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耳畔傳來風輪均勻的況且聲,周宇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他朝二皮狗比劃了一個美式軍禮,算是感謝。
“我說你小子膽子也忒大了些吧,竟然敢得罪墮落先生。那傢伙算是杜班西亞有頭有臉的人物之一,雖然是個賣藝的,但在天音城有點兒勢力。”
周宇不明白二皮狗口中所謂的勢力是什麼意思,是著名的三多還是什麼。什麼?你不知道三多?古惑仔裡面有講到啊,兄弟多、馬子多、傢伙多,三多嘛!不是許三多。
“多謝兄弟拉一把,日後。。。”
“別日後了,今日事今日畢吧。我也是看在這個的份兒上!”二皮狗拍了拍身旁的牛皮袋子,周宇給了他整整一百根白條兒。他不知道這種巨型蜈蚣在杜班西亞的價值,如果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對今天送出這份大禮哭天搶地。畢竟,讓大都督心甘情願掏錢的人還沒有出生。
像二皮狗這種人最好打交道,人家是有底線的。只要大哥你錢到位,是啥活兒我都會。絕不磨磨唧唧、扭扭捏捏裝清純,騙你加鍾加項目啥的。周宇最喜歡跟這種人做生意,簡單直接、童叟無欺。
“那。。。”周宇說着,腰抵住車廂奮力想站起來,不過那隻骨裂了的腳踝吃痛,做不了這麼大幅度的動作。蜥女在旁邊看着難過,急忙用肩膀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來。這人有今天,都怪她下手太毒。
“老兄,帶着個孩子跑江湖已經是刀尖兒上舔血了。你還拈花惹草、招蜂引蝶,拐騙人家墮落先生的妞兒。在下奉勸你一句:人生苦短、好自爲之。門在你身後,走好、不送!”二皮狗就是直白,連告別的話都說得這麼讓人難堪。周宇勉強擠出了零點五分的笑意,轉身搭着蜥女肩膀,拉着薇婭的小手,第二次打開駕駛艙通往客艙的門。
“唉,等會兒!”周宇一揮手,三人停住腳步。大都督吧嗒着嘴回過頭來,納悶地看着二皮狗。
“怎麼了,想反悔?我跟你說沒門啊!”二皮狗把牛皮袋子從竈臺上提起來,丟到自己身後。雖然是以一敵三,不過這種黑吃黑的局面下,他會怕一個瘸子、一個孩子和一個弱女子嗎?
“不是,不是反悔。在下掏了那麼大一筆、一筆錢。”周宇不知道這些白條兒具體有多少經濟價值、貨幣價值,就當它是貨幣吧。
“嗯,怎麼了?不是幫過你了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掏了那麼大一筆錢,問幾個問題總可以吧?就算是買一贈一,行不行?”
“買一贈一?”二皮狗常年跑在線兒上,哪裡聽到過這麼洋氣的促銷名詞。
“狗哥,我想問這風輪一共有多少站啊?”周宇摟着蜥女,滑膩膩的皮膚傳來久違的彈性。女人,真好。
“多少站?”二皮狗低頭看了看蛇皮袋子。罷了,看在這麼多吃的份上,他嚥了咽口水。
“一共十五站,怎麼了?”
“哦,不怎麼、不怎麼。那狗哥,繞一圈需要多長時間呢?”
“這個嘛,兩個月左右。”周宇知道他是估算,這車既然進出站和逗留的時間可以控制,跑在軌道上的速度當然也就可以控制。所以,時間長短實際上是把握在他手裡。
“這一趟下來也夠辛苦的伐?”大都督湊過來撣了撣二皮狗的帽子,又伸手從他身上掐起一根線頭兒,彈了出去。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沒有問題就趕緊去後面。別煩我,好不好?”這小子脾氣不太好。
“狗哥別嫌小弟煩吶?小弟也是爲你好啊!”
“爲我好,怎麼個爲我好法兒?”二皮狗聽到這裡,眼睛裡煥發出一絲光彩。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大都督還是很同情他的,終日裡跟這些鐵皮打交道,往來全是過客可曾有任何人真正關心過他的冷暖情仇?
