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銀狡作爲一個犬族人,帶着人出現在犬族城市狸城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讓大都督納悶的是,這些人的行跡有些可疑,似乎在避着什麼人。
不過,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而已,人家也沒有害自己的意思,周宇自然不會對這種疑竇浪費心思。他裹了裹衣襟兒,漸入夢鄉。
夢裡,周宇看到一片汪洋大海,比崤嶢之海還要大上許多。佇立在海之前,看不到彼岸、看不到希望,沒有任何人陪在自己身邊。突然間,從遠及近掀起滔天巨浪,彷彿海水裡有巨獸要衝出來一般,整個大洋從海平面開始疾速上升。
大都督轉身撒腿就跑,可怕的是爲什麼寸步也挪不開呢?他低頭一看,無數張醜陋的嘴臉彙集成了海邊沙灘,他正踩在一張張扭曲的面孔之上。那些鋒利且裸露在嘴脣外面的牙齒死死咬住了自己的鞋子、褲腿和腳踝。
呼,從噩夢中醒來。看到身旁熟睡着的薇婭和假扮薇婭下半身的139,才緩緩恢復平靜。原來是一場夢而已。
地下城沒有特別的時間觀念,生物鐘都是紊亂的。日也是日,日也是夜;夜也是夜,夜也是日。無論你什麼時候走在她所謂的街道上,都有人在行走、逗留、交談、躲避,其中不乏一些獐頭鼠目、牛鬼蛇神之輩。
周宇打算走一走,瞭解一下眼前的狸城。說不準,可以套到一些老魚的消息。這個老雜毛,害苦了老子,也害死了蜥女。雖說不上跟他不共戴天,但忝兒們這次可真的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守衛大哥,呼呼。這天兒不早了,還值班吶?”周宇擡頭望了望天空,搓着雙手跟王城門口的衛兵打着招呼。其實,天上毛也沒有,漆黑一片,他還以爲是在索拉西亞。
那衛兵長着一張豬腰子臉,滿臉雀斑。右臉上有一顆大大的黑痣,上面長長地滋着幾根毛。左臉上黥着亂七八糟的印記,擺明了是個下等人的出身。看到有一個連自己都不如的流浪漢來搭腔,居然把胳膊抱了抱,拿出盛氣凌人的架子。
“哪來的野狗,快滾!否則別怪我鞭子無情!”
衛兵說着,伸手從腰裡拔出鞭子。
“呃,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是、是個腳伕,做些小買賣,今兒頭一次到狸城來。人生地不熟的,買賣不好做,就想找個好心人打聽打聽。看大人您天庭飽滿、地闊方圓,日後定會大有作爲,所以特來請教請教。”
衛兵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雖然他知道眼前這個屁精說的話虛僞至極,可誰不愛聽馬屁呢?誰又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呢?周宇的說辭,人家照單全收、一點兒沒退回來。
“算你小子識相,你是做什麼生意的?”衛兵的態度轉暖了一些,離開旁邊那些打着哈欠的同僚,向周宇這邊靠了靠。手裡的鞭子,也重新別回了腰際。
“大人,不瞞您說,小的是個走鵑,做賣魚生意的。”
“噢?是個走鵑。”衛兵免不了上下多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人。人販子這種活計,一般都是有組織、有章程,非法組黨結社才幹得了的,類似周宇這種刷單的玩兒法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難免有些驚訝。
爲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周宇從刁蠶那裡出來時候尋個氈帽把自己的頭髮遮住了。此時他表示尊敬地拉了拉帽檐,俯在衛兵耳邊說:“不過,小人走的是高端路線。手裡的貨色都是上上之品,客戶皆是五族貴族。一般的買賣,小的還真不屑做呢!”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索慄,足有十來顆。趁別人不被,一把塞進守衛的懷裡。拿出手後,又意味深長地在他前胸拍了拍。
“你、你這是。。。”守衛把手伸進懷兜,一摸就知道了來人塞的何物。讓他疑惑的是,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走鵑爲什麼給自己送禮。
“大人別見外哈,小的跟您相交甚歡、一見如故,這點兒、這點兒小意思權且收下、收下哈!”周宇湊得更近了,生怕旁邊其他衛兵看出馬腳。
“咳咳!是狒村來的啊,什麼?有話捎給我?”衛兵乾咳了兩聲,壓了壓帽檐,提高了調門朝旁邊嚷了一句。
“喂,幫我盯一盯。我同鄉來了,說兩句啊!”雀斑男揚了揚下巴,拉着周宇的袖子朝拐角處走去。
“大人,您。。。”
“說吧,你想幹什麼?”
