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藝和趙牧一個在車裡,一個車外說着什麼,有些無聊的我則擡頭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氣很好,好到近一個月我都沒有在南京見到過這麼藍的天空,陽光甚至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我又低下了頭,心中卻依然瀰漫着一些故人已逝的憂傷,而這麼好的天氣並沒有爲我帶來什麼特別陽光的情緒。
我終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拉開了副駕駛室的車門,在趙牧之前上了陳藝的車,隨後趙牧也打開了車門,坐在了車子後面的位置上。
陳藝啓動了車子,我不想讓趙牧察覺出什麼,打開車窗後,便點上一支菸對陳藝說道:“今天你休假嗎?”
“先把你手上的煙滅了再和我說話。”
我從自己的手旁拿起了車載菸灰缸,又問道:“你車裡備個菸灰缸,難道不是給我用的嗎?”
“真沒見過你這麼麻煩的!……”
我有恃無恐的笑着,然後在後視鏡裡看了看坐在後面的趙牧,他也在我和陳藝很正常不過的鬥嘴中笑了笑,想必已經打消了之前的疑慮。
我想:陳藝在這件事情上與我有着一樣的立場,我們都不想在趙牧面前表現的太過分離,所以從前我們是怎麼說話的,現在依然怎麼說着。
也許是因爲祭奠這件事情過於沉重,一路上我們都很沉默,只是零碎的說了幾句話,到達墓園後,更是沉默,一路順着長滿青松的小道來到了趙楚和他父母的墓碑前。
陳藝和趙牧各自將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墓碑前,然後陳藝退到了我的身邊,將位置留給了趙牧。
時間可以治癒一切,趙牧已經能夠很平靜的接受這一切,他沒有像從前那樣痛哭流涕,但語氣依然深沉的說道:“爸媽、哥,我回來看你們了,我是個很唯物的人,可是我依然相信:除此之外還會有另外一個世界……哥,你的離開真的讓我很痛苦,更差點因爲命運的不公平迷失了自己,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陳藝姐和江橋哥可以依賴……現在,我就要結束考研了,我會很自信的去面對這個世界,所以請你們對我放心,也更希望你們在另一個世界可以過得好一點,我相信在那裡,命運是公平的!”
陳藝眼圈泛紅,我卻爲趙牧感到高興,因爲此刻的他表現出了一個男人該有的自信,他真的比我要強上太多了,無論是性格還是文化學識,雖然他現在還只是一塊沒有經過社會打磨的璞玉,但是我相信:以他的資質很快就會成爲社會的精英,在我眼中,他一直就是那類有能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而考上清華大學便是最好的力證。
我向前一步,搭住了趙牧的肩膀,然後看着趙楚依然年少的照片說道:“趙楚,幾年前我們哥仨一直有着很多夢想,你夢想有一間自己的汽車維修店;趙牧想考進清華或北大;我呢,就想娶個賢惠的姑娘,然後不離婚的過一輩子……現在,我依然自己一個人過着,你那邊也不知道有沒有汽車這個玩意兒,所以我們都算是很難實現夢想的那一類人,但是沒關係,趙牧他成功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大羣庸人和一小部分精英,我們雖然是庸人一個,但是我們的弟弟很吊,很優秀,所以我反而覺得這個世界也沒有想象中那麼不公平,因爲我真的在趙牧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來,所以這個世界一直沒有讓我感到絕望!”
……
祭奠之後,陳藝將我送回了鬱金香路,然後又帶着趙牧離開了,他們打算在南京城裡轉轉,這樣也好,省得趙牧因爲我工作忙碌而一個人無聊,我也不必對着陳藝繼續裝瘋賣傻,演着一出下一刻便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演下去的戲。
我回家換了一套工作服,便去公司爲手中已經積壓了不少的工作繼續忙碌着,快到中午時分,這幾天一直在外面爲了陳藝主持婚禮走動的羅素梅終於回到了公司,她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錯,面帶着笑容示意我和她進辦公室。
我跟隨羅素梅進了她的辦公室,她放下自己的手提包,好似扔掉了一個心中極大的包袱,帶着不能自已的笑容對我說道:“江橋,你知道嗎?今天早上陳藝的領導主動找到了我,他竟然同意特批陳藝爲我們公司主持這場婚禮了!”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確認着問了一遍:“老闆娘,你說陳藝可以主持這場婚禮了?”
“沒錯、沒錯!……這些天,我一直爲了這個事情提心吊膽,都不敢去醫院看老金,就怕他追着問起來,我這邊露了餡兒……現在好了,總算解決了這個要命的難題!”
我由衷的感慨道:“真是謝天謝地了!”
羅素梅點了點頭,又正色吩咐道:“江橋,你這就準備成立一個工作小組吧,開始着手這次婚禮的策劃,等客戶那邊從歐洲渡假回來,我就立即安排你們做一次溝通,全面瞭解一下客戶對婚禮的各項需求。”
“嗯,不過老闆娘,你是怎麼說服陳藝她們領導的呢?我總覺得這事兒過程那麼難,這結果反而來得太突然了,有點僥倖的意思!”
