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間就覺得空氣壓抑了,心情也跟着一同變得壓抑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
肖朗呼出一口氣,卻依舊背對着我:“小姿,你有些地方和我妹妹她很像。”
“是嗎……”其實,我對這種沉重的話題真不知道怎麼去接,“她長得一定很可愛吧?”
“嗯,圓圓的臉,就像個球,我那時經常捏她的臉,她說她的臉會變得那麼大,都是被我捏的。”肖朗聲音很是低沉,我聽出了他聲音裡夾雜的悲傷和難過,讓我心中也不禁跟着悲傷起來。
肖朗轉身走到我面前:“小姿。”
我望着他。
他伸出手來摸向我的臉,我輕輕地避開。因爲這個動作是夜澤慣常對我做的,我下意識地就避開了。
心中又泛起苦澀,果然,想要忘記一個人,真是太難了。
只是恍惚間,我已經被肖朗摟入懷中。他緊緊抱着我,聲音中夾雜着無法言明的痛苦:“小姿……”
我本想推開他的,但覺得自己真是夠惡劣的了,自己打着接受新感情的幌子,其實不過就是在利用肖朗要忘記夜澤而已。肖朗如此之好,我卻如此……
我最終沒有推開他,伸手要抱住他的時候,卻聽他道:“小姿,我妹妹她死得太慘了,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帶她離開這裡……小姿,對不起……”
隨後,我感覺眼前一片眩暈,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軟了下來,我將要落地的時候,被肖朗抱住。我模模糊糊看到肖朗充滿痛苦和內疚的臉,我想發出聲音,卻無法發出聲音。
心底,無聲地碎成了一片。
……
疼,撕裂了一般的疼,渾身沒有一處不是疼的。
“冰冰,冰冰,我是媽媽,冰冰……”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睜開眼,疼得呻吟了一聲,看到有一個披頭散髮、臉上滿是青腫的女人正伏在牀前。她看到我醒了,眼中立刻閃過驚喜,手用力地揉搓着我的臉,眼中的淚水溢出,滑過她滿是青腫的臉,讓她顯得更加狼狽不堪,莫名地焦灼着我的心。
我的腦子疼得厲害,如同糊了粥一般,分不清自己在哪兒,自己又是誰。
我是誰?
這個女人叫我冰冰,我叫冰冰?她是我母親?
記憶完全是錯亂的,我想要動一下身子,卻發現,只要動一下,身體就疼得像要拆開了一般。
“疼……”我忍不住叫出聲來。面前的女人連忙胡亂地將淚水抹乾,拉開牀頭的一個很是破舊的抽屜,拿出一個都快要被擠乾的藥膏來,“冰冰不疼,媽媽給你抹上藥膏,冰冰就不疼了。有媽媽在,冰冰不會有事的。”
女人用力擠着藥膏。將白色的膏藥抹在我細小的胳膊上,那胳膊上滿是傷痕,還有坑坑窪窪的痕跡,似是被什麼燙過一般。我緊緊咬住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腦海中似乎浮現一些零碎的記憶,似乎以前我也被這樣過,也是這個女人給我上藥。每次,她都告訴我,有媽媽在,冰冰不會有事。我卻一次次看到她給我抹完藥之後,躲在一個角落裡偷偷的哭泣。她的那個樣子,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從那之後,我再受傷後,似乎再也沒喊過疼。
我看着面前的女人,她面容憔悴,皮膚粗糙,左眼的眼角都被打裂了,似乎很難睜開。頭髮蓬亂如草,身上的衣服又大又肥,如同將衣服套在一根竹竿上一樣,隨時都會脫落。她的手又幹又癟,手臂極細。上面和我一樣也都是傷痕交加——新傷疊加在舊傷上。
我伸出小手摸上她的胳膊:“媽媽,你也抹。”
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明明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兒,卻又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
女人的眼淚“譁”的一下就流了下來:“媽媽給冰冰抹完,媽媽就抹。”
“一起抹。”
“好,媽媽和冰冰一起抹。”但女人只是象徵性地抹了一點兒,又繼續給我抹。
女人將擠出的最後一點藥膏給我抹完,任憑她再怎麼擠都擠不出來了,我看着她還一直在擠:“媽媽,冰冰真的一點也不疼了。”
女人驀然停止了動作,我眨着眼睛道:“媽媽,冰冰餓了。”
女人立刻爬起來:“媽媽這就是去做飯,冰冰想吃什麼?”
