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沉睡了很久, 已經忘記了歲月在身上流淌過的痕跡，記憶與感情全部填滿。像是破口的河堤，江水咆哮着兇猛灌入, 站在下游的自己沒有任何抵擋地被淹沒。
我抵擋不住這來勢洶洶的感情, 然後沒出息地暈過去了。
昏昏沉沉中聽到了有人在焦急地喊我名字, 叫的是苗湘湘, 我還是那個苗湘湘嗎, 還是已經被千年前的那個自己給掌控了。
猛地睜開眼，眼裡是我臥房的天花板，視線下移, 我看見了守在我牀前的唐敬。眼裡佈滿血絲的他看起來守了一夜，到底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新綠和青竹呢？
看到我醒了, 唐敬欣喜地靠近過來, 剎那間，他的臉在我眼中變化, 成爲了記憶深處最渴望也最憎恨的模樣……
思維斷裂，下意識的出手了，一陣巨響後，唐敬被我一拳打出了臥室。少年如斷線的風箏倒飛出去摔在了門口，甚至撞碎了我的木質門。
我起身下牀, 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少年嘴角淌着血, 黑色的眼睛將我望着, 眼底是不可置信與濃濃的難過。
憑什麼這樣看着我, 難道不是你殺了我嗎。不是你將我最後的希望給撕破了嗎。我放棄了一個妖王的尊嚴，我淪爲了妖界的笑柄, 一個被人類耍得團團轉的下賤貨。
不可抑制的怒火從心底升騰，就像揚起池塘裡被攪動翻起的淤泥，把我整個心境都打亂。
唐敬抹掉血跡，捂着胸口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有拿出那柄伏妖劍，也沒有反擊什麼，只是用那種難過的目光將我望着。
“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趕來，就算你拿回了曾經的感情記憶也沒關係，我就在這裡，要打要殺絕對不會還手……”
“還手？你以爲你能鬥過我？千年前的你不行，現在的你更是笑話！若不是我愛着你，能讓你這樣爲所欲爲！我像條狗一樣追在你後面，你以爲殺了我再給我一句來世相見就足夠了？”
伸手掐住了唐敬的脖頸，將他整個人舉起，因爲窒息而漲紅的臉顯得更爲扭曲。想要捏死他就如捏螞蟻一樣輕易，可我只是這樣折磨着他，沒有再收緊一分力道。
不該是這樣的，快點，唐敬你快點還手！
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很好的控制身體，猶如有兩個聲音在耳邊爭執着、吵鬧着。一個飽含恨意，帶着無限悽楚想讓眼前這個轉世的少年灰飛煙滅，再無輪迴。而另一道聲音卻藏着無限繾綣與依戀，只是多望他一眼，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生也好，死也罷……
這兩道聲音跨越千年的時光響起在腦海裡，可屬於我自己的聲音卻越來越弱小。
原來我纔是最終反派？苦惱地歪着腦袋，我留着眼淚盯着被我掐着的唐敬，他胸脯劇烈起伏着，努力吸入氧氣，就是不肯拿出伏妖劍來刺。
“別哭啊湘湘……”
因爲他的安慰，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也就是在這自我抵抗的間隙中，新綠出現了。他將唐敬扶起後退，我五指收攏，不知道是在惋惜沒有扼斷他的喉嚨，還是留戀那溫熱跳動的脈搏與皮膚。
我揚手將牀板抓起堵在了臥房門口，又施法籠下一層結界，趁着現在還能有點理智，我把自己關在裡面了。
“新綠，你別讓他進來，我冷靜下。”
“家暴好可怕，小朋友快別進去了。”
“我要去陪她！”
“再陪命都沒啦，她還混亂着，快避開些。湘湘還在吸收消化那麼多的感情和回憶，不要火上澆油了。”
我背對着門口，盤腿坐在地板上，確實就如新綠說的這樣。我現在極度混亂，尤其是看着唐敬就更加不受控制，他像是長在了我的神經上，隨便一個眼神行爲就能讓我失控。
這樣子會傷害到他，那些愛恨交織的情緒讓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躲着點對彼此都安全點。