羅素梅搖了搖頭,回道:“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完全搞明白,我之前找了一個在文化局工作的同學,託他去找陳藝的領導說情,先後去了兩次,但都被他給拒絕了。我那朋友已經很肯定的告訴我:這個事情辦不下來,可是今天早上,陳藝她們臺長又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表示可以破例一次,但是下不爲例!”
我心中更加疑惑,可羅素梅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也沒有將這件事情弄得太明白,所以我追問下去並不會有結果,只能將這個疑惑放在心裡慢慢琢磨,因爲有些事情總是需要時間在不經意間給出答案,而現在我最要重視起來的便是這場婚禮的策劃到執行,我要讓這300萬的婚禮預算髮揮出最大價值,讓客戶滿意我們公司的服務。
……
離開羅素梅的辦公室,我便從其他部門各調了一些人手,立即成立了專爲這場婚禮服務的工作小組,我大概將自己瞭解到的一些初步信息和他們溝通了一下,然後又聊了自己的策劃思路,而整個上午的時間就這麼在忙碌中不察覺的過完,下午我便馬不停蹄的趕往了另一個客戶舉行婚禮時訂下的酒店,和那邊的物業經理一起檢查了婚禮現場的一些安保消防措施。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我終於停止了這一天的忙碌,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到了公司。
等下了出租車時,我意外的發現了那輛很眼熟的白色奔馳車正停在辦公樓下,然後肖艾那個丫頭竟然和趙牧一起下了車,又一起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十分詫異的問道:“你倆怎麼一起來了?”
趙牧和肖艾在一起時依然有點靦腆,所以回答我的人是肖艾,她說道:“我去你家小院找你,正好碰見趙牧了,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一起來你們公司接你下班,給你最高級別的待遇!”
我笑了笑,這個級別的待遇確實夠讓我受寵若驚了!
趙牧終於開口說道:“橋哥,肖艾說請我們去1912那邊喝酒,你去嗎?”
我沒有立即迴應趙牧,用不太相信的口吻對肖艾說道:“酒吧街那邊消費太高,你可別假借請我們喝酒的名義,到時候讓我買單啊,我這一個月的工資在那種地方可真折騰不了幾次!”
肖艾用她那慣有的蔑視眼神看着我,然後回道:“你給陳藝買一枚五千多塊錢的胸針,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我讓你買個單你就心疼成這幅鬼樣子啦?而且今天趙牧也在呢!”
“性質不一樣,再說了,趙牧也不愛喝酒。”
肖艾一副很遺憾的語氣,回道:“我有一個小提琴拉得很好的同學一直在那邊的酒吧駐場演出,我心裡記着你策劃的婚禮上還差一個小提琴演奏,正打算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可既然你這麼不想去,那就算了。”
婚禮後天就要舉行,我正在爲這件事情感到頭疼不已,便趕忙回道:“去、去,誰說我不想去的……”說完便拉開了車門,很積極的在他們之前坐進了車裡,而且還是副駕駛的位置,以表現自己特別想去的心情。
肖艾隔着車窗瞪了我一眼,隨即招呼趙牧也上了車。下一刻,她便啓動了車子,載着我和趙牧行駛在這座即將在夜色中絢爛迷離的南京城中……
……
看着陸續亮起的街燈和霓虹,我感到一陣陣疲乏和空虛,習慣性的需要一支菸來驅逐這忽然襲來的消極情緒,我又一次點上了一支菸,然後打開了車窗,於是在熟悉的菸草味道中,我將隱藏在這真實世界裡的誘惑看得更加清晰,而我卻因爲一無所有而不被誘惑。
我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至少物質的匱乏從另一個層面將我變成了一個很把持且不揮霍無度的人,我窮出了品格,窮出了風範!
“把你手上的煙給滅了!”
我回過神,才發現肖艾將車停在了路邊,然後用一種嫌棄到不能再嫌棄的眼神看着我,這一幕又讓我想起了早上在陳藝車裡吸菸的情景。於是,我故技重施的從手邊拿出了車載菸灰缸,晃了晃說道:“這車裡備個菸灰缸,難道不是爲我準備的嗎?”
肖艾一把從我手中奪過了菸灰缸,然後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將其扔出了車窗外,恰好落進了路旁的灌木叢裡,說道:“你少和我廢話,趕緊把你的煙給滅了。”
我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道:“你看你這是什麼脾氣,這又不是你的車,你把菸灰缸扔了不要賠嗎?這可是原裝的,一個要好幾百塊錢呢!”
我蹲在灌木叢旁尋找着,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將菸灰缸從裡面給扒拉了出來。轉過身,卻已經不見了肖艾和那輛奔馳車的蹤影。
我有點哭笑不得,一件同樣的事情,卻如此立體的在我面前呈現出兩個女人迥然不同的性格,可我也怨不了人家肖艾,這件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賴我自己的自覺性不夠,因爲在女生車裡吸菸本身就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爲,所以也難怪這麼多年沒有哪個女人真正死心塌地的喜歡過我,因爲我確實很不討女人喜歡!
這時,趙牧終於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了我酒吧的名字和位置,我這才收拾了心情,從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繼續向1912酒吧街那邊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