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還得好好感謝你啊!”媽媽一聽,杏眼一挑,說出的話似乎也帶了幾分風情。
爸爸微微臉紅,正了正顏色,也嚴肅起來,“這錢,湘琴上學是夠了,可是……”爸爸沒有說完的話,媽媽哪裡不知道,剛剛還掛着笑容的臉忽的就換上了淡淡的愁緒。
沒有計劃生育的年代,家裡總是少不了孩子。長貴家兩個哥哥,一個二姐,已經算是少的了。高秀玲那邊也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作爲老大,還是個女兒,在那個普遍重男輕女的年代,家裡也不怎麼重視,嫁到這面,也沒有回去過幾次,路途遠是一回事,感情淡也是一回事。上次孃家來信,家裡唯一的男人就要成親了,那裡又是要送一番禮,這更是給這個本來就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
“現在工廠也不行了。”媽媽嘆了口氣,看了一眼面容嚴肅的丈夫,“總不能還指望着它吧。”什麼都少不了錢,湘琴上學要錢,弟弟那裡要錢,以後生孩子要錢,家裡養老人也要錢。那個老實的女人,對偏心長貴的公公,對自己生了女孩卻沒有嫌棄的公公,是敬畏的,感激的,老人也老了,她呢,該做些什麼了。現實卻讓她心裡發苦。
誰說不是那個理,長貴也皺着眉頭,深深的溝壑顯得他好像變得蒼老了許多,想起前幾年的好日子,比起現在這拮据的生活,男人也只有無奈。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外面的雪簌簌的下着,深怕別人不知道它的來臨一般,聲音是那麼明顯,溫度是那麼清晰。隔了好一會兒,長貴開口了,“我最近聽鎮上的有些年輕的準備出去看看,”聲音極低,彷彿如自言自語一般,偏過頭,看着已經面露不悅的妻子,還是繼續,“你也知道,改革開放,外面的機會始終比這個小鎮的多,要不,我也……”
長貴還沒有說完,高秀玲就已經紅了眼眶,長貴急了,他本就是個老實的人加上如今的條件,哪裡懂得安慰和浪漫,怔怔的看着高秀玲,全身緊張,除了伸出手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吞吞吐吐吐出幾個字,“你,你,秀玲你別哭啊。”
外面,多麼遙遠的距離,特別是對於高秀玲這麼一個婦人來說,即使和孃家還在一個省,一年也見不到一面,自家男人要出去,還是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那該多久才能見面啊,還有孩子,她會不會想爸爸,湘琴可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父親啊?一連串的問題浮現在高秀玲的頭腦裡,理智上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可感情上哪裡受得了。
見
自家丈夫那忐忑的樣子,心裡又是心軟,反握住他的手,不着痕跡的擡起手,在自己的眼睛處擦了擦,擠出一抹笑容,“你想出去?”
“我哪裡是想出去?”長貴看了眼外面,天已經黑的看不清東西了,只有那簌簌的聲音知道外面在下着雪,靜靜的,無聲的,可是身邊還有一個她,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要是出去了,身邊還有什麼呢?