拿回了妖力後，儘管身體還是人類的血肉之軀，但不吃不喝也影響不大的樣子。我這一關，就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三夜，望着窗外日出日落，昨天下了雨，今天天氣很好。
窗外的一切都是鮮活的，我感受到久違的活過的痕跡。
唐敬每天都會來我家，他將食物和水擺放在門外，我從來沒有動過。他每次會在門外說話，我也不搭腔，因爲一說話，我就怕自己說一些詛咒他，傷害他的話。
我躺在地上，門外的唐敬也不說話了。這些天家裡人和顧漣漪打了很多電話過來，我將手機關掉，思緒放空。
這樣下去不行，就算因爲害怕傷害唐敬，而把自己關起來也不行。自我消化，還是在他存在的情況下，這太難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我需要離開這個城市一段時間，去哪裡都好，到處旅遊散心也行，就是不能在有他的地方。
在不能控制的情況下傷害了他，我一定會很難過，儘管這一世的我們並沒有那麼多的愛恨糾葛。只是一場簡單的，帶着汽水一樣微甜的相處，我也覺得很珍貴。
這是我二十多年來唯一動心過的男孩啊。
我想保護他。
“唐敬，你還在嗎。”其實我知道他還在，卻還是如此問了。
“湘湘，我在！”
門外很快響起他的迴應，我慢慢從地上坐起身，走到牀板處站好，與他隔着這不到一米的距離。
“你好點了嗎？你這幾天都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我好擔心你。雖然已經給你的家人說了你沒事，可我很擔心啊。你還在嗎，你還是那個湘湘嗎，我怕的不行……我從來沒有這樣怕過……”
帶着埋怨又帶着可憐的傾述，少年倒豆子一樣對我述說着這些天的害怕與糾結。可他又很快停住了這不成熟的行爲，與他相處的越久，越能發現他脆弱幼稚的一面。
因爲知道千年前的故事而感到不安，而感到愧疚，更害怕我就此消失。
“唐敬，我要離開這裡。”
“你去哪，我陪你一起去，你說過要等我的，你不能這樣丟下我。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現在是誰，不管過去如何，我都不會介意，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笑了笑，“可我現在只能先把你捨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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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湘湘！”
“就算氣呼呼地叫我的全名，我也還是要這樣決定。受到了曾經的記憶和感情的影響，我現在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感受到你的氣息，我就恨不得弄死你，各種情緒困擾着我，又愛又恨。不管你承不承認過去的自己，你始終是他的轉世。”
外面安靜了下來，我還能聽到他有點喘的呼吸，像是氣到了，在努力地平復自己。
“唐敬，不要生氣了，我只是出去散心，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這裡還有我的父母和朋友，我一定會把這份感情和回憶好好接受，再慢慢地排遣掉對你的恨意。正好你也需要好好讀書，好好成長，對不對。”
“……你哄孩子呢。”
“那你是不是孩子？”
“苗湘湘，我成年了！真的被你氣死，你走，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找出來。”
後面的語氣已經開始泄露出他的脾氣與怒火，可現在又打不過我，甚至是連新綠也打不過。我由着他發發火，開始找來自己的行李箱，打開衣櫥。
給手機開機充電，我一邊整理自己的東西，一邊聆聽着門外唐敬的動靜。
直到我收拾好了所有物品，我給爸媽打了電話告知自己的近期打算，也與顧漣漪發了信息。
輕易地將堵住門口的牀板挪開，擡眸我就看見了苦大仇深的少年。
