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腳下的一陣陷落與垮塌,周宇整個人失去了重心,頭下腳上地與碎裂的石像、石座,頭頂的椽木、牆板一齊,向下跌落。在幽幽黑暗和急速下墜的過程中,他用力睜大着眼睛,勉強將瞳孔聚焦,四下尋找着妮卡和博拉達的身影。
可是,無盡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後一點希望,這是要掉到哪裡啊?是深不可測的崤嶢之海?還是岩漿滾滾的地心深處?總之,除了死亡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結束方式。
“咚、咚、咚!”身下傳來巨大的重物如水的聲音,看來暫時死不了了。周宇調整好姿勢,憑聲音算好距離,宛如錦鯉一般如水。儘管已經做足了準備,但冰冷刺骨的地下水還是激得他一陣哆嗦。
好冷啊,可是比冷更可怕的是頭上繼續砸下來的巨大石塊。他藉着空中碎裂螢石發出的微弱光線,辨別着方向。逃,要快些逃出這個落石區域,否則不被凍死也被砸死了。想到這裡,他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向側前方遊了過去。
這是一個龐大的地下水系。周宇遊着遊着,遇到牆壁就扭頭回來。來來回回在黑暗中摸索着這蛛網一般的暗流暗槽,尋找着出口。等等,這樣才黑暗中撞大運不是辦法。周宇勉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鎮靜、平靜,想辦法。
有了,先判斷水流的方向。向下遊游去,水能前進的方向大體人也是可以的。找到下游,就自然找到出口了。
他把手臂舉起做出手刀的姿勢,用掌心和手背比較豐富的神經末梢感受着水流微妙的變化。有了,水是向自己面前的方向流動。周宇跟着水流,一邊遊一邊判斷。
逐漸,前面傳來聒噪聲,先是類似有幾百人在會議開始之前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慢慢地被調大音量,最後震入耳膜如雷鳴一般,就像誰家結婚放的五千響掛鞭點着在身前。
難道,難道是?
周宇憑着記憶中的判斷,發了瘋似的掉頭往回遊。可是越到下游水勢越湍急,這水似乎是藉着重力在下行,此時回頭向上爲時已晚。
臥槽,一個巨大椽木在黑暗中咚的一下鑿在他胸口,周宇明顯感覺到自己一口老血吐了出來。有木頭、有木頭就好,救命的啊!強大的外力衝擊和長時間地喪失熱量,正加速他的意識喪失。在昏厥之前,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上椽木。接着,連木帶人墜落下去。
原來,聒噪之聲來自一個巨大的天然瀑布。地下水隨着水系的蔓延,在這裡向下流去,形成了一個天然瀑布。至於這水來自哪裡,去向何方?沒人知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宇打了一個冷顫,觸電一樣彈了起來。
誰?誰?我在哪裡?
周宇下意識地從後背拔出贖罪之劍,劍尖舉在身前,警惕地四下張望。嗯,站起來了?
他低頭看了一下腳下,潺潺地小溪齊踝流過,歡快而輕鬆,叮咚之聲彷彿要帶走人世間所有的憂愁一般,頭也不回地向前方前仆後繼。
頭疼欲裂,啊!頭好痛。他閉緊眼睛搖了搖頭,使勁回憶着之前的事情。還好,還記得。我沒有失憶。虧得艾拉薇拉給自己縫得這個劍套貼身又結實,要是漂流中失了贖罪之劍損失可就大了,要是找黃大人報銷,金額一欄裡我填多少合適呢?
儘管前路吉凶未卜,但周宇的性子還是那樣乖張。他總是覺得,死都不怕還能怕活着?自己現身說法證明,人死後只是肉體消亡,意識和靈魂會轉移到另外一個時空繼續存在。所以,死有什麼可怕的,無非就是你玩膩了一個遊戲退出來,換另一個遊戲玩。
也正因爲看透了這一切,看透了前世無數的哲學家、神學家、心理學家研究了幾千年關於存在與死亡的課題,把握住與命運之神對賭的遊戲規則,他才能在屢屢遇到險阻和挑戰時,選擇最爲果敢且正確的選項。
布穀!
嘰吱吱吱吱!
