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擡手看了看自己手臂處被蹭掉皮的那塊地方,然後笑了笑對肖艾說道:“我這些年除了給趙牧寄一些學費和生活費之外也沒有爲他做太多的事情。尤其這兩年,他自己已經開始做一些兼職,很少再要我的錢了,實際上考上清華大學,他比我們任何人都要付出的多的多。”
“可是他是他,你是你,他付出再多那是他自己的成果,但你會得到些什麼呢?”
我愣了一下,因爲從來沒有人在我面前說出過這番話,但我仍沒有思量,便回道:“我不太懂,爲什麼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呢?……看着趙牧他能擺脫和我們一樣的生活,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真的!”
“人和人之間真的可以有這樣的信任嗎?”
我點了點頭,卻不想再解釋太多,因爲這個世界上像我和趙牧這樣成長的人實在太少,所以他們不會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而我也一直很堅定的認爲:這種感情可以讓我無條件的放下一切。
我又從地上拿起一隻射燈,然後爬上了木梯,我想在半個小時內結束這個工作。直到此時,我還沒顧得上吃中飯,而夕陽的餘暉已經將我能夠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映射的是那麼顯有氣無力了。
這過程中,我也沒太在意肖艾有沒有再幫我扶着木梯,總之我用了比往常更短的時間便裝完了這些射燈,然後有驚無險的離開了那隻木梯,又去領了兩份中午時沒有分配完的工作餐。
我在噴泉旁坐了下來,將其中的一份遞給肖艾,說道:“如果還沒有吃晚飯的話,就一起吃吧。”
肖艾從我手中接過,然後打開看了看,裡面是青椒土豆絲和一隻有些發乾的雞腿,她又將盒飯合了起來,問道:“你們平常的工作餐都是吃這些嗎?”
“這很好了啊,有葷有素的,還有紫菜湯。”
“好吧,你當我沒說,不過我剛剛來之前就已經吃過了。”
我估計她可能不太喜歡吃剩下的東西,也沒有再勉強她,然後對她說道:“場地你也熟悉過了,要是有事兒的話,你就先回學校吧,但千萬得記着明天早上在7點鐘之前到婚禮現場……”
她打斷了我:“晚上我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就好心陪你坐一會兒吧。”
我終於看着她笑了笑,這確實算是好心的表現了,因爲一個人坐在這黃昏的夕陽下是挺孤獨的,尤其這風還不肯停的從身邊吹過,吹動了舞臺上的氣球,也吹來了明天那對新婚夫婦的幸福,更吹起了我心底那無人可伴的落寞,我一點也不想這麼勞碌的工作,更不願意這麼孤單的過着,可是我又能改變些什麼呢?
肖艾與我對視着笑了笑,然後她便用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腿,任風吹亂髮絲,眺望着遠處的一條被夕陽映襯的波光粼粼的小湖泊。
第一次,我覺得安靜下來的她是這麼美!
她忽然轉過頭對我說道:“想聽我唱歌嗎?趁着我心情不錯。”
“我不信你會唱,昨天酒吧老闆可說了,只要你願意唱,我們下次去玩全部免單,你都不樂意。”
“我只是不喜歡在酒吧唱歌。”
我也看着她,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並不太明顯的憤怒,心中更加疑惑了起來,問道:“你是和酒吧有仇嗎,爲什麼不願意在酒吧唱歌?”
“你管那麼多幹嘛?你要不願意聽,我不唱就是了。”
我也覺得自己的好奇心有點過重,時時刻刻都想窺視她的隱私,這不太合適,趕忙又很誠懇的說道:“我不問了,但是我真的特別願意聽你唱歌,那天在琴行的時候就特別想聽了,可惜你沒肯開金口。”
“真的?”
“是真的。”
肖艾終於笑了笑:“說吧,想聽什麼歌,只要我會唱,都可以滿足你。”
我覺得她唱歌的興致並不會持續太久,以後也不一定會有這樣的興致,所以決定挑一首自己最喜歡的,便對她說道:“陳奕迅的《不要說話》,行嗎?”
“聽過,可是這首歌也太爛大街了吧。”
我搖了搖頭,回道:“其實,在我眼裡歌曲沒有爛大街或者小衆,更沒有高貴和爛俗之分,我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忽然把某一首歌聽懂了。”
“這首就是你忽然聽懂的歌?”
