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無數條透明的線,試圖接觸這個世界的一切,而光線卻像一匹匹脫繮的野馬往相反的方向奔跑而去,這讓我視線範圍內所看到的一切既真實又虛幻,真實的是人的心情,虛幻的是那些被水汽籠罩着的建築物。
我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支自己最喜歡的紅南京香菸,點燃了它,也像點燃了這個夜晚。於是,我的很多想法在一瞬間變得觸手可及。我終於開口對一直等待着的於馨說道:“我們可能都聽過一首叫做《愛情轉移》的流行歌,可現實中將愛情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真的是那麼容易嗎?”
於馨向來心思細膩,儘管我言語寥寥,但她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又向我問道:“你還是忘不掉陳藝嗎?……你們之間是不是又發生了些什麼?”
我點了點頭,回道:“就在大概一個多小時以前,陳藝帶着戶口本找到了我,她希望用結婚這種方式,給我們這段20多年的感情一個結果……我差點就從她的手中接過了。”
於馨彷彿能站在我的立場去感受我當時的心情,所以她的表情充滿了複雜,許久之後纔對我說道:“其實將愛情從一個人身上過渡到另一個人身上真的不難,可因爲你和陳藝這段實在是太久太久了,所以哪怕只是聽到陳藝這個名字都會讓你感到糾結,但你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這不恰恰證明現在的肖艾在你的心中佔據了多麼重要的位置嘛!……”
稍稍停了停,於馨又說道:“其實,你在肖艾心裡的位置又何嘗不重,她也有一個陪伴了她這麼多年的袁真師哥。袁真師哥爲她付出了這麼多,何況她更傾慕袁真師哥在音樂上的才華,說一點不喜歡也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卻比袁真師哥更適合她對另一半的要求……想必,陳藝對你也一樣!所以,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堅不可破的愛情,有的只是適不適合,而愛情在我看來更像是一種試探,所以每天才會有那麼的人失戀,然後又開始另一段感情。但你因此可以說,他們和前任就沒有愛情嗎?……實際上肯定是有的,可愛情是一回事,能不能長遠的在一起就又是一回事情了。”
我夾着香菸看着於馨,雖然她頗有感觸的說了很多,但道理卻很簡單,而我和陳藝這段,放在這個簡單的道理裡,實際上也就是相愛,但卻不適合。這並不是我們誰好,或者誰不好的問題,只是命運給我們的結果而已。
……
告別了於馨,我搭上路過鬱金香路的末班車來到了夫子廟,這裡無論是什麼天氣也是一派繁華景象,而曾經的肖艾就住在這附近,能在這裡有一套普通商品房應該就能夠被劃分爲中產階級,何況她住的是一套聯排別墅。
我來這裡的次數並不多,但幾次都是在下着雨,恰如我細碎又凌亂的心情。走了一段路,我停在了一座小橋上,然後落掉了雨傘,那如牛毛一樣密集的小雨不痛不癢的落在我的身上,好似清洗掉了我情緒中所有的悲喜。
看着漂浮在河中起起伏伏的花船,我開始冷靜的想一些事情。如果,肖艾不是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我們是否又是一條路上的人呢?
這很難說,但生活確實像一隻推手,讓原本不該有交集的我們一點點靠近,甚至現在連我們的事業也被捆綁在了一起,我們都將自己的明天給了彼此,沒有太多的憂鬱和驚慌,只有滿滿的期待。
基於這些,我才漸漸覺得她就是我命中註定的女人,我無法用一段婚姻,將她獨自拋棄在南京。
我不該再這麼猶猶豫豫下去了,因爲很多痛苦都是因爲我的不夠果斷而造成的。如果,我在肖艾從臺北回到南京前,就和她確定戀愛關係,也許就不會有陳藝今天的失望和痛苦。
沉寂了一會兒,我才擡頭看往對面被霓虹渲染的很壯觀的商場,我再次邁動了腳步,踩着潮溼的路面向它一點點靠近。
……
商場似乎是一個社會的縮影,貧困的人在這裡做着保潔和安保的工作,工薪階級有計劃的買着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富裕的人則沒有任何負擔的將各種商品的價碼看成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數字,繼而進行着瘋狂的掃貨。
我走在各式各樣的人羣中,左看右看,終於在一樓靠着安全通道的位置看見了幾個集中在一起賣珠寶的專櫃。
“先生,您是要買首飾嗎?”