周宇在小溪邊找了個大石頭坐在上面,脫下應許之足,倒着裡面的存水。手向前胸內裡一摸,火種雖在可是已然泡的不成樣子,取火就甭想了。
擡頭向天空望去,只見天幕正由深藍轉向淡藍,周圍滿是筆直而立的參天巨樹,樹冠茂密而緊湊,從筷子籠一般的樹幹縫隙中,幾縷金光鍥而不捨地照了出來,照在周宇臉上,也帶來了一絲暖洋洋的氣息。
日出了。
我這是泡了一宿啊!周宇搖了搖頭。
“妮卡!”
“博拉達?”
周宇不敢大聲呼叫,怕引來野獸或野人一類,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只能用可傳播十幾米的分貝聲音,逆着小溪向上尋去。一邊喊一邊警覺地四下觀察着。
別說,早起還真有點兒餓了。來個餑餑吃吧,周宇喜滋滋地向懷裡又一掏。好嘛,餑餑拿不出來了,貼在內衣上泡成了渣滓。唉,餑餑沒有了,糊糊倒是能摳出一碗。
周宇不急也不惱,比這倒黴的事情多了,這算老幾啊!原來上班的時候,領導一個電話,不管幾點你是不是得起?是不是得去?你生病住院了,領導來探望過嗎?還別說,還真來過,主要是爲了照照片回去發簡報。
把前胸的餑餑渣滓用溪水洗了洗後,周宇又脫了個精光,躺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面翹着二郎腿,旁邊晾曬着衣褲鞋帽。
唉?你還別說,這地方怎麼沒有捕風城和車車部落那麼冷呢?甫是日出,陽光未及。一夜的冰寒並未使大石寒徹透骨,躺在上面卻是暖洋洋的。真是奇葩!想那麼多幹嘛?還是儘快晾乾衣服趕路得好。
“小呀麼小二郎——啊,揹着那書包上學堂。。。”微風吹得他舒服得緊,不由得得瑟着唱了起來。攤開手臂從腦邊揪了根草棍叼在嘴裡,他也學着妮卡的樣子,好不悠閒。
窸窸窣窣,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響。雖是微弱,但周宇聽得十分清楚。別看他擺着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可腦子始終在思考着,耳朵始終在警惕着。一個鷂子翻身,他三兩下穿好乾得七七八八的衣服鞋靴,背好寶劍隱在叢林之中,從漆黑處向這裡觀察。
叮呤噹啷、叮呤噹啷!一陣急促的鈴鐺聲,緊接着數十個身上畫着古怪圖案,臉上抹着白色染料的人從林子另一側鑽了出來。這些人頭頂用五彩斑斕的鳥羽裝飾,身上披着獸皮,手裡提着長矛弓箭,一臉的凶神惡煞。這是一夥兒野人,還是神馬東西?印第安人?非洲食人族?
“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一個一臉橫肉的標槍男衝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說道。這青年身材算不上魁梧挺拔,不是那種外練筋骨皮的練家子,面孔雖被白色圖案遮住部分,但難掩住清秀而俊朗。獸皮披在他身上,不似其他人那麼可怖,反倒有點兒像一件時裝。
呸,周宇輕輕啐了一口。這鬼地方,還能遇到美男子?老子這輩子最討厭別人比自己帥了,詛咒你今晚沒有炸蠍子、炸毛毛蟲、炸蜘蛛吃!
“噢?果真看到了?”那男子悠悠問道。
“領主,我發誓絕對看到了,剛纔聽到這裡有呼喊之聲,小的就過來查看。從遠處,喏就是那裡看到一個異鄉客在尋找着什麼。這不,馬上就去通知您過來了!您想啊,我就是騙誰也不敢騙領主您吶!”那橫肉標槍男苦笑着說。
“諒你也不敢!給我搜!”俊美男子一聲令下,幾十個野人拉開架勢,地毯式地向小溪這邊探了過來。周宇心裡暗叫一聲不妙,屏氣提臀,躡手躡腳地向密林深處退去。
“咔嚓!”一聲脆響,周宇憋個苦瓜臉低下頭去。尼瑪,什麼時候踩斷枯樹根不好,非要現在踩。
“在那裡!”一聲厲喝後,無數羽箭朝他射了過來,周宇連忙背靠着一棵大樹擋住身體。鏘鏘幾聲,羽箭沒入樹幹寸許,也不知是驚的還是嚇的,周宇背靠着大樹擦了擦汗,全是白毛汗吶!
