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對肖艾的理解中,她可能會放棄這段感情,然後回臺灣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也可能繼續待在國外散心,卻唯獨沒有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個選擇。在我看來,這已經不是勇於面對這麼簡單了,因爲她要直面的對手,是那個曾經將肖總算計到了監獄的李子珊,就玩弄權術而言,肖艾明顯和她不是一個量級的。
李子珊這個女人真的不是一個只有野心,沒有能力的草包,這兩年多來,金鼎置業在她的掌控下,成功的從經濟不景氣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並抓住去年南京房地產市場的那波熱潮,又狠狠賺了一筆。而這也使得她的威信在集團內部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所以肖艾在這個時候做出這個決定,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擔心。她除了那些股份和一羣已經漸漸失勢的肖總的老部下,再也沒有其他籌碼能和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李子珊做抗爭。
已經習慣了商場爭鬥的金秋自然要比我看的更透,她在一陣沉吟之後,對肖艾說道:“你的決心沒有錯,但是作爲一個對金鼎置業略有了解的局外人,我必須要告訴你,眼前絕對不是你進入金鼎置業的最佳時機。據我所知,就在一個星期前,李子珊又將主管創新研究部的武進取下放到了珠三角區域的管理中心,名義上不升不降,但實質已經不在集團的核心管理層內。你應該知道武進取是你爸爸掌管集團時,最心腹的幾個高層之一吧。”
肖艾並沒有表現出一絲要退縮的樣子,她向金秋回道:“我知道這個部門的重要性,那現在主管的人是誰?”
金秋看了看我,然後又看了看肖艾,纔回道:“這個人你們都認識。”
我脫口而出:“是趙牧?”
金秋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就是趙牧……現在的他,應該算是李子珊身邊最心腹的幾個人之一了。”
這一次,肖艾面色凝重的陷入到了沉默中,而金秋在她的沉默中又對她說道:“我勸你還是收回這個決定吧?就現在這個時機來看,真的很不明智……畢竟肖總還有半年就要出獄了,這一切爭權奪利的事情,應該交給他這個更擅長的人來做。你不要忘了,雖然他在集團內部的影響力可能已經不如以前,但是他在南京經營了這麼多年,他還有很多政商界的朋友,以他的能力,這些人都可以成爲他在復出道路上的強大助力,但是你沒有,就算有,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人打交道……所以,你真的應該選擇置身事外,因爲你的面前還有一條遠比這條路要好走的多的路。”
清晨的陽光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刺在了金秋和肖艾的腳下,感受着那一陣陣沿着小湖泊吹來的清風,怎麼也無法讓人將此與一個壓抑的早晨聯繫起來。雖然我們的背後是一個墓園,但如果有輪迴的存在,這裡就是最接近輪迴的地方……
肖艾終於轉頭直視着金秋,然後回道:“爲什麼兩個被傷害的最深的人,要選擇置身事外呢?”
金秋被問住了,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肖艾又說道:“再次感謝你的好意,我不知道江橋是怎麼想的,但是我已經認清了很多事情和一些人的真面目,我和江橋纔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置身事外的人,所以我已經不想去考慮那些趨利避害的選擇,我只想將面前最近,也是最難的這條路走下去,至於結果……聽天由命!”
金秋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同時也將那張存有一百五十萬人民幣的銀行卡放回到了自己的手提包裡。一陣沉默之後,才又開口向我問道:“江橋,你是怎麼想的?”
“我尊重她的選擇,只要她人在南京,沒有回臺灣,我們之間就還有希望。”
金秋這才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道:“我這句話問的挺多餘的,你現在所有的選擇都基於你們不分開,也許這也是一種在一起的方式吧……我沒有什麼太多可說的,最後祝你們在未來漫長的日子裡都能幸福!”