“算是吧。”
肖艾點了點頭,回道:“我還沒有這樣的體會,對我來說,所有歌曲都是用來體現專業水準和考級用的。”
我看着她,只見她的眸子明亮,沒有什麼雜質,想來這個還沒有脫離大學生活的丫頭,並沒有那些來得讓人很痛徹心扉的感情經歷……
“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我終於笑了笑,回道:“就是想告訴你,沒有這樣的體會最好……你唱吧,我洗耳恭聽。”
肖艾並不是在逗我玩,她真的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找到這首歌的歌詞,自己又聽了一遍之後,便在噴泉涓涓流動的聲音中輕聲唱了起來:“深色的海面佈滿白色的月光,我出神望着海心不知飛哪去,聽到他在告訴你說他真的喜歡你,我不知該躲哪裡,愛一個人是不是應該有默契,我以爲你懂得每當我看著你,我藏起來的秘密……”
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音域也很寬廣,高音區沒有壓迫感,換聲很平穩,難怪之前她的同學給了她這麼高的評價,她在音樂上確實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只是情感稍微欠缺了些,但她的演唱技巧卻已經足夠讓我爲之着迷,她的聲音彷彿已經和頭頂之上的藍天白雲所融合,更像是一件被風在傍晚時吹來的最好禮物,以至於連不遠處正在忙着做現場佈置的工程部員工都暫時停了下來,就這麼點上一支菸聽她唱着……
她以一個漂亮的尾音結束了這首能夠讓我萎靡和難過的歌,我下意識的嚥了咽口水,然後低下了頭,心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和陳藝的這些年。
這些年,我們可以摟摟抱抱,可以一起吃飯逛街,卻唯獨不能戀愛。我知道,這源於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相愛的默契,所以我只能將對她的愛意全部當作秘密藏起來,然後維持着現有的關係,可是這一切都在幾天前改變了,我們甚至連這種關係都已經無法再維繫下去,因爲邱子安親自跑來告訴我:他是有多麼的喜歡陳藝,而我只能暫時躲一躲了,也可能是一輩子……
“江橋,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對着一個男人唱歌,你相信嗎?”
“唬誰呢,你從小到大的聲樂老師,難道就沒有一個男人嗎?”
肖艾有些不滿的看着我:“你幹嘛老是這麼喜歡質疑我?我對着聲樂老師唱,是爲了學習任務,對着你唱是爲了……”
肖艾似乎還沒有想到合適的理由,我笑了笑,追問道:“是爲了什麼?”
“沒有爲什麼,就是我自己突然想唱歌了,正好身邊坐了一隻可憐蟲,就算便宜這隻可憐蟲了。”
我故意擠兌道:“誰要你可憐,就你這水平,我到街上花5塊錢能聽好幾段,而且人家還彈吉他,可比你有誠意多了……”
肖艾急了,伸手從我的飯盒裡拿出了那隻還沒有吃完的雞腿就要往我嘴裡塞,我一邊躲,一邊大笑,而因爲那首歌所帶來的消極情緒,也就這麼漸漸消散了……
片刻之後,我們終於消停了下來,我又正色對肖艾說道:“明天早上七點之前,切記、切記趕到婚禮現場,行嗎?”
“真沒見過你這麼囉嗦的人,我之前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嘛。”
“多說一遍沒壞處,待會兒送你回學校的時候,我還會再說一遍。”
肖艾沒有理會我,陷入到了沉默中,然後又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度假酒店之外的風光中,而我也趁這個時間,在夕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之前吃掉了手上的盒飯。
她卻又沒有任何徵兆的向我問道:“江橋,你覺得自己算是一個專一的男人嗎?”
我有些驚訝,然後信口胡說道:“不知道……但我覺得自己應該會愛上不止一個女人。”
“太花心了,我以爲你這輩子只會愛陳藝一個人呢!”
我又“哈哈”笑着,心裡卻想着“花心”這個詞到底能不能用在自己這個一無所有的男人身上。不過,我倒是真想過:如果陳藝能夠嫁給我,我這輩子也就百分百滿足了;如果陳藝嫁給了別人,我也懶得再去愛別人,就算再獨自過幾年也沒什麼,或者接受一份沒有愛情的婚姻也行,反正我做過這麼多場婚禮,所見到的也並不是每一對夫妻都是深愛着對方的。他們中,真的有很多是爲了生活和物質,最後選擇了妥協。
肖艾終於起身離開了噴泉旁,站在快要完全下落的夕陽下對我說道:“我回學校去了。”
我也隨她站起了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又不順路。”她說着也不等我,獨自向度假酒店的門外走去。
我一邊追着她的步子,一邊大聲提醒道:“明天早上七點之前啊,你要忘了,我就可以去死了。”
“你沒死,我就先被你給煩死了!”
“反正不能忘了,等這場婚禮結束了,我請你吃飯,吃什麼隨便你點。”
“真不喜歡你這副有求於人時,就低聲下氣的嘴臉……”
“爲了工作我只能做孫子,做不了大爺啊!……小姑奶奶,你明天可千萬別給我出紕漏,千萬、千萬……”
“知道了。”肖艾很敷衍的應了一聲,甚至沒有再回頭看我,便已經上了一輛爲她打開車門的出租車,霎時便消失在了被夕陽染得一片金黃的雲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