嘿嘿,周宇就喜歡痛快人。做人還是做官,千萬不要遮遮掩掩、掖着藏着,像安東尼那樣太累,這位大哥多好,一張嘴就談正事兒,省時省力還省篇幅。
“大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小的真是仰慕您的絕代風采和絕世容顏。。。”
說着,周宇又從懷裡掏出兩把索慄塞進衛兵手裡。如果剛纔那一把是小打小鬧,眼下這些可就有點兒分量了。雖然是當兵,可僱傭軍的活計無非是包吃包住,平時想要賺點兒外快,歪門邪道都沒有。
“大人,別緊張、別緊張。”周宇發現雀斑男有點兒警惕,連忙摟着他肩膀四下張望了一番,一看周遭無人便露出幾十年沒見面小學同學一般的表情。
“我跟你說,小zei!你可別想收買我,幹什麼出格的事情。大爺我。。。”
“夠不夠?”周宇從後背的包袱裡又抓了一把塞給他。
“你到底。。。”
“還不夠?”又是一把,丁零當啷有些都掉在地上了。
“我特喵的。。。”
“還差數?”又一把索慄塞進雀斑男脖領子裡,涼得他護心毛都擀氈了。
“大爺、大爺,說吧,您有啥事兒?”
金錢攻勢還是奏效的,你看這不是?雀斑男變成了雀巢男,滿臉的騷氣勁兒擠成了鳥窩,差點兒就親上來了。周宇連忙把胳膊支了支,支開貼上來的衛兵大哥。
倆男人太近,他不太習慣。
趁着周宇王后退了一步,那人歡天喜地地把掉在地上的索慄撿起來,渾身上下能盛物的地方塞了個盆滿鉢滿,顯得整個人都腦滿腸肥了一大圈。
“呃,大人。是這麼回事,小的只是個小人物。上面!”周宇朝天空指了指。
倆人一起順着手指朝上望去,漆黑一片、啥也沒有。
“哦,小的是說我們那夥走鵑的老大,讓俺出來打探打探,看看狸城宮內有沒有生意可做啊?”錢撒夠了,周宇纔敢張這個嘴。否則,肯定會被人以刺探軍情爲由投入大牢。深陷囹圄的滋味他不想重溫了。
“這個嘛,要看你們賣的魚合不合城主的口味了。不過,他老人家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我看吶你們還是另尋出路吧。跟他做生意,夠嗆!我這可是大實話!”
“怎麼個夠嗆法兒呢?”
“聽裡面的人說,他老人家有陣子沒露面了,好像是得了、得了什麼惡疾!”
“唉,大人。小的孤陋寡聞哈,多問一句着狸城的城主是哪位大人啊?”
雀斑男瞪大了眼珠子,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周宇,盯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吧?你是新來的還是腦子有問題,狸城城主、鼎鼎大名的銀狡大人沒聽過?”
衛兵的表情彷彿在問:砂鍋大的拳頭沒見過?
銀狡,就是風輪號上見過的那位?他竟然是狸城的城主?周宇把頭偏向一旁,滿臉的難以置信。
“銀狡?可是一位柳葉眉、高鼻樑、尖下頜,白白淨淨的男子?”
“說什麼呢?你說的是娘炮吧?銀狡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黑旋風、坐地炮,倒拔垂楊柳、氣吞山河萬里如虎。什麼柳葉眉、尖下頜?老弟你是不是最近沒找粉頭,氣血上涌了吧?”
衛兵一番連珠炮,把自己的主子捧上了天。可這就大都督有些費解了,按他這麼說,自己見到那個銀狡跟他的城主大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啊?難道,這裡重名的人如此之多嗎?妮卡也可以重,銀狡這麼偏的名字也可以重嗎?
“真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周宇想再確認一遍。
“真、千真萬確的真!不過話說回來,你問這個做什麼?不是想刺探軍情吧?”
要不是看在幾十顆索慄的份兒上,雀斑男才懶得陪周宇拉這麼久家常。不過,眼看着他越問越接近軍事機密,雀巢男免不了築起了心裡防線。
“嘿嘿,大人說笑了。您看小的這一身,就算刺探了軍情能掀起什麼風浪?估計就是帕裡拾大人親自見到小的,都不屑用力碾死,只會把在下當個螞蟻,給放了!”