“麪條。”
“媽媽這就去給冰冰做面。冰冰先睡一會兒好不好?等面好了,媽媽就來叫冰冰起牀。”女人溫柔地說道。
我點點頭:“好。”
也許因爲太疼,也許因爲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我真的睡着了。
矇矇矓矓中聽到有人在屋外說話。
“郎朗媽,冰冰怎麼樣了?”一個女人低聲問道。
“我剛給她抹完藥,剛剛睡下了。”
那個女人嘆了一聲:“他還是不是個男人啊?怎麼能這麼對自己的老婆孩子?郎朗媽,聽大姐一句勸,跟他離了吧。你這樣繼續跟他過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他根本就不算個男人,嗜酒成性。還好賭,賭輸了就拿你們娘三兒出氣,這樣下去,你們娘三兒遲早要被他打死啊。”
女人……我的母親低聲地哭泣着:“我要是跟他離婚,我們娘仨兒更沒活路啊。我兒子馬上就要初三了,在這個節骨眼兒,我說什麼也不能離婚啊。朗朗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不能毀了孩子的前途。”
那個大姐又低聲勸了我母親一會兒,最後道:“朗朗是個教訓的好孩子,學習又好,等他熬出去,你和冰冰也就熬出頭了。以後,他願意砸鍋賣鐵,就砸鍋賣鐵,你什麼也別管,也別招惹他了。照顧好朗朗和冰冰,把他們養大成人。這點兒錢,你先拿着,帶孩子去看看吧。打這麼狠,別再打出什麼毛病來。”
“劉大姐,你都幫了我不少回了,我……我都沒錢還你。”我母親啜泣着說。
劉大姐又語重心長道:“街坊鄰居的。該互相幫幫。快帶孩子去醫院看看吧,你自己也拿點兒藥抹抹。我還要回去做飯,就先回去了。”
“謝謝你,劉大姐。”
我聽到了關門的聲音。我慢慢從牀上爬起來,穿上鞋幫已經開裂的鞋,揉着惺忪的眼睛往外看着周圍。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屋子裡的牀是上下牀鋪的那種。上鋪整理得很乾淨利落。一張桌子放在一角,上面放着一個檯燈和幾本書,還有一張照片。我走過去,歪着頭看着那張照片。照片上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女人,我認得,就是剛纔一直在照顧我的人——我的母親。
兩個孩子是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一大一小。男孩兒比女孩兒高出不少,也大了不少,十五六歲的樣子,似乎是哥哥。至於女孩兒……我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小圓鏡子,裡面是一張圓圓的臉,肥嘟嘟的,有些嬰兒肥。一雙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有異彩。頭上扎着兩個辮子,還憋着可愛的髮卡。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樣子。
這是……我?
我感覺自己不應該長這樣,可完全想不起自己應該長什麼樣子。
我望着鏡子裡的那個人。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而她也在鏡子裡看着我。
我低頭看看自己兩個變成紅蘿蔔一樣的手臂,又紅又腫又火辣辣地疼,腿上也是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我只彎曲一下手臂,就疼得有些受不了。
我走到門邊吃力地打開門,用一雙幼小的眼睛打量着外面。
外面是一個很狹窄的客廳,客廳裡極爲狼藉,一地的水,把掉在地上的衛生紙都浸溼了,椅子還倒在地上,桌子也歪歪斜斜地立於一處。牆上撲滿了整整一牆的各種獎狀,最上面的因爲年代久遠而有些發黃了。幾張獎狀中間又刺眼的紅痕,似乎是乾涸的血跡。
我走過去,仰頭望着那金燦燦、亮閃閃地滿牆獎狀,都有一個名字——肖朗。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可我竟一時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來。
廚房的門打開,女人端着一個小碗出來,看到我,立刻把碗筷放到一邊,來到我面前:“冰冰,你怎麼出來了?媽媽已經給你煮好麪條了,我們回屋去吃好不好?吃完飯,媽媽帶你去看病。”
我指了指那些獎狀,女人撫摸着我的頭,溫柔地說:“冰冰是又想哥哥了嗎?哥哥下週就回來了。但在這之前,我們先把病看好。不然哥哥看到冰冰這樣,他又會很過的。哥哥現在學習很緊張,媽媽和冰冰都不能讓哥哥分心。”
獎狀上的名字是我哥哥的名字?很快,我腦海裡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好。”
一碗簡單的芝麻醬拌麪,女人夾着面餵我吃了,但我覺得很好吃。之後,女人帶我去看了大夫。但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一個小診所。那個男大夫是個國字臉大叔,似乎女人帶我來過不少次,他看到我和她都是一身傷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開了一些藥,並且少收了一些藥費,還送了一個他女兒不玩了的布娃娃給我。
其實我不太喜歡那個連頭髮都掉沒了洋娃娃,可是我卻忍不住一直盯着它看。當女人從大夫手裡接過來時,我竟然很高興。好像有另一個人潛伏在我的身體裡一樣。
我跟着女人回了家,一路上我都抱着這個娃娃左看右看,一會兒揪揪它的小辮子,一會兒按按它的鼻子,喜歡得不得了。回到家之後,給人讓我吃了藥,又重新給我抹上藥膏。看看時間,蹲下身子對我說:“冰冰,媽媽要去上班了。冰冰一個人在家玩會兒好嗎?媽媽下班回來會給冰冰買最愛吃的海苔。”
我還玩着洋娃娃,點點頭,女人親了我臉蛋一口:“冰冰真乖。有人來敲門,冰冰也不要給他開門。只有媽媽回來才能開門,知道嗎?”