“你們開車的活兒倒班嗎?”周宇煞有介事地問道。
“倒班,倒班是什麼?”爲什麼從這小子嘴裡說出來的詞都是這樣的晦澀難懂,二皮狗把手伸進帽子下面,撓蹭着頭皮。
“倒班就是你到站了,下車休息。換一個人上來,接替你的工作。你就可以休息了。”
“休息?我每天都在休息!”二皮狗無所謂地攤了攤手。的確,他這活兒簡直太好乾了,不用維持秩序、不用找孩子斷官司、不用強迫佔座男起身讓位子,自己悶在一節車廂裡醉生夢死。如果周宇沒猜錯的話,他上一次跟人說話應該還是五天前自己上車那會兒。
“哦,狗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休息是。。。”周宇用眼神瞟了瞟蜥女碩大的胸脯。
二皮狗正值年富力強之紀,隨着他的眼神看到成熟女性的魅惑身材,哪裡還能抵抗得住。大都督本想在這兩塊海綿上拍打一番,讓他隔空感受一下那種彈性。可畢竟他是文明人,沒有得到女性允許的觸碰是禁止的,吻手禮和貼面禮除外。
蜥女哪裡不知道二人的意思,連忙把薇婭拽到身前捂住了她的眼睛,又緊張地收了收胸,生怕一個不小心引來對方的毒手。驚慌失措地她不知道這個會變戲法兒的小子想要幹什麼,不過聽他的口氣好像葫蘆裡沒賣什麼好藥。自己當初是演了一齣戲騙他,可是她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實的。她懷孕了不假,她爲他的魔術折服也不假。唯一隱瞞的,就是背後操縱她演戲的導演——墮落先生而已。
“你的意思是?”二皮狗淫蕩地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氣地用眼神猥褻着面前的女子。他居然以爲,這瘸子是想趁機拉個皮條,跟開車的做皮肉生意,跑了十多年車他還是頭一次遇到。
“哦,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周宇一把把蜥女拉到自己身後,這小子雖然會錯了意,不過大都督的目的卻達到了。
“那你在說什麼?”二皮狗沒有什麼耐性了,勉強用盡最後一點耐心把依舊在蜥女胸前遊蕩的目光收了回來。
“噢,其實在下是想問,這麼多年兄弟你都沒離開過風輪號嗎?”
二皮狗側着頭,想了半天后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如果不算進站出站的時候下來,那就沒有過。”
“爲什麼不離開呢?”周宇很納悶這個問題,這個工作又枯燥乏味、又不利於心理健康,甚至連身體健康都會危及到。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不能另謀職業、自謀出路嗎?
“離開?沒想過,上面就讓我幹這個。”
“上面,上面是誰?”
一句話把二皮狗問愣住了。對啊,上面是誰?他絞盡腦汁地想着,多年以前曾經在一個地方,有很多孩子聚集在一起,被不同的人認領走,教授不同的技能。而自己,就學會了唯一一個本事——開車。更準確地說,不是開這趟地下鐵,是看守這趟地下鐵。多年以前的細節,自己怎麼死活想不起來了呢?
“這個你不要問,我也不會說。跟咱們都沒什麼關係,好了好了,你該出去了。”說着,二皮狗就把周宇往後推。他實在不想跟這個瘸子對話了,因爲他問的問題好像都自帶毒屬性,讓自己頭疼欲裂。
“別、別推啊,兄弟。我自己走、自己走!這樣,咱們誰也別把話說死,都留個活口。如果你改變主意了,到後面車廂找我。”周宇說着想從兜裡翻翻名片,轉瞬嘆了口氣又想抽自己耳光。
“改變什麼主意?”
“如果你要下車,我幫你頂班。”
“頂班?”
“就是我替你幹活,你放心自在地去外面玩。世界這麼大,你不想去看看嗎?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要什麼形狀就有什麼形狀的。你考慮考慮哈,狗哥!在下告辭了!”說完,周宇下壓門把手,很快帶着二女消失在黑暗裡。
“想要什麼形狀就。。。”二皮狗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已經關好的艙門。
重新回到第一節車廂裡,已是時過境遷。雖然周宇還是周宇、薇婭還是薇婭,不一樣的是大都督殘廢了,身旁還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孕婦。好嘛,一個黑頭髮、一個黃頭髮、一個綠頭髮,兩女一男、兩大一小,那成年女子的皮膚還不停地幻化着顏色,不引人注目都邪了褲衩兒了。
不過既然是從駕駛艙過來的,沒有點門路或者靠山是不可能的,至少也與開車之人有着密切的關係。慮及到這些,雖然全車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但還沒有人敢貿然出手,像狼女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畢竟還是少數。
“不好意思,借過、借過啊!”周宇被兩人攙着,拖着殘腳在人羣中不斷找着下腳的地方。整個車廂裡雜亂無章、臭氣熏天、煙霧繚繞、魚龍混雜,蓬頭垢面的乞丐有,三五成羣看護着包袱的腳伕有,渾身穿着金屬環、走起路來叮噹作響的匪人也有,一個個盯着自己的眼神裡不是藏着狡詐就是泛着邪魅。
“嗯!”一聲悶哼,兩個壯漢肩膀一碰,拿出足球場上的關門動作擋住了前路,顯然是想給這仨奇怪的組合製造一些麻煩。沒辦法,精神生活實在太少,沒有法治進行時和天網看的優秀男青年們只能靠這種方式來打發時間。
“兩位老兄,可是有事?”
