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姿,你回來了?”雲毀道。
“不止我回來了,還有個人被我叫來了。”我閃開身,張俊進來了。
“張兄?!”
夜澤一看到張俊,臉色就是一僵。我故意忽視他的不悅,直接將張俊介紹給阿阮:“你們應該都見過了。張俊,這位是沈阮,就是阿阮。阿阮,他叫張俊,想來你已經知道他是警察了,不過他也是鬼怪研究專家。”
阿阮衝他行禮。
“沈小姐不必多禮。我們久聞你的大名,都一直期盼着見到你。”張俊道,“我們坐下說話吧。”
我們五個人坐下,三個鬼,只有我和張俊兩個活人,但我還是泡了五杯茶。一時無話。
我先說道:“阿阮,你不必緊張,張俊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叫他來,是希望他能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阿阮衝我們微微點頭,她就坐在夜澤的身邊。雖然夜澤冷着臉,但還是對阿阮道:“都是自己人,放心。”
阿阮又朝他略點頭。
“她問你曹遠什麼時候可以放出來?”夜澤忽而開口問張俊。
我就見阿阮挺直了身子,等着張俊回答。心中又是一暗——夜澤原來能聽到阿阮“說話”。我倒是又忘了人鬼殊途,他們都是鬼,所以是能交流的吧?
張俊喝了一口茶,才說:“雖然真正的兇手已經落網,但他涉嫌干擾警方辦案,追究起來,這就是妨礙公務罪。恐怕曹遠暫時還不能出來。這要看警方對他是否提起公訴。”
我還以爲確定曹遠不是幫兇,他能立即被放出來。但聽到張俊的話,顯然不是這樣。何況,曹遠當時是真的想去殺朱瑞博滅口,即使朱瑞博已經死了,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阿阮起身,忽然就朝張俊跪下,多虧張俊眼疾手快,他一把扶起阿阮。
夜澤也站起身來扶住了她的手臂,阿阮似是無助地望着夜澤。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曹遠並非兇手,爲何還要將他判罪?”夜澤道。
張俊道:“沈小姐姑娘。現在是法制社會,一切都是講法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曹遠該不該被釋放,會不會被判罪,這會由司法機關根據法律來公平公正的審判,並非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請你見諒。”
“張兄並沒有騙你。你在這裡也生活不短的時間了吧?應該明白這裡與我們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如此,你就不該這般爲難張兄。這事並非他能做主的。”雲毀又“開炮”,我悄悄拉拉他的衣服。
“平日也不見你如此聒噪,現在竟如一隻蒼蠅一般沒完沒了。話是本王說的。你聽着不順耳,就跟本王來理論,你這樣欺負一個女子,這就是你成日標榜的君子行徑?那還真是可笑至極。”夜澤反擊道。
雲毀冷笑道:“是我可笑至極,還是你可笑至極?平日像個卑鄙小人的你,現在倒是處處像個君子。我看你是關心過了頭,竟也說出這種不經大腦的話。”
“雲先生!”我喝道,雲毀起身:“張兄請見諒,我如今實在難與這位夜君子同坐一席。雲某先告退。”
雲毀直接消失了。
夜澤臉色鐵青,阿阮站在他身旁。更顯無措,我只好起身圓場道:“雲先生他……就是這副樣子,心直口快,他絕對不是針對你的。但是,曹遠的事,張俊可能真的幫不上你的忙,你多見諒。”
阿阮點頭,又跟張俊行禮,我扶着她坐下:“別這麼客氣了。來,坐下,我們接着聊。”
我扶着阿阮坐下,她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更顯蒼白。她拉住我的手,讓我坐在她旁邊。我與夜澤相視一眼,隨後就移開目光,我之後坐在了阿阮身邊。夜澤則坐在了我旁邊,我心中一提。
氣氛有一時的凝結,張俊又扶扶眼鏡才道:“沈小姐,請恕我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曹遠被兇手要挾,是爲了沈小姐你吧?”
我看向阿阮,纔想起了這件事——曹遠是被庖一刀威脅纔去替他背黑鍋的,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庖一刀用什麼威脅了曹遠。聽張俊的問話,曹遠是爲了阿阮才如此的?