“我知道了。”話一出口,便是很重的童音,我擡頭看着女人的臉,伸出一個指頭摸着她開裂的眼角:“媽媽,你也抹藥。”
“媽媽會抹。”女人眼睛又有些溼潤,“冰冰,媽媽去上班了。”
女人只把頭髮梳了梳,將屋子裡的碎片大概掃了掃,穿上長衣長褲就走了。雖然她身上的傷被擋住了,可那張臉上的傷卻是觸目驚心的。
剩下我一個人也無聊,整整一下午都在玩那個洋娃娃。我覺得自己真的不喜歡這個娃娃,可我還是津津有味地跟它玩着過家家、講故事……
因爲受傷,我在家待了一週纔去上學。我的書包也很舊,上面的卡通圖案已經掉了顏色,整個腦袋都不見了。女人將我送到了學校,我卻不敢進去,彷彿那裡有怪獸正在等着我。可女人把我送到學校就匆匆上班去了。女人是在一個倉庫工作,每天都要卸貨、運貨、碼貨,很是辛苦。
我揹着書包低着頭慢慢走進教室,周圍都是來回打鬧的小孩兒。忽然我被人推了一把,一下就撞到了牆上,一個孩子大叫道:“傻肖冰來嘍!”
“傻子!傻子!哈哈!”幾個小男生圍着我大喊大叫,還有人揪我頭髮:“大傻帽,肖冰是大傻帽!”
我蜷縮在一角,瑟縮不敢動。忽然有人喊:“老師來了!”呼啦一聲,那些男生就跑了。我也連忙跑進教室,坐在了最後面,放下書包剛坐下,結果,我就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接着,又是一陣鬨笑。我看見剛纔揪我頭髮的男生彎着腰跑了,我爬了起來,咧着嘴就哭開了。
可是,沒人在意我被人欺負,也沒人在意我在哭。旁邊都是歡聲笑語。各種嘰嘰喳喳的聲音。我只覺得心裡好難受好難受。爲什麼被人都叫我傻子?我纔不是傻子!爲什麼他們都嘲笑我?因爲我傻,所以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樂子。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好像自己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情。被人叫傻子,被人欺負,沒有人願意我和玩兒,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去告狀,次數多了,老師都不管了。告訴過媽媽一次,媽媽找過學校一次,可是沒什麼用,反而越來越被欺負。好像有一次上自習課,和那個揪我頭髮的男生打了起來,結果沒人來勸架,所有人下面看着大笑。我被那個男人一腳踹翻在地,“哈哈哈”,所有人都在大笑。包括,只偶爾願意跟我玩兒的女孩兒,我一直以爲她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她笑得也那麼大聲、開懷,而我卻哭得那麼慘。
可是一天的災難不會因爲放學結束,因爲放學時我找不到我的語文課本了。我翻遍了書包和課桌都沒有。我急得大哭起來,可是空蕩蕩的教室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的哭聲。
女人今天沒有來接我,我只好揹着書包哭哭啼啼地往家走。我不知道我下週上課該怎麼辦。剛出了校門,就聽到一個稍顯喑啞的聲音:“冰冰……”
我擡眸就看到一個瘦削的男孩兒站在校門口。他瘦高瘦高的,身上的校服鬆鬆垮垮地穿在他身上,單肩揹着書包。他長相俊秀,脣紅齒白的,煞是好看。
這個人……是照片上那個人,也就是……
我還在思索,身體卻已經做出了反應,我直直撲到了男孩兒懷裡,纔有他半身多高,眼淚止不住留下來。
男孩兒,不,我的哥哥肖朗蹲下身來,替我擦着眼淚:“冰冰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哥哥。”
我抽噎着說:“我語文課本丟了。”
“課本丟了?”肖朗拿下我的書包,翻着,“今天上課有沒有用?”
“用了,老師還留了作業。”我揉着眼睛說,肖朗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我的課本,他看看我,又看看學校。拉上我的書號:“別哭了,我們再去你班裡找找。”
肖朗拉着我重新回了學校,但教室的門已經鎖上了,肖朗扯扯鎖,左右看了看,對我道:“冰冰,你先去校門口等我,一會兒哥哥就回來找你。”
我看到肖朗推開窗戶,從窗戶跳了進去,我緊張地望着。墊腳趴在窗臺上看見肖朗走到我課桌前,翻着我的桌子。但他沒找到。可他也沒出來,而是一張桌子一張桌子找着。
“那個同學,你哪個年級的,怎麼還不回家?”一個胖老師走了過來,我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肖朗還在那裡翻着別的同學的桌子。
那個胖老師越走越近,我很怕他被發現,便推了一下教室的門,又噠噠跑到胖老師面前,他問我:“你哪個年級的,怎麼還不回家?”