“那倒是,諒你也沒那麼大本事。”衛兵上下打量了一通,發現此人不僅形容猥瑣,甚至腿腳還不利索,於是徹底打消了顧慮、放下了戒心。
從宮門返回歇腳的街頭,周宇一路都在琢磨。老魚說用狸城來跟自己換通往索拉西亞的秘密,也就是說狸城是在他手裡掌控。可衛兵偏偏又說,狸城的城主是銀狡,而他口中的銀狡跟自己在風輪上見到的那位完全就是兩個人。
這些謎團,到底如何解釋得通呢?看來,只有越靠近這位城主大人,才能越接近事實真相。好在大都督從來不是花錢不辦事、花錢只辦一件事的人,出小錢辦大事、鐵公雞斗大傻子,一直是周宇堅持堅守的人生準則。
在把隨身帶着所有的散碎索慄一股腦塞給雀斑男以後,他給那衛兵佈置了一個任務。起初,人家是不願意接單的,可當周宇對他說“你不願意幹估計旁邊那幾位大哥中肯定有願意的”之後,賊眉鼠眼地揣好索慄,心甘情願地領了任務去了。
周宇讓他給自己找個機會進城去,搬磚、擦桌子、挑大糞都行,只要能進去什麼雜工雜活兒他都能幹。如果是個綠林好漢,衛兵大哥可能還心有餘悸,可眼下就是一個瘸子而且孤身一人,就算讓他進了宮殿又能搞出什麼名堂?
果然,不出兩日,雀斑男一臉厭煩地尋來,用力朝着躺在地上爛泥一般的周宇蹬了兩腳。
“嗨?還睡、還睡?你託那個事兒有眉目了。最近城主宮裡正缺幾個夥計,你幹是不幹?”
“幹,哪能不幹呢?”周宇一個鷂子翻身就彈地而起,完全不像一個有腳傷的人,有機會進王宮還不去,那大都督絕對是腦子裡進水蒸氣了。
杜班西亞亂得很,任誰當上城主都敢命名自己爲人王,居住的宮殿就叫王宮。可惜的是仇蝰、虎鯨、高獺、雄蛛和廢鴕五人熟視無睹、放任自如,導致局面更加混亂,魑魅魍魎橫行。
打發了雀斑男,周宇帶着139和薇婭出了城,把二人安置在距離不遠的一個小村莊裡。那裡人煙稀少,好在盡是些逃難病罹之人,沒有哪個有興趣關心周圍多一根蔥還是少一頭蒜。僞裝成成年人的一女一機器,反倒似是找到了桃花源,歡喜得緊。
“記住,哪裡都不要去。包袱裡有吃的,吃東西趁沒人的時候。人前別外露食物、別說話聊天、別朝三暮四,總之就是一個字——安全第一。聽懂沒有?”
“聽懂了!”
“墨跡呢!”
“你再說一遍,139?”
周宇佯裝從地上撿石頭,139嚇得一溜煙滾到遠處。
進宮之前,大都督特意找了個剛剛燒燼的索慄,碾成粉末均勻塗在臉上。好傢伙,整個臉如黑炭一般,比塞拉利昂來的還要黑上幾分,不呲牙絕對看不出來這是個活人。
沒問題,就是他了。僞裝後的周宇洋洋得意地朝宮門走去。
“哎呀,你怎麼纔來啊?輪班的都走了,害我多守了一崗。算了、算了,給你帶上這個、披上這個,進去吧。”說着,雀斑男遞給他一頂紅色的氈帽和一個麻布馬甲,催促他趕緊進去聽候吩咐。
“不好意思,大人!實在抱歉、抱歉,剛纔肚子不太爭氣,走了兩趟吸貨。讓您久等了!”聽得好惡心,雀斑男搡了他一把,讓他閉嘴。
“對了,進去以後,找那種戴綠色帽子的人,他們都是總管。該幹什麼聽人家安排就是了,記住千萬不要惹是生非,也不要說是我把你帶進來的。咱倆誰也不認識誰、兩不相欠,懂了嗎?”
衛兵大哥摟着周宇脖頸子,也沒問他爲什麼突然變成了一張大黑臉,口花花地叮囑着注意事項。大都督十分了解,歸根結底就是咱們一錘子買賣已經做完了,你想當公務員我收了錢,也幫你辦了事兒。至於這個名額哪裡來的,還有日後各自的去處,大家心知肚明,別糾纏不休。
這樣是最好,省力氣了,免得我還要殺人滅口。周宇抖了抖肩,腳底下抹油似的,一溜煙跑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