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已經不夠充足的黃昏中,風將新生的樹葉吹得是“沙沙”作響,空氣裡彷彿還有她彌留下來的味道,仔細辨別才弄清楚,是路邊的花開了,那氣味與她無關。而季小偉和姚芋就一左一右站在我的兩邊。
季小偉先開口向我問道:“肖艾呢?”
我沒有擡頭,只是看着地面上板磚的紋路,回道:“她走了。”
“走多久了?”
“不知道。”
我這麼回答並沒有敷衍季小偉的意思。我從肖艾離開後,就一直在傷心,根本沒有在意時間的流逝。我只是本能的記得,只要天一黑,我就去機場,肯定能趕上九點的航班,但現在還只是黃昏。而想起她離開時的樣子,忽而覺得已經過去很久,忽而又覺得好像是發生在上一秒的事情。
我已經不想弄清楚季小偉爲什麼會去而復返,甚至還帶着姚芋。我覺得一切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了。就像那個一邊破碎又一邊美好的初秋。我真的不願意再想起她穿着白色長裙的樣子和無理取鬧的笑容。
我只記得她用野蠻的方式闖進了我的生活,又絕情的離去,而我至始至終都是被動的……
我像個機器似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目不斜視的往停着電動車的那塊空地走去,可是腿腳卻綿軟無力。我就像飄在風中的紙片,風有多大的力,將我吹到哪裡,我就去哪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姚芋幾步追上了我,她拉住了我後面的衣服,並讓我一個踉蹌,我儘管有點麻木,但還是能感覺到她這一下是帶着情緒的,並且還是特別強烈的情緒。
我充滿消極的回頭看着她,也沒有什麼開口說話的**,她要是有話說,她自己會說的。
姚芋表情複雜的看着我,許久纔開口對我說道:“江橋,我是來拯救你的……你知道,我現在有多羨慕你嗎?……不管過程對你而言是多麼的撕心裂肺,最少你還有一個可以改變的結果,而我……”
說到這裡,姚芋已經泣不成聲,而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則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這時,季小偉走了過來,他的表情裡也充滿了痛苦,他代替姚芋對我說道:“一年多以前,袁真曾經給姚芋寄過一封信,可是他不知道,那套房子已經被姚芋抵債給賣掉了。而姚芋爲了躲避債主,曾經換過一次電話號碼,所以房子的新主人清理信箱,發現這封信之後,也沒有能夠聯繫到姚芋……直到後來有媒體採訪夢想樹,才知道姚芋也是夢想樹的股東之一,然後纔有機會託人將這封信送還給了姚芋……我想,袁真之所以通過寫信的方式和姚芋聯繫,一來,是不想暴露自己、二來,也和姚芋換了聯繫方式有關,他聯繫不上姚芋,只能靠着自己對那個房子的記憶,給姚芋寫了信……所以,這些他和肖艾離開的真相,就這麼被塵封了一年多……可能,這就是命吧……如果能夠早點發現這封信,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慘絕人寰的局面……可你是幸運的!……我之所以回來,是因爲半路接到了姚芋的電話……本來她只是找我求證一些事情,不打算將這些告訴你的……可是師妹現在無依無靠,我覺得你必須對她負責,所以我纔將姚芋和這封信一起帶到了你的面前……可惜,還是沒能趕在師妹走之前到……剛剛打她的電話,她已經關機了!”
季小偉說完,表情沉重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封已經打開的信,袁真在信封上一連書寫了3個感嘆號,要姚芋親啓。所以這才引起了新房主的重視,得以保存到今天,直到交到了姚芋的手上。
我從已經有些陳舊的信封裡拿出了那張還很新的信件,然後捧在手上看着,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袁真的字跡,同時也是一個痛心的開始,信件的內容如下:
“芋頭,給你寫這封信,我覺得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當我有了想給你寫信的心思,直到現在真正拿起筆,已經過去了3天。這3天裡,我想了很多,大多是關於從我們認識到開始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我得出一個結論,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其實,以前就是這麼看你的,現在更確定……我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有你的影子,甚至我的血液裡都有你的呼吸,原來我們早就這麼接近了……你相信嗎?在帶着師妹遠走之前的那個夜晚,我已經做好了要和你過一輩子的打算。一開始,我以爲這種想法的出現,只是出於對你的同情……可是,在國外的這段日子,我算是徹底想明白了,我並不是什麼救世主,怎麼會因爲同情一個人就要和她過一輩子呢?……如果,你願意等我,那就再給我一年的時間。現在,我確實沒有辦法走開。因爲師妹已經懷了江橋的孩子,她的身邊沒有其他人了,我必須照顧她,等她生下孩子,一切都穩定了,我就立即去找你……至於我帶着師妹走的原因,等我們見面後,我會和你解釋清楚的……芋頭,上半輩子我虧欠你太多,剩下的半輩子我一定會全力彌補你。我還想告訴你,我已經在愛爾蘭的一個鎮子上買了一個小莊園,我想,你一定會和我去那裡,打理好那個莊園的,因爲這也是你的夢想嘛!所以,從拿起筆的這一刻,我就已經期待,在那裡和你渡過每一個早晨和黃昏,我們喝啤酒、唱歌、織毛衣、再養一條狗,笑看人生,豈不快哉!……最後,如果有什麼搞不定的事情,就去找小偉,他是自家兄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愛你的袁真!”