我低着頭道:“我是一年級(2)班的,我媽媽還沒來接我。”
“你叫什麼?”胖老師剛問完。教室裡忽然傳來砰的一聲,胖老師一驚:“誰!”他就跑了過去。
結果可想而知,肖朗被逮個正着,可他也幫我找到語文課本。只推說我的課本拉在教室了,沒課本,我就做不了作業。老師下班了,他才跳進去的。後來,女人還被叫了過來,一頓批評。不過好在有驚無險,肖朗沒被當成小偷送進警察局。
女人出來後沒好氣地瞪着我倆:“你們兩個,回去我再跟你們算賬!”
她一轉身,我和肖朗不約而同做了一個鬼臉,偷笑起來。
回到家,女人就數落了肖朗一頓。說他正是關鍵時候,要是這時候被當成小偷抓起來,會對他有什麼什麼影響。肖朗似是左耳聽右耳冒,當他拿出一雙黑色的女士皮鞋的時候,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他又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個新書包和鉛筆盒來給了我。
我拉着那個粉紅色的漂亮書包裡裡外外看着,尤其是書包上的喜羊羊我很是喜歡。
“這個書包好看嗎?”
“好看。”
肖朗露出欣然的笑容。女人問他那裡來的錢買這些東西,他說是他去年寒假的時候打工,老闆現在才結的錢。女人就說,他學習這麼緊,不許再去打工了。她掙的錢夠我們花的。
“他呢?”肖朗忽然問道,神色也變得凝重和帶着陰鷙之色。
“他現在一天到晚都不着家,等他沒錢了,自個兒就回來了。”
“他爲什麼不死在外面?!”肖朗的眼中閃着憤恨。
“你這孩子,你說什麼呢?朗朗,我和冰冰就指望你了。你可別瞎想,也別做出什麼事來。你要是出了事,媽媽和你妹妹也活不下去了。朗朗,你答應媽媽,好好上學,別的別多想。”女人握住肖朗的手說。
肖朗望着她,又看看我:“我知道,我就是說說。”
因爲肖朗的回來,這個一直積壓着陰鬱氣氛的家終於有了歡聲笑語。女人買了好多肉和菜,做了好幾樣菜,就像過年一樣,菜香味兒都勾魂。
我和肖朗待在房間裡,肖朗拉過我,嚴肅地問道:“冰冰,告訴哥哥,在學校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我想起女人說的不能讓肖朗分心,搖搖頭。
“那你的語文課本怎麼在別認的桌子裡?”肖朗又問。
我依舊是搖頭。
肖朗見問不出來,也沒有再刨根問底,而是又換一個問題:“你告訴哥,他這段時間真的沒回來過嗎?他有沒有又打過你和媽媽?”
我依舊搖頭。
肖朗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就要擼開我的袖子,我往後退着,大聲喊:“媽媽!媽媽!”
袖子猛然被拉開,肖朗的眼頓時直了。我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冰冷包圍,我向外拽着手臂,從肖朗手裡拽了出來。
這時,女人從外面進來:“冰冰怎麼了?”我猛然撲倒女人懷中,抱着她,有些畏怯地望着肖朗。女人看看肖朗一句話也不說,道:“朗朗,你又欺負妹妹了?”
肖朗猛然站起,雙目赤紅:“他回來過?他又打你們了,對不對?”
“朗朗……”女人神色一變。
肖朗就衝出門去,從廚房裡拿出一根鐵棍子就往外跑,女人一把摟住了他:“兒子,你要去幹啥?”
“我要去宰了他!我要殺了他!”肖朗如同一頭髮怒的獅子,雙目暴睜,他用力想要甩開女人,嘶吼着,“我要去殺了他!”
女人緊緊抱住他不鬆手,撕心裂肺地哭到:“你要是想去殺他,先殺了我和你妹妹!你要是進了監獄,我抱着你妹妹立刻去自殺!”
我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跑過去抱住肖朗的腿:“哥哥,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
肖朗手中的鐵棍轟然落地:“媽,他根本就是個畜生!他不是人!他除了打我們還能幹什麼?!媽,你跟他離婚吧,我求你了,這學我可以不上了!我們離開這裡行不行?我會去打工賺錢,養活你和冰冰!媽,這種日子,我真受不了了!”