也就是在這十秒鐘的工夫,他被包圍了。他擡頭一看,好嘛!抓我一個人,你們來了四十多人,我有那麼重要嗎?
“你是什麼人?”俊美男子走過來,扒開十多柄對着周宇的長矛,問道。
“我是個路人,路人甲乙丙丁那個丁就是在下了。”越到這種時候,周宇越是冷靜異常,他口花花地打着哈哈。
“噢?路人,那你爲什麼是黑色頭髮?”男子指了指他的頭髮,周宇哭喪着臉低下頭去。尼瑪,我就說走之前應該染個發吧,也好渾水摸魚一下,藍色雖然不。。。
等等,藍色?周宇驚訝地擡起頭看着周圍這些獸皮男模隊,這些人?頭髮是金黃色的!
金黃色?金黃色,他在腦海裡搜尋着很久以前那個老者達裡巴曾經說過的話:“西邊的大陸叫索拉西亞,境內密佈着雨林和沼澤,開滿了奇花異草,要塞城堡名爲醉花城,子民大多是黃色頭髮的。”
不會吧?讓我捋一捋哈,五千塊錢是誰喊的。噢,不是,我是怎麼來的。從庫茲西亞邊緣,坐癩蛤蟆牌電梯到崤嶢之海。沒找到復活之草卻看到了巽王神廟,然後拿了憐憫之翼,大翅膀縮水變成小簪子,最後垮塌、墜落、漂流到這裡。
如果假設這裡是索拉西亞,那就是說從崤嶢之海的支撐臂崤山或者嶢山的內部,有一條天然通道可以通往索拉西亞。這個通道因爲巽王殿的覆沒才得以暴露出來,周宇佔了個坐順風車的便宜。這下被圍困也說明了:順風車的確總出事。
“領主,這小子不會是個傻子吧?”又一個相貌猥瑣至極的獸皮男賤兮兮地貼過去,對着那被喚作“領主”的人說。想來是看周宇半天張大了嘴巴,目光呆滯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做出了這種判斷。
“喂!問你呢?怎麼是黑頭髮!”幾個長矛兵向前懟了懟長矛,怒斥他道。顯然在他們看來,這人不是傻子就是惡意對抗本地地方行政長官,作爲城管隊員就算不能還世界一個和平但是欺負欺負傻子總是可以的。
“噢、噢,聽見了、聽見了幾位大哥,這位領主大人。小的、小的叫法克米,初來乍到、路遇寶地,借宿一宿、不知深淺,擾了各位的清修閉關實在抱歉抱歉,內什麼?你們開山栽樹,收多少錢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法克米?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爲什麼是黑頭髮?”那俊美男子目中寒光一閃,周宇看到了冰冷的殺意。但是聽到他說法克米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笑。
“噢,稟告領主大人,小的、小的自幼貪玩,不慎吃了一種怪草,不久後就變得頭髮、眼睛還有下面,都是黑色的了。村裡老巫婆說,這是中毒了,沒法治嘍!不信,您看?”周宇說着就要脫褲子。
“放肆,穿上!”美男子一聲暴喝,那十幾柄長矛又懟了過來,有些離他的喉嚨不到三寸。
“行行行,我穿還不行嗎?”周宇耷拉着腦袋,無所謂地又把褲子穿上了。
“領主,看來不是奸細!”猥瑣男又來湊話。
“不消你說,我自有判斷!來人吶,把他壓回去,關在奴隸營裡。”說罷,這男子扭頭在衆人的簇擁下離去了,留下四個壯漢,一點兒也不囉嗦,繳他械後三下五除二給大都督捆了個糉子,插在兩根長矛上,前面兩人、後面兩人像擡人去浸豬籠一般把周宇扛走了。
“唉?我說?”
“唉?大哥?”
“哎呀,四位大哥,我說你們就是擡能不能讓我臉朝上啊,這個姿勢我都要吐出來了!”周宇被控得腦袋充血,感覺要腦溢血了。
“老實點兒!”噼裡啪啦,後面連續十來腳踹在他屁股、腿彎處,把他教訓個實實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