金秋說完這些後,向我看了看,然後轉身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她的車在片刻之後便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中,世界頓時變得平靜了下來,原本一切因爲未知而產生的恐懼也好像在刺眼的陽光下消融了。此刻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肖艾接下來要做什麼。而我並不怕那些橫在眼前的艱難險阻,我最怕的只是不確定。
……
奶奶的墓碑前,我和肖艾一起將雜草清理了一下,然後又用清水將墓碑洗了洗,而那些被洗掉的灰塵就像是我們這些天來的糟糕心情,我和肖艾終於可以帶着一顆暫時輕鬆的心,去面對奶奶的墓碑。
安靜的站了很久之後,我終於開口對身邊的肖艾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奶奶已經走了快兩年了,但卻一直感覺她就在自己的身邊。因爲我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都會想想,如果她還活着,會不會希望我這麼做,有時候真的覺得她會給我答案。”
“是麼,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經歷了這樣的大起大落後,我的心裡當然不會這麼快就有主張,我如實回道:“我還不知道,但是肯定會留在南京……”說到這裡,我笑了笑,又說道:“ 應該不會再過那些沉迷於花草世界裡的生活了……你知道嗎?自從老巷子被拆掉以後,我媽又給我在二四巷買了一個老房子,裡面的佈局和以前那個老屋子差不多,我在裡面種了比以前還要多的花,不過現在屋子已經讓給那些民工兄弟們住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好好照看那些花。”
肖艾笑了笑,又向我問道:“那你在南京還有住的地方嗎?”
我瞬間就有了一種茫然的感覺,許久纔回道:“沒有了,沒有住的地方了,不過手上還有一點閒錢,連雲港那邊也還有兩套一居室的海景房……生活還能過下去。”想了想,我帶着興奮又說道:“對了,我還買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城市景觀大牀房,現在託給酒店管理,如果我現在就去申請,下個月應該可以拿來自住。”
這一次肖艾沒有看着我,她只是看着奶奶的墓碑說道:“這樣看來,你這兩年至少在物質上是不缺的。”
“是,我什麼都不缺,只是缺了個你,所以也沒什麼心情去享受物質帶來的快樂,它們存在的唯一意義,只是證明了我這幾年沒有虛度光陰,我是做了一點實事的。”
肖艾應了一聲,然後便陷入到了沉默中,之後我看到了一張嚴肅到要哭的臉,我又想起了那一次她在奶奶墓碑前哭到不能自已的樣子,可是我卻已經沒有辦法去感受她當時的心情。
就在我以爲她會對着奶奶的墓碑說很多話的時候,她卻拉住了我的手,對我說道:“走吧,江橋……回鬱金香路,我們在那裡租一個房子,我們做鄰居。”
“商品房,還是老院子?”
“那條街上還有老院子嗎?”
“沒有了,那條老巷子是那條街上最後有民房的地方,現在的鬱金香路上只剩下商品房……如果你喜歡住老院子的話,我們可以到二四巷附近看一看,那邊還有很多保留下來的老院子。”
肖艾幾乎沒怎麼想,便搖了搖頭,回道:“鬱金香路就挺好的,住商品房也一樣,就當是我們與時俱進的決心了……那些因爲老房子帶來的快樂時光,我們可以把它珍藏在心裡,然後當做是最美好的回憶。”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在說完這些後,我和肖艾便離開了墓園。這一次,我們沒有想象中那麼撕心裂肺,也沒有掏心掏肺的說些什麼。我們之間就好像有一種默契,我們一起放下了過去那些背在身上的沉重包袱,而另一種充滿挑戰的生活,就在我們的面前徐徐鋪開……
……
開着借來的那輛科魯茲,我帶着肖艾又回到了久違的鬱金香路,我們先是在“梧桐飯店”裡吃了箇中飯,然後又一起步行走過了整個街道。
在街道的盡頭,肖艾停下了腳步,她對我說道:“江橋,下午的時間,你就在這邊找一找可以住的房子,我要去金鼎置業一趟,希望晚上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找到了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我等着吃你做的晚飯。”
“去吧,我在家裡等你。”
“嗯,記得是門對門的房子。”
我點頭,肖艾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之後,便打車離開了鬱金香路,而我則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離開。當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才能冷靜下來去好好想一想肖艾這麼做的原因。
這是一次偉大的犧牲,只有她去接管金鼎置業,才能抵禦住各方的壓力,然後名正言順的留在南京。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留在南京的理由,而一旦與阮蘇回了臺灣,很多事情便又失去了主動權。而她選擇接管金鼎置業,也是一個折中的辦法,因爲這會轉移很多人的注意力,不會只盯着我們之間那已經千瘡百孔的愛情。我如果是個足夠聰明的人,也應該暫時放下兒女情長,不說幫肖艾力挽狂瀾,至少也得護着她走好這充滿荊棘的一路。
也許,這真的是一條擺在我們之間最好的出路。而逃避和一再忍讓除了讓我們沒有尊嚴,不會再有多餘的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