女人將他摟進懷裡,緊緊抱着他,眼淚橫流:“朗朗,你是媽現在唯一的希望了,你要是不上學了,就是逼媽去死啊。”
“哥哥……”我也拽着肖朗的衣角,哭着喊道。
女人將我抱起來,又摟住肖朗,用嘶啞的聲音說:“你和冰冰。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了。媽媽不求別的,只求你們平平安安的,以後都考上大學,別像媽媽一樣,沒文化,一輩子只能給人幹粗活。”
肖朗的牙關咬得緊緊的,我伸出小胳膊摟住女人和他:“媽媽、哥哥,冰冰也會好好上學,好好學習,和哥哥一起照顧媽媽……”
“冰冰……”女人的眼淚流淌得更加肆虐,“你們都是媽媽的好孩子。”
氣氛轉瞬間由喜便衰,我的心頭瀰漫着一股濃濃的悲傷,這股悲傷讓我感到極度壓抑,可是我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女人一直在讓肖朗多吃,肖朗則默默地給我和女人夾着菜:“媽,你也多吃點兒。”
女人連忙應着聲。我握着筷子望着眼前的清俊少年,此刻他已沒了之前的瘋癲之態,反而像個小男子漢一樣支撐着女人,支撐着女人的全部希望,有着不同於他這般年紀的過早成熟與坎坷經歷。
“冰冰要喝飲料嗎?”他問我,我點頭,他就給我倒了一杯飲料。端到我面前,“慢點兒喝。”
我喝一口望他一眼,他眼神溫潤,讓人心暖。
我們在這種氣氛下吃完了飯。肖朗又檢查了我最近的功課,又教我做作業。
他坐在我旁邊,神情專注,聲音柔和,極爲動聽。
我一筆一畫地握着鉛筆寫着字,寫得非常慢,我吭哧吭哧寫了一會兒,又擡頭望着他。我隱約看到另外一個影子,那個影子成熟、帥氣、彬彬有禮,是眼前的這個人的放大號。
“怎麼了?哪裡又不會了嗎?”他一邊自己看書做題,一邊湊過來問我。
“哥哥……”我稚嫩地叫道。
“怎麼了?”
“我會好好學習,以後掙好多好多錢,照顧哥哥和媽媽。”
肖朗怔怔地望着我,然後揉揉我的頭:“不用你掙很多很多錢,哥哥會掙很多很多錢,讓冰冰以後就像公主一樣生活。”
“冰冰不想當公主。”
肖朗饒有興趣地問道:“你爲什麼不想當公主?別的小女孩兒都想當公主吧?”
“公主都太沒用了,都需要王子保護,以後,我要當王子!”
肖朗“呵呵”笑了:“冰冰是想以後自己保護別人。不讓別人保護?”
“我要保護哥哥和媽媽!”
肖朗的神情更加柔軟:“哥哥也會保護好你和媽媽。不過,要想成爲王子,先要學習好,做好自己的事情,繼續寫作業。”
我嘟着嘴繼續跟語文課本上那些爬爬蟲一樣的文字做較量。
我爬上牀去睡覺的時候,肖朗還在看書,我道:“哥哥晚安。”
“晚安。”肖朗轉頭對着我一笑,我就愉快地閉上了眼睛。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
我夢見自己長大了,卻始終看不清自己的臉。我穿着一條粉色的裙子,站在一個從未去過的房間裡,卻感覺那裡異常熟悉。窗前放着一朵黑色的玫瑰,黑色的哦,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黑色玫瑰。它迎風招展,光彩照人。
一陣風起,我擋住風,卻看到有個穿着黑袍子的男人站在了我面前。我也看不到他的臉,他只是站在了我面前,一動不動。一頭綢緞般的黑髮散於身上,隨風而動。
我想,那應該是個很帥氣的男人。連頭髮都那麼帥,人也應該很帥的。
我就只那麼看着他,心跳都無法遏制。
心,像被什麼脹滿了一樣,疼痛、眷戀以及一種我也分辨不清的感情深深攫取了我。
我看到,他的嘴脣噏動着,似乎在說什麼,我撲了上去,他卻化作了萬千碎片,消失在我的面前,接着,那朵黑玫瑰也消失不見了。
排山倒海的痛襲來,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了……”
我猛然睜開了眼,還迷茫地望着黑暗處,摸了摸眼睛,竟然流下了淚來。
“咣”的一聲,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響聲,聲音很是嚇人。
“不要,啊!”是女人撕裂般的喊聲。
那聲音讓我很是害怕,接着似乎是棍棒落下的聲音,我的小身子不禁一抖。
肖朗已經不在屋內了。
我爬下牀,趴着門,慢慢探出腦袋。
陰暗的燈光下。站着一個穿着白背心和大褲衩的中年男人,腳上趿拉着一雙拖鞋,他頭髮梳成了中分,一臉猙獰的神情。他的面前站着半大的肖朗,肖朗臉上傷痕交加,鼻血順着他的鼻子往下流,滴答到地板上,一片殷紅。他陰狠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女人被推倒在地上,頭髮散亂,臉上也是一片紅腫,似是被人剛剛暴揍過。
“小雜種,你敢翻了天了你!今天看老子不打死你!”男人似乎是喝了酒纔回來的,滿屋子都是淡淡的酒氣和濃濃的血腥氣。
男人一把扯住肖朗的頭髮,膝蓋就頂了上了他的腹部,沉悶的一聲響,肖朗勾起了身子。女人驚恐地從地上爬起來:“別打我兒子,別打我兒子!”