高秀玲剛抹掉的眼淚不知不覺又掉出來了,不聽主人使喚班,反而越發的洶涌,最後乾脆背對着長貴,低着頭,壓抑着哭聲。自家丈夫聲音裡的無奈和不甘,痛苦和悲傷,一、她哪裡聽不出來。現實啊,現實啊,生生的折磨這人,生疼。
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只聽見屋裡那沉重的呼吸聲,萬物都在黑夜的籠罩下陷入的沉睡,只有這裡,微微的燈光還閃亮着。
“我先出去看看,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麼好,我就把你和孩子也一起接過去,要是不行的話,就回來,再想辦法。”乾啞低沉的聲音終於在靜悄悄的空氣中傳來。
這幾天鎮子裡的人都在算計着出路,就算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妻子和孩子啊。
高秀玲微不可察的點頭,然後從牀邊站起,抖着陳舊破爛的被子,也不招呼一下自己的丈夫,脫了衣服,兀自鑽進去了,緊緊的捏着被子的一角,眼睛似乎有什麼流出來,把東西打溼了。
長貴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不做聲,等着一切恢復平靜,這才嘆了口氣,輕輕脫了衣服,一鑽了進去。抱住背對着自己的妻子,抱得緊緊的,好像一會兒就是分別,“別擔心,別擔心。”他喃喃着,彷彿這麼說着就真的不會擔心一般。
靜靜的夜裡,除了那低沉的男聲,還夾雜着女人壓抑的哭咽聲,聽着那壓抑的聲音,長貴覺得自己心似乎被針刺着一般,生疼,或許這疼實在是太厲害,也有什麼東西要奪眶而出。高秀玲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溼意,哭的更加厲害了,怕吵醒自家閨女,咬着牙,狠狠的壓抑着。
兩人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那已經預期到的分離讓兩人有許多話要說,卻偏偏什麼都說不出來,除了繼續自己的動作。
門忽然被推開,幼稚的童音響起,湘琴揉揉自己的眼睛,軟軟的叫着媽媽,媽媽。
孩子的聲音始終是父母最熟悉的,那讓人心軟的聲音一響起,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擦擦自己的眼眶,掀開被子,打開燈,孩子穿着薄薄的衣服,媽媽趕緊下牀,連衣服都忘了披上。把孩子抱在
自己的牀上,嘴裡教訓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聲音卻充滿了憐惜。
長貴握着湘琴的腳,想要把這雙小腳給捂熱和,哪裡知道自己的手也是冰冷冷的一片,最後把湘琴整個塞進被子裡,放在自己和高秀玲的中間。
聽到媽媽的話,小湘琴癟癟嘴,“媽媽,你和爸爸在講什麼小秘密啊?都吵醒我了。”
高秀玲嘴角一窒,看着女兒亮晶晶的大眼睛,居然說不出話來,看着長貴。
長貴吶吶的伸出手,抱住自己的寶貝女兒,臉上掛笑,“爸爸在和媽媽說以後要給琴琴買好玩的玩具,買好看的衣服,買好吃的東西。”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衝着對自己笑的燦爛的女兒道,“你說好不好啊?”
小小的湘琴,沒有注意到父母那微微發紅的眼眶,也沒有注意到父母的欲言又止,聽到爸爸的話,心裡高興的不得了,懂事的她沒有因爲好久沒有的零食而哭鬧,但那些東西對孩子的吸引力始終是如此的大。裂開嘴,笑的好不燦爛,如滿天的星河,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摟住自己爸爸的脖子,覺得自己的爸爸是如此的好,湊上去親了兩口,嘴裡還不停的叫着,“爸爸真好,爸爸真好。”
父女倆玩的高興,小湘琴也沒有看到背對着自己的母親,臉上欣慰中略帶惆悵和擔憂的神色,眼角卻因爲孩子的笑容也添上了幾分幸福。
大人們的擔憂和離緒沒有影響到小孩子。一連下了幾天的雪,這也成了孩子們最好的玩具。這是除了小黃外,雪是小湘琴冬天唯一的玩樂,那白白的雪就是自己最心愛的玩具,那些小夥伴就是最好的朋友。這一刻,是快樂的,那雪人也被弄的形狀各異,顯出小孩子們強烈的創造力。
“你看你堆的雪人,那麼小?”一個細細的女音不無嘲諷道。
“小怎麼了,你的還是醜八怪呢?”然後指着那個女孩子堆的雪人,“你看,眼睛都沒有了,連鼻子也沒有”越看越怪異,讓小男孩哈哈的笑了起來。
小女孩跺着腳,握着拳頭,似乎馬上就要衝上去揍這個嘲笑自己的人。眼睛四周一掃,衝着還在堆雪人的湘琴喊道:“湘琴,過來,過來。”
被叫着名字的小女孩聞言轉過臉,指了指自己,得到那人點頭後,立馬放下手中的雪團,走過來。她那高筒雪鞋踩過的雪地,被鋪上一層自然的圖畫,還帶着些屬於孩子氣的歡樂音符。“就來了,就來了。”見那人還在不停的招手,湘琴小跑起來,還一邊回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