我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櫃檯裡琳琅滿目的珠寶,然後回道:“我想買一枚戒指,你們這裡支持定製嗎?我想在上面刻點東西。”
服務員帶着很職業的笑容回道:“可以的,你可以先挑好款式,然後支付訂金,什麼時候能拿到,要視您定製內容的難易程度了,如果只是刻幾個字,一般隔天就能拿到……對了,您是要送給女朋友嗎,我可以推薦您一款。”
我點了點頭。
服務員當即便從櫃檯裡拿出了一枚鉑金戒指,對我說道:“這是我們品牌今年剛出的fairy?tale,我手上這款代表着愛你一生一世,很適合年輕人。”
我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從她的手中接過,然後將目光停留在一枚黃金材質的戒指上,這纔對服務員說道:“請你將這款拿出來給我看看。”
“先生,這是黃金材質的,可能不太適合年輕人,我個人還是比較推薦鉑金,尤其這款,寓意真的很好。”
我沒有理會,卻一直看着那枚刻着很多紋路,有點像樹年輪造型的黃金戒指,就想到了很多年前楊瑾戴在手上的那一枚,跟這個有一些相像,於是又對服務員說道:“我不反感黃金,你拿出來給我看看。”
服務員終於從櫃檯裡將那枚戒指給拿了出來,然後遞到了我的手邊。我看了看之後,便對她說道:“我就要這枚戒指。”
“好吧先生,那您需要在上面刻些什麼內容呢?”
“就刻上,愛的年輪這四個字吧。”
服務員下意識的看了看戒指上的紋路,然後笑了笑對我說道:“這個紋路真的很像樹的年輪,我有點明白您爲什麼一定要買這枚戒指了,我感覺也很不錯。”
我回應了她一個笑容,而從我的內心來說,其實並不反感黃金。因爲用它作爲首飾,恰恰代表着一個時代的質感,就像八九十年代,鑽石鉑金並不普及,用黃金做成的戒指,卻鑑證了那麼多段既誠實又單純的愛情和婚姻。
所以我想用這枚被我起名爲“愛的年輪”的戒指去向肖艾求愛……
如果她願意跳過求愛的步驟,直接進階婚姻,那這就是一枚求婚的戒指,而這個世界,尤其是愛情並不複雜,無非就是放下,到再選擇的過程。
至死不渝、孤獨終老的畢竟只是少數。
……
回到醫院,我又配合醫生做了一次常規的檢查,結果顯示很正常,但我仍需要在這裡住一個晚上。肖艾在我臨睡前發來了一個信息,告訴我她馬上會登機,明天早上就能回到南京。
我告訴她,我沒有問題,沒有必要爲了我影響演出,但是她卻一直沒有回覆信息,想必已經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在我將手機放在櫃子上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也就這麼徹底安靜了,我沒有糾結於和陳藝的過去,也沒有憧憬與肖艾的未來,整個人就像是一塊木頭般的躺着,直到金秋站在我的身邊。
她敲了敲牀鋪的邊緣,我才撇過頭看着她,她將我打量了一陣之後,問道:“又被人給揍了嗎?”
我不太高興的回道:“何必幸災樂禍!”
金秋並沒有太顧及我的情緒,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只是問我要不要喝水。我點了點頭,她便去醫院的水房裡打了一瓶開水,然後又用她自己帶來的茶葉給我泡了一杯安神茶。
在我喝茶的時候,金秋在隔壁空着的一張牀鋪上坐了下來,然後對我說道:“這麼大的腦科病房,就你一個人腦子有問題。別說,還真有點vip的感覺!”
“你這麼損我有意思嗎?”
金秋脫掉了自己的鞋,然後半靠在牀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閉眼對我說道:“我可沒精神損你,只是可憐你一直以這樣的方式生活着。”
“你覺得我現在的生活方式很有問題嗎?”