男人一巴掌就將她扇到了一邊,咒罵着。
哭聲、喊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各種惡毒的詞彙飄散在這個悲傷的家的上空,讓人窒息,讓人膽寒。
我看不到肖朗的臉。我只看到他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服,兩隻大手青筋直冒。他一拳還擊了過去,但男人只是踉蹌了幾步,隨後就像暴怒的獅子一樣。肖朗也不過是個初中生,他怎麼會是一個強裝的成年男人的對手。男人開始狠揍肖朗,就像再揍一隻畜生一樣。
我看到肖朗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臉是血,可他依舊反抗着。
我膽寒地站在那裡,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眼前只有那掄起的拳頭,和被打得如同一塊破布的身體,到處都是一片紅。
我撲了過去,拽着男人的褲腿:“壞人,不許打我哥哥!壞人!”
男人一腳將我踹了出去,好疼好疼。
男人吐了一口血痰,兇狠地盯着我,肖朗已經被打得毫無還手能力,他滿身是傷滿身是血地順着牆滑到了地上。
“野種,老子供你們吃供你們喝,你們竟然還來找老子的晦氣!”男人晃動着身形朝我走來,我嚇得不知所措。
“殺千刀的,我跟你拼了!”女人衝了過去,卻被男人一巴掌打翻在地。他轉身盯着女人:“臭婊子,老子今天先收拾了你!”他一把拽住女人的頭髮。就將她往屋裡拖!
女人的慘叫聲充斥着房間,我無力地大哭着。
女人被男人拖進了房間,房間的門重重地關上,裡面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肖朗晃晃悠悠地站起,但他只走了幾步就頹然倒在了地上。我爬過去,推着他,不斷地喊着:“哥哥,哥哥……”
那一夜如同在地獄裡一樣,各種恐懼與害怕深深包圍了我。
被鎖上的房間,聲音大作,女人的聲音淒厲而絕望,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窗外雷聲大作,閃電耀眼地滑過天空。大雨如注。
我最後哭得也越來越微弱,抱着肖朗的胳膊將他往屋裡拖。但是因爲人小力量小,我好像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把肖朗一點一點推進屋裡。然後,我拉開抽屜,找出女人給我抹藥的藥膏,在肖朗斑駁的臉上、手上抹着。
“哥哥,哥哥……”
一道閃電劈過,照在肖朗已慘不忍睹的臉上,將他臉上的傷痕與血跡照得異常明亮,也異常地駭人。
我趴在肖朗身上漸漸睡了過去,直到耳邊傳來女人的哭喊聲:“兒子,兒子……”
我睜開眼就看見女人衣不蔽體地跪在我們面前,她臉上的傷比上次還嚴重,衣服被扯得像是乞丐的衣服,身上也有大片的傷痕。
女人見肖朗一直未醒,急得不行,她吃力地背上肖朗,就往樓下跑,我也跟着往下面跑。外面,依舊下着大雨。女人揹着肖朗衝進雨裡,很快就不見了蹤影。任我如何喊叫,他們都有迴音。
那幾天我過得極爲混亂,我都是在之前來看過我們的劉阿姨家度過的,也是她家的人送我去上下學。那個男人自那夜如同魔鬼一樣出現後,每天都在家裡醉生夢死地晃來晃去,我一看到他,就嚇得渾身顫抖。
肖朗被送進了醫院,手臂被打骨折,再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的貧血,他住了幾天院,女人在醫院照顧他。劉阿姨帶我去看了他。
他臉上的傷比起那晚來要好多了,手上打着石膏。掛在脖子上。
我們去看他時,他正望着窗外,一隻不知名的小鳥兒在窗臺上跳來跳去,甚是自由自在,讓人羨慕。肖朗看得專注,我只感覺他比以前更加孤獨寂寞,更加沉靜了。
“哥哥……”我開口叫道,肖朗回頭看到我,露出驚異之色:“冰冰。”
“哥哥!”我朝他跑過去,認真地望着他:“哥哥,是不是很疼?”
肖朗扯出一點點笑容,柔和的、淡淡的:“不疼。”
“冰冰,快幫哥哥吹吹,你吹一吹,哥哥會好得快一些。”劉阿姨說。
我鼓着嘴對着肖朗受傷的胳膊吹了起來:“哥哥,你好些了沒?”
“好多了。冰冰真的好厲害,哥哥現在一點兒都不疼了呢。”
於是我更用力地吹。
肖朗雖然手臂折了,但沒多久,他就返回學校了。我和女人的生活重新陷入了水深火熱中。男人一不痛快就會打我們一頓,幾乎都成了家常便飯。他好賭,還把女人掙來的工資全部搶了去,然後就會幾天幾夜地不回來。而他一回來。就是我們的噩夢。
我模模糊糊感覺自己是如此懼怕和憎恨一個人,就像肖朗說的一樣,他爲什麼不死在外面?爲什麼沒人宰了他?爲什麼像他這樣的壞人,卻沒有人來收拾他?