看完這封信,我的心裡好像打翻了五味瓶,沒有比這封信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了,肖艾爲我懷過孩子。那個她口中沒有保住的孩子,竟然是我和她的孩子……她真的受委屈了,她和袁真沒有婚姻關係。就像袁真說的,他會和姚芋解釋清楚一切。而我現在只差肖艾一個解釋。
不,有沒有解釋都已經不重要了,我要去追回她,和她結婚,然後去這一切,這一切我都不想要了……
我已經激動到僵硬,姚芋從我手中抽了兩次,纔將那封信件抽走。她又一次崩潰到大哭,然後死死揪住我的領口,吼道:“都是你這個王八蛋,如果不是你去招惹肖艾,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事情……袁真又怎麼會孤苦伶仃的死在美國?……你把他欠我的下半輩子還給我,我要和他去愛爾蘭,我們在那裡喝啤酒、唱歌……這是想想就會幸福到要死的事情……你把他還給我,你快把他還給我……”
巨大的情緒撞擊中,我有了暈眩的感覺,任憑姚芋將我蹂躪了一次又一次……這一刻,我真希望有那麼一條歸路,讓我走回到從前,我會去殺了那個放火燒掉琴行的人,然後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也還姚芋一個活着的袁真……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條回頭路可以走。袁真他死了,我和肖艾的孩子也沒有能保住……我體會到了喬野和秦苗的痛,甚至比他們更痛,因爲孩子和她對於我來說,就是我的一切,我卻誰都沒能把握住!
我又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了姚芋,然後發了瘋似的向自己停車的地方跑去,我要趕在肖艾離開前,去機場攔下她。
是的,我比姚芋要幸運太多,因爲我還有挽回的機會。可越是這樣,我越是焦慮,我怕等自己趕到機場後,她給我的只剩下背影,甚至連背影都沒有!
……
我變得不夠冷靜,竟然忘記了此刻楊曲有可能還在機場,如果打個電話讓她幫忙去攔住肖艾,還是有那麼一絲希望的。可等我想起來時,自己也已經開着金秋的那輛奔馳車一路狂奔到了機場。
我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又瘋狂的向國際航班的檢票口跑去,我來來回回的跑了不下十次,也沒能發現肖艾的影子。我又去服務檯求助,希望他們能幫我播放一條尋人信息……
我快瘋了,就像一隻無頭的蒼蠅,隨後又跑向了國內航班的那個區域,站在人潮中大聲的喊着肖艾的名字,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迴應,更祈求上天還能爲我保留一絲見到她的機會。
我的心已經完完全全的撲在了她的身上。我不想去深圳,不想去認那些和我有血緣關係卻無視了我幾十年的親人。也不想再提和金秋結婚的事情……
這一刻,我已經考慮到了一切可能會產生的後果,我一點也不怕將自己的未來活成一坨。我只怕肖艾帶着自以爲是的成全,一個人活在絕望中度過餘生……
……
我快缺氧了,每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人,我已經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可還是本能的喊着肖艾的名字。我恨自己爲什麼沒有留住她,爲什麼一定要有真相,纔敢像現在這般不顧一切?……我真的害慘了我自己!
就在這時,我的後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像觸電一般的回過了頭……
可是,站在我身後的人是楊曲,她正在用一種看神經病的表情看着我,我癱坐在地上,一瞬間便陷入到了絕望中……因爲,楊曲象徵着的是深圳,是我不想去面對的那一切。
此刻,她的手機裡還有一張替我提前買好的電子機票。她的出現,轉眼便將我又拉回到了不得不面對和不得不做出選擇的現實中……可是,我的心早已經飛向了肖艾……她悲痛,我也悲痛,她絕望,我更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