“你帶着個孩子?”
“嗯,對啊!有什麼問題嗎?”周宇微笑着看着那張醜陋的刀疤臉,輕輕拍了拍薇婭的頭,充滿愛意和溫柔。
“我是說你竟敢帶着孩子拋頭露面!”刀疤臉張大了嘴,歇斯底里地從上朝下怒喊着,上下嘴脣黏在一起的吐沫被扯得老長老長才斷掉,周宇擡頭都看到他嗓子眼兒裡的扁桃體了,心裡合計人的嘴居然可以張開到這種角度,怕是再大些一口就能把自己的頭給吞下去。不過,就算你吼也不至於這麼大聲啊?老子耳不背。
大都督惺惺作態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後收手過來用指甲蓋一彈,一坨耳屎呼嘯着破空而出,不知道飛去了哪裡,反正他是瞄準刀疤臉去的。
“你竟敢,我今天。。。”刀疤臉舉起蒲扇一般的巴掌剛要給大都督來記狠的。
“老兄,你最好打死我。”
“什、什麼?”刀疤臉看了一眼同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沒聽錯,我說你最好打死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告訴帕裡拾大人你搶了他的魚!”周宇依舊是抱着董浩式的微笑看向眼前。這幾個車匪路霸的出現剛好救了大都督的急,否則上哪裡去僱人來演這麼一出好戲,給自己鍍金呢?
安靜,整節車廂安靜得很。就連隔斷裡的烤串師傅都停下了燒烤的動作,睜大了眼睛捕捉敢說出帕裡拾三個字人的面孔,任憑剛串上釺子的白條兒奮力扭動着自己的腰肢和千足。每一個人都唯恐錯過一個字眼、一個表情,彷彿眼前這一幕可以帶回去,成爲茶餘飯後最駭人的故事來跟酒友們分享炫耀。
噹的一聲,薇婭腳下踢到了一個金屬器皿,聲音打破了靜謐。所有人愣了一秒鐘,轉瞬恢復了剛纔的狀態。聊天的聊天、吵架的吵架、擼口子的擼口子、狗催的狗催,就彷彿播放視頻時點了一下stop,之後又點了一下continue。
周宇本以爲眼前之人會跟自己確認幾遍,什麼你說的是誰?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哎呀說普通話!信號不好掛了一會兒再打!結果,什麼都沒有。聽到帕裡拾三個字以後,眼前的攔路虎如同被Tom追着跑的Jerry,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消失在自己視線的盡頭。
究竟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存在,讓大都督只要說出它的名字,就令周圍的人如臨大敵、如坐鍼氈、如鯁在喉呢?看來,帕裡拾大人,咱們緣慳一面的宿命就要被打破嘍。我找不到你,不妨礙您老人家找到我。老子我就這樣冒充你,讓薇婭冒充你的魚,踏遍風輪的十五個站,把消息傳到杜班西亞各個角落。我就不信你不來找我。
“吵什麼吵?”噹的一聲,駕駛艙的門被打開,二皮狗頂着熟悉的狗皮帽子憤怒地看着這節車廂。他不確定剛纔是誰,不過那一句“我是說你竟敢帶着孩子拋頭露面”把正在做着春夢的二皮狗拉回了現實,他白脫了褲子。
“呃、呃,我,不是我,是他!”刀疤男看到乘務員發飆有些語無倫次。此時,車廂內所有的眼神全都聚焦在他身上,指認他就是製造雜音的元兇,就連他的夥伴們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出賣了他。沒辦法,情急之下他只好把髒水潑到周宇身上了。
“他怎麼了?”二皮狗追問。
“他、他。。。”刀疤臉還是不敢說出帕裡拾的名字,甚至加上大人二字也不敢。
“你們小心小命,別動他!”二皮狗duang的一聲摔門回去了,留下寂靜一片。撲哧一聲,蜥女和薇婭同時捂嘴笑出了聲,這節車廂可真熱鬧,短短几分鐘內就反覆上演嘈雜、安靜、再嘈雜、再安靜的好戲。
妙,真是太妙了。此刻的周宇樂不思蜀,二皮狗一句“小心小命”無疑相當於給自己扣上一個巨大的光環,比自由女神腦袋上戴那個還大。試問,聽到乘務員喊了這麼一句,你們還敢動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