假裝自己是一面牆，他挺直腰桿不讓我過去。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他的胸口，他不受力地向後倒去，差點就摔得四仰八叉。
我看着自己的手，“我真的很厲害。”
唐敬又撲過來，我輕巧一避，他滾到了客廳的沙發下。我想想，之前我拿回了感情，還是把冷青竹給揍了一頓吧，這幾天特別乖，都不過來找我了。
我蹲在唐敬面前，用手指壓着他，少年再起不能，彷彿胸口壓了根定海神針。
“我發現有了力量真好使。”
“你就欺負人！老師，我有點疼。”
“我不是老師了，而且這個身體裡曾經的我，很想欺負你，我已經非常剋制了。”
“……喵、喵喵姐姐。”
“不要賣乖，我不會讓你跟我一起走的。”
我左右看了看，“說起來你的那個小幽靈呢？”
唐敬：“自己去玩了，不用跟着你，它就到處跑。”
我：“這樣啊，它倒是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旅行，你說呢。”
唐敬：“我還不如它？”
簡直要氣死了，可是又打不過，唐敬乾脆不掙扎了，躺在地板上裝死。
“要不你等我兩年，怎麼樣？”
“兩年！你乾脆不殺了我！”
“你都敢偷偷摸摸盯着我兩年，再兩年難道等不起？”
“我現在很生氣，你別和我說話。”
看着他使性子的模樣，我彎起脣，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起身拉着行李箱。
“那就再見吧？”
“……”
這個小公寓搞得一團糟，下個星期媽媽會來收拾，再次把房子租出去。我說了自己想要長期旅行，爸爸話不多問，只是給我打了錢，讓我好好玩。
擁有這樣的家人和朋友，還有唐敬，我不會輸給過去的自己。
當我走出樓道時，我聽到唐敬喊我的名字，那是無可奈何又無處發泄的妥協。
“苗湘湘，我等你。”
沒有優先考慮去買機票，我去了火車站，想先去地廣人稀的西部看看。在候車間坐着，身旁一個人影坐下來，然後托腮望着我笑。
“青竹，什麼事。”從他臉上收回視線，我問。由於前世記憶感情的影響，倒是對他不怎麼討厭，就像看一個頑劣孩子似的。
“甩了他~和我開啓甜蜜旅行吧~”
“看來我是打你打的輕了。”
“我說了，打是親罵是愛~”
“別纏着我了，最後我還是苗湘湘，就算不再討厭你，也不會與你在一起的。”
“你對他難道不是隻有恨了，他傷你傷得還不夠嗎。”
我嘆口氣，不得不認真望向他疑惑的眼睛，這個妖怪不管曾經還是現在，還是不懂得人類的七情六慾。他只是想要，只是好玩，只是模仿。
千年過去了，還惦記着當年被唐敬打的滋味，討厭對方就一直貫徹到底。
我擡手捧起男人略顯懵懂又邪氣的臉，說道：“當時我死確實充滿了怨恨，在重新灌入感情時也恨意滔天。可到了現在，我卻能在恨意□□會到對他的溫柔眷戀。雖然很多的情緒還不太明白，但我認爲，那個時候，於我是一種期盼，一種救贖。”
“我怎麼不懂你的意思。”
“傻鏡子，當時我死，他卻說來世相見，我一定是期待的。如果再也不想遇見他，我會選擇消亡，不再輪迴轉世。只不過當時把回憶和感情分開給了你和新綠，是因爲想讓下一世的自己知道曾經的事。在經歷了這一切後，我才能做出選擇，是再續前緣，還是離開他。”
“……說來說去還是你心裡有他，有那個道貌岸然的悶騷除妖師！他現在還沒變得棘手，我這就去殺了他！”
我施了個定身咒，冷青竹當下被嵌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他氣的哆嗦，我都害怕他時尚帥氣的臉給氣裂開了。
廣播的聲音響起，我等的那趟火車已經進站，我拿起火車票，推着行李箱走去檢票口。
冷青竹慌忙地說：“我不去動他了，你帶我一起去旅行吧！就像以前那樣！湘湘！”
我笑：“也許你可以等下一趟車，青竹，我覺得你該找個喜歡的女孩子。”
“你啊！是你！”
“不對，你從來不喜歡我，你只是覺得好玩，怕寂寞。在我消失的這千年裡，你也找了不少情人，差不多非人類圈子都玩夠了吧，沒有合胃口的？”
“是新綠說的吧，我非燒了他不可！”
不管冷青竹如何乞求示弱還是裝狠耍賴，我都沒有解開施加在他身上的法術。他滿心以爲我拿回了曾經的一切就會憎恨唐敬，然後又變回當年無心無情的妖。
可他還是算錯了，那個我，愛的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