“是的,我一直覺得你顧慮太多,不夠瀟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你拼命想討好的人,背地裡可能正磨着刀子要給你一刀呢……你說說看,巷子裡那麼多人,爲什麼那些街坊會把矛頭對準了你?……肯定是你和趙牧說過什麼吧。”
儘管我不想承認,但是在街坊們沒有和我鬧事前,我只在趙牧面前將電視臺曝光的事情替陳藝扛了下來,那麼只能是他將這個信息轉告給了左鄰右舍,然後引出了這麼大的羣憤。可是,我也不能因此而恨他,更不能覺得他在我的背後捅了刀子,畢竟是陳藝的行爲確實動了大家的利益,我既然有心要替陳藝頂包,那遲早都會有今天這個結果。
我在一陣沉默之後,才向金秋回道:“這個事情本來就是我做的,我既然做了,我就敢認。”
“少來,別在我面前充硬漢,除了那些被挑唆的居民,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項目被曝光,一定是出自陳藝之手。因爲在這條巷子裡,只有她在傳媒行業有這樣的人際關係……趙牧他這麼精明的一個人,他能看不出來嘛,可是他爲什麼還是唆使街坊們將矛頭對準了你,而不是陳藝?這裡面的因果關係,你最好能仔細琢磨、琢磨!”
我的確不願意將這個事情想的太複雜,於是也沒有正面去迴應金秋的話,只是在心裡想着一些心事,並且在恍惚中將這個心事想的很遙遠。
我記得不久前,奶奶曾經和我說過,如果楊瑾還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那一定是在我結婚的那一天,這似乎像一個年代久遠的預言,卻又牽動着我心裡最緊繃的那一根弦。
金秋趁這個時間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有點疑惑的看着我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沒有對金秋隱瞞,便側過身子看着她,忽然向她問道:“金秋,你還記得我媽媽的樣子嗎?”
金秋似乎被我跳躍的思維給弄懵了,足足過了五秒纔回道:“……沒有什麼印象了,她走太久了……你爲什麼要突然這麼問我?”
我有些失落的回道:“你記不得也正常,其實自從江繼友把她所有的照片都扔了以後,我也漸漸忘記她的樣子了……但是前陣子我去養老院看奶奶。奶奶很突然的告訴我,如果是我結婚的那天,她也許會回來看看我……這聽上去像是一個笑話,可我還是情願相信。因爲就算我再恨她,我也希望她離開的這些年能過得很好,可這些只有等見了她的面才能知道。”
這一次,金秋沉默了更久的時間,她沒有針對我的心情發表什麼見解,只是低聲向我問道:“你是要和誰結婚了嗎?”
面對金秋的問題,我沒有像從前那樣閃閃躲躲,我對她說道:“……就在剛剛,我去珠寶店訂了一枚戒指,我準備送給肖艾。如果她願意在這個時候嫁給我,那這枚戒指就是我的求婚戒指……我覺得,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沒有幾十年那麼漫長,但卻是能結婚的對象,我不想再去追求那些談戀愛的感覺,索性就直接奔着結婚去吧……前提是,她也是這麼想的。”
“是拆遷給了你結婚的信心嗎?聽說,你的那個小院如果被拆了,至少能拿到三套以上小一百平米的房子。”
“雖然我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但是你可以這麼認爲。”
金秋點了點頭,然後回道:“那就祝你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婚姻生活吧。我覺得,既然奶奶和你說出那樣的話,那阿姨就一定會出現在你的婚禮上,因爲這麼多年,她很有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在關注你……”
我嗤之以鼻的打斷了金秋:“算了吧,她如果真的關注着我,早就應該在趙楚趙牧他爸媽死於江難的時候,對我的生活負責了……告訴你,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她的,更恨江繼友!”
“也許,她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呢?”
“她所有的苦衷只能說明她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
金秋有些疲憊的看着我,過了許久她才說道:“算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你想不想吃點什麼東西,我下去給你買……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留在這裡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