男人其實並不是我和肖朗的親生父親。女人原來的丈夫是一名中學老師,後來因病去世,她便帶着我們改嫁了現在的丈夫,卻不知,這個男人嗜賭成性,家暴成常。
但,意想不到的轉機還是來了。是發生在肖朗中考後的那一年。一戶有錢人家發生了盜竊案,丟失了大筆錢財,而嫌疑人就是這個男人。男人被抓了起來,還被判了九年有期徒刑。對我們這個家來說,這個男人能被抓起來,被判刑,就是我們的解脫!
可是,我隱隱聽到街坊鄰居說,是肖朗告發了男人。男人曾叫囂着,不會放過我們。
但是,不管如何,我們都擺脫了那個惡魔。
男人被判刑的那一刻,我們的心中都像一塊石頭重重地放下了。女人摟着我和肖朗痛哭流涕。女人之後又換了一個廠子。工資比原來高一些。而肖朗上了高中之後,便不再住宿。每天課餘之外,我和他都會去撿廢品。多了,附近的人們都認識了我們,常常會把廢品主動給我們。
肖朗待我和女人極好,但很少看到他把同學把家帶的。有一次,我去超市,順道去他學校等他放學一起回家。就看到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的樣子,肖朗反應卻是極爲淡漠,他不知和女孩兒說了什麼便徑直走開了,留下那個女孩子甚至可憐地站在那裡,最後還哭着跑走了。
那樣冷淡、寂寞的肖朗,陽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也沒了溫度。
我看着他,總覺得他跟我記憶中的那個模糊的“大一號”肖朗是不一樣的。那個“大一號”肖朗,似乎更招人喜歡啊。
2000年2月29日,對被人家可能是個平常的日子,但對我家來說卻不是,因爲這天是我的10歲生日——每四年才能過一次的生日。
一早,我就穿上了女人給我準備的漂亮衣服。我們一家三口人難得奢侈地去了一次遊樂場,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有生日蛋糕。
我看着點着蠟燭的生日蛋糕,無比高興與喜悅。女人道:“冰冰快許願吹蠟燭。”
我閉着眼許了一個願望——希望我和媽媽、哥哥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吹滅了蠟燭。
肖朗拈起一塊蛋糕就抹在了我臉上:“妹妹,生日快樂!”
“哥哥,你討厭!”
此時,肖朗長身玉立,比以前更高了。雖然我的個頭也在噌噌地往上竄,但總不及他高。
難怪追我家哥哥的女孩兒這麼多,真是越來越帥啊。
夜晚,我和肖朗並坐在陽臺處看着天上的星星。
“哥,我今天好開心。”我心情舒暢道。
“你開心就好。”肖朗道。
我擡頭望着天上的星星:“哥,其實我還有一個願望。但媽媽說我不能太貪心,只要在生日時許想許的願望,這樣才能心誠則靈。但我還有一個願望呢。”
“什麼願望?”
我握着手暢想着說:“就是想要有一天,哥哥能帶着我和媽媽去環遊世界。”
肖朗戳了我的額頭一下:“你爲什麼不許願自己好好學習,以後帶我和媽媽去環遊世界?”
“我沒哥哥學習好嘛。”我跺腳道。
“那從現在起好好學習,學習什麼時候都不會晚。”
“可是我就是學不好嘛。我也很認真認真地在學習,可是每次考試我的成績都在全班中下游,連媽媽都說,爸爸的智商只遺傳給你,沒傳給我……”我嘟囔道。
肖朗又用力彈了一下我額頭:“亂想什麼呢,智商這種東西都是靠後天的努力,你聽說誰生下來就是天才?知道自己不如別人,就應該更努力纔是。人呢。不是被被人打倒的,都是被自己打倒的。”
我揉着額頭,噘着嘴不說話。
肖朗揣着兜,吐出一口白氣:“哥哥答應你,等哥哥有錢了,就帶你和媽媽去環遊世界。”
“哥,你說話要算數!”我立刻歡呼雀躍起來。
肖朗瞧着我無奈地搖搖頭:“你小時候可說過,要當王子,保護我和媽媽的。”
“我現在也想當王子啊,哥,你是想當公主嗎?難怪你拒絕那麼多追你的女孩子……”
“小丫頭,說什麼呢?”
“呵呵……”
我現在和女人住在一個屋,躺在牀上睡着的時候,那個一直襲擾我的命又出現了,又是那個男人,一襲黑袍,看不清臉,嘴脣翕動,一直重複着那一句話。只是這次,我聽辨認出了他所說的一個字,但是瞬間他便消失了。我從夢中驚醒,女人在我旁邊睡得很熟。
門開了一道縫。有輕微的風吹進來。如今還是寒冷的冬季,所以窗戶都關得很嚴實,怎麼還會有風吹進來?我輕輕下了牀,慢慢走到門口,將手搭在門把上。心情忽然莫名地有些顫動,我一點點地開了門。
一股陰風隨之而來,我看到一個黑影站在了客廳中。
他背對着我,寬大的長袍隨風輕輕舞動,黑亮的髮絲也隨之飄舞。
異常熟悉的場景,異常熟悉的背影。
我的眼眸劇烈地震顫着。
這個人……這個人就是反覆出現在我夢境裡的人。
我只覺得胸腔涌上一股激流,我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下一秒他會消失一般。他慢慢轉了身,我看到了那張臉,緊接着,我只感覺腦袋眩暈,世界都在旋轉。
“冰冰,冰冰……”耳邊傳來女人的喊聲。
我猛然驚醒,看着面前正在放映的電視劇。
“困了就回屋睡去。”女人說。
我回頭看向女人,感覺有些奇怪,但又想不起來發生什麼。“唔”了一聲就站了起來:“媽,我哥呢?”
