,別揪、別揪,放、放手!”
只有一天時間準備。在這一天裡,統籌、評估、分工、部署、協作、動員、彩排、設計全都得完工,你還得彩排吧?你還得采購吧?最近的城市虹城,快馬往返一趟也得四個小時。
好傢伙,只見整個大營破馬張飛、亂馬櫻花、五馬長槍、醉馬天堂,處處歡聲笑語、人人喜氣洋洋、屋屋張燈結綵、舍舍叮叮噹噹。
周宇端着茶碗,從中午開始巡視,嘴角裂到了耳根子,指指點點地不亦樂乎。
“我說麻鴣,你這姿勢不對啊,你得浪起來你知道不?手型、唉,不是,你看我、看我的手型,對!來吧,就是這樣,這叫蘭花指。跳廣場舞你沒有蘭花指不行!”
“刁總、刁總?我特麼真得喊你一聲總了。你看看你這叫啥玩意兒啊?這就是總結啊?我不說了嘛,不要言之無物、不要腳不沾地。你看看你這個,這裡寫的什麼完成六項工作,主導四次典型戰役。哪六項具體工作,沒有寫、你後面是有例子,但沒有寫全對不對?主導了四次典型戰役?據我所知,那四場仗有三場你們都是配角,所以寫主導肯定不合適,你得些積極參與或者全力推動,對不對?我說你你還別不愛聽。這公文寫作啊。。。唉,來了、來了!我先去老蝮那邊,一會兒回來我再幫你把把關,你先自己改着。”
“什麼事,老蝮?哎呦,嫂子也在吶?”
“內什麼,大都督,有個事兒跟您商量一下!”
“還商量啥,這伙房裡的事情不說好了嘛,全權交給你負責。你人不夠用?我從虹城守備裡再給你調五百,夠用不夠用?”
“不是、不是,大都督。是、是這麼回事,您看我跟花兒年紀也不輕了,咱們跟年輕人比不了,人家是活一天是一天,咱們是活一天賺一天。”
老蝮看了一眼五月花,倆人老臉相映紅,紅的像超市掛賣的紅秋褲。
“你、你們,是想趁機會把事兒辦了?”
“對對對,還是大都督善解人意。”
老蝮搓了搓謝頂謝的一塌糊塗的“秀髮”。
“不是,據我所知你們的事兒不都辦了嗎?”
“沒、沒有啊!”
老蝮滿臉驚恐,五月花一臉慍色地看着他。
“你們在火輪上辦了多少回?那天晚上我一眼都沒合!”
“大都督你!”
“哎呀、哎呦呦!”
老蝮的耳朵好像被提開縫兒了,周宇都感覺到疼。趕緊跑,腳底抹油吧!
滿眼的緊張,滿屏的忙亂,大都督卻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你在想什麼?”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飄入憑欄而靠周宇的耳中。
“我在替他們高興。”
“高興?爲什麼高興?”
“我感覺到他們很開心,很享受。如此暢快開懷和樂在其中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長久以來,他們的訴求都是這樣簡單,而我卻一直裝作瞎子。”
“嗯,好像的確與以往大相徑庭。”
“在我家鄉的語言裡。兵,是一個人扛着一座山。你想想,那需要多大的力氣和多大的勇氣?當兵,就是一羣人咬着牙關,靠着一口氣把肩膀上山一樣的重擔扛起來。當兵,比做人難多了。”
“沒想到,你還是個有學問的人。”
妮卡側過身子,仔細盯着周宇的側臉。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感覺這人也沒有那麼討厭。蒼老,最近快速佔據了這張臉的絕大部分地區。
“呵呵,學問?學問是學出來的,也是問出來的,但絕對不是考出來的。如果有機會,我介紹你上一個電大,網址是三達不溜。。。”
妮卡早就習慣了他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竟然也不惱他,輕輕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一股暖流傳遞下來。周宇感到很溫暖,且有關心和體諒在裡面。
“你一定到現在還不理解我爲什麼放了墮落先生吧?”
“是的,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無論如何,我都該支持你。因爲,你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沒有你,我和起義軍不知道已死掉了幾次。”
周宇知道她說的是蝶城那一次和莫平川的這次。
“我把那首詩紋在他的臉上,是讓他成爲一個移動的廣告牌,行走着宣傳黑洞人的可怕,給予厝靈乃至黑盔武士強大的心理威懾。這是心理戰!”
“此外,還有另外一層深意。我來問你,如果讓你去禍害一個單位的領導層,你會怎麼做?”
“禍害?是破壞的意思嗎?”
“對,差不多。打個比方,假如現在厝靈聘你當秘書,你如何能夠讓他的黑盔軍團江河日下、一蹶不振?”
“這個、這個我沒有想過。。。”
“我知道你沒有想過,你也沒有做過。因爲你不可能遇到,而我生活的那個空間,經常會遇到這種事。”
“爲什麼呢?人爲什麼要破壞自己的集體呢?”
“當然是有原因的。首先,是爲了利益。如果你是修欄杆的,欄杆只有總壞你才總能夠有活兒。有活兒你才能賺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自己去掰彎它、剪斷它。同理,破壞公路的都是修公路的;下課給學生補課的老師都是上課不傾囊相授的。。。”
“其次,是爲了政績。有的部門和領導是分管業務的,畝產十萬斤他臉上有光,帶隊去大會堂領獎。可有的部門不是,有的部門是以檢查監察爲任務的,指標考覈和績效排名也靠這個,沒有人出錯怎麼行?沒有人犯事怎麼行?那我們年終總結寫什麼?沒得寫、沒得說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主要領導發現你常年無事可做,開始在心裡重新掂量你們存在的意義和必要性的話,事情就大條嘍!”
“所以說,必須得有人出錯、必須得有人落馬,必須得有人爲了我們繼續存在和可持續發展下去而犧牲。更何況,沒有績效沒法跟上級單位行文申請經費。沒有經費,就沒法報銷兄弟單位來訪的飯費、招待費、車馬費、服務費,那自己單位的工作人員和家屬去外地也就不好意思讓人家接待了吧?就得自掏腰包,可是習慣了工資卡分文不動的你不可能願意掏這筆錢,更不可能習慣一種從體面到算計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