女人用一副很是驚訝的神情望着我:“你哥在學校呀,你這孩子睡糊塗了?”
學校?可是剛剛我們還……還什麼來着?
當我朝房間走的時候。看了一眼日曆,2004年12月24日。
我一下就愣住了,第一個反應就是怎麼會是2004年12月24日?可一往深處想,腦海裡就一片漿糊。如果今天不是2004年12月24日,又是什麼日子?
“媽,今天是平安夜?”
女人更是驚訝地看着我:“你這孩子今天咋回事?怎麼總是問這些顛三倒四的問題。今天就是平安夜啊,明天是聖誕節。你們小年輕不是都愛過這什麼聖誕節?”
我迷惑地望着日曆上的日期,總覺得像是遺忘了什麼。我朝房間走去,還沒進去,就聽到有人敲門。此時已經晚上十點了。
女人站了起來,磨叨着:“這麼晚了會是誰啊?”
女人去開了門,隔着防盜門問:“誰呀?”
我隱約看到一個男人,戴着一個帽子,低着頭。
“我是樓下新來的住戶,你們家的水滴到我家去了。我上來和你說一聲。”男人的聲音很是低沉。
“啊?是嗎?那不好意思啊。”女人打開了門,男人忽然擡起頭來。帽子下,是那張纏繞我們噩夢多年的臉!是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回來了!是讓人想起來,只有恐懼的回憶!
我驚顫地望着他,看到女人連一聲驚呼都沒有,雙眸瞪得極大。一把帶血的刀子從她的身體裡拔出來,又再一次地紮了進去,鮮血順着她已經洗白的睡衣往外冒。
“李白萍,我回來了。”男人兇狠地說,“這六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女人的身子朝慢慢朝下倒了下去,她死死抓住了男人的衣服,臉色極爲驚恐與絕望。
“媽!”我撲了過去,我抱住女人,身體抖如篩糠地望着男人。
“冰冰,快跑……快……”女人斷斷續續,血流了一地,一片殷紅。
“媽!”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被關上了。
男人一把抓住我的頭髮,環視客廳,目光掃了一眼滿牆的獎狀,陰沉地看向女人說:“這裡是我家,你們倒是在這裡住得很愉快啊。李白萍,你和這兩個小雜種,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兒子卻害我蹲了六年牢,你們總要給我一些補償。我要你親眼看着,我怎麼上你女兒,我要像你兒子毀了我一樣毀了她!”
女人還在掙扎着,她無力地伸出手來:“冰……冰冰……放了……放了我女兒……”
男人一把將我撇到地上。我不斷後退着,男人卻一把拉過我的腳,將我扯了過去。我慘叫了一聲,男人一巴掌狠狠打在我的臉上,隨後伸出黑漆漆的手扯住我的衣服,隨後就是用力一撕,骯髒噁心的嘴脣落在我頸子上。
救命……救命……
夜澤……救命!
只是剎那間,我的靈魂就自身體飛出來。我望着這個陌生的房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我……是婁姿。
我望着地上躺着的渾身是血的女人,我望着一個猥褻的男人正在強暴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那少女哭泣着、掙扎着、喊叫着,可是卻沒有人聽得到她的聲音。
她稚嫩的、瘦弱的身體暴露在燈光之下,衣衫被扯得粉碎,男人在她身上發泄着獸慾。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死寂、絕望……
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身後驀然出現一個光圈,衣服上掛了一道鉤子,就將我從那個人間煉獄中帶離。
我看見少女嘴巴微啓,一個字如同落葉一樣飄落到了我的耳邊:
哥……
……
心臟砰砰地跳着。
額頭如同要崩斷的繩子一樣痛。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然後,我慢慢睜開了眼。
“噝……”我按住了頭,發現自己正躺在牀上,手上蘊着一層冰涼。
我轉眸便看到了坐在牀邊的夜澤。
他正握着我的手望着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夜澤……”
“醒了?”
“嗯。”
他扶着我坐了起來,我只感覺渾身無力,當看到張俊和徐耀也在這裡時,我就是一愣:“你們怎麼都在這兒?”
“我們要是不在這兒,你今天就去見閻王了。”徐耀站在一旁不客氣地說。
我要去見閻王?
我轉頭看向夜澤,腦海中忽然涌出一幕幕,讓我疼痛欲裂。夜澤又讓我躺下,語氣依舊很溫柔:“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