阿阮略微點頭。張俊也跟着點點頭:“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特麼的,他就不能說出來嗎?我又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澤,你負責和她解釋。”張俊欠踹的,又開始指使起夜澤來。
我的目光又與夜澤相碰,我垂下眸子,就聽他道:“對方以阿阮的身體做要挾,曹遠才迫不得已去殺人。”
我一驚,看向阿阮:“你有身體?”
這真的讓我大爲震驚,阿阮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身體?她不是和夜澤、雲毀一樣來自異時空的魂魄嗎?難道她是身穿(身體穿越時空),而不是靈穿?若是如此,那夜澤和雲毀爲何沒有身體?
阿阮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夜澤凝視着她,又移開了目光,神情肅穆,也沒有再說話。
張俊只好重新充當翻譯:“沈姑娘說,她從前只是個鬼,一直在這世間飄蕩,忘了前塵,只記得要找澤……”
阿阮的“目光”又落在了夜澤身上,我感覺到了她的激動,還有對夜澤的……綿綿情絲。
張俊看了我一眼,才道:“沈姑娘說,她只隱約記得,她曾路過一條河,正好有一個母親抱着孩子要跳河,她本想救那對母女。但醒來後,她卻發現自己被禁錮在了那個五歲孩子的身體裡,代替那孩子活了下來,而孩子的母親卻死了。”
我聽着越來越感到耳熟,恍然發覺這不是穿越小說裡常有的情節嗎?阿阮竟有如此奇遇?
“沈姑娘不得不以這個孩子的身份在這世間生活下去。沈姑娘本想在她成人獨立後,繼續尋找夜澤……畢業後,她去過很多地方,最後似乎在一個好像很狹窄的明亮的地方暈了過去,再醒來,她就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遊魂,且……沒有了臉龐。”張俊道。
阿阮低下了頭,纖細的手指攥得很緊。我握住她冰涼的手,只覺得那手顫抖得厲害。
“這三年來,沈姑娘一直在這世間遊蕩,一邊想要找到她現在的身體,一邊也想要找到澤。後來,她就遇到了曹遠。曹遠是被她從一次火災中救出來的,所以曹遠一直對她很是感激。在得知她的遭遇後,曹遠便想幫她重新找回身體。曹遠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了心願旅館的邀請函。沈姑娘說她一直覺得那裡很危險,不同意曹遠爲她去冒險。但曹遠還是來了。她曾苦勸過曹遠多次,讓他離開,但曹遠卻如何都不肯。沈姑娘爲了迫他離開,迫不得已纔將他推下臺階。但是她還是沒能阻止曹遠,曹遠還是爲了她去犯罪。”
隨着張俊的訴說,阿阮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
我聽了也不是滋味,問道:“你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了嗎?還有,你現在的身體的名字和家的地址,也不記得了嗎?”
阿阮無力地搖搖頭。
“沈姑娘說她想過很多次,但除了剛纔說的那些,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只模糊地記得關於她現在身體的一些片段和事情。她只記得,她的目的就是找到澤。”
我因爲張俊的話,心中也再次升起了被鈍刀切割的感覺。
阿阮……她和夜澤一樣忘記了過去的種種,可依舊忘記不了自己心愛的人,在失去一切後,依舊只想找到他。
短暫的沉默後,我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東西。
“你們等我一下,或許,我有個東西能幫到阿阮你。”我跳起來跑到屋子裡。從抽屜裡找到了它——那張照片——張俊給我的那張柳杉的照片。
我看着照片上那張漂亮的臉,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拿着它走了出去。
我將照片推到了阿阮面前,壓制住心中的酸澀萬分,問道:“阿阮,你看看她。”
當阿阮低頭“看向”照片時,她忽然站了起來,驚駭地後退兩步,險些摔倒。夜澤身形一轉,就出現在她身後,扶住了她,他也看向那張照片,然後目光陡然一震。
阿阮的“目光”一直都黏在那張照片上。
“阿阮,這個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現在的身體,對嗎?”我問。
阿阮忽然轉身猛然抱住了夜澤,激動異常。夜澤卻看向了我。
我默默地轉過身,發現張俊正看着我。
我就是因爲這張照片的出現,才和夜澤說明了一切,纔去了心願旅館。
如今,終於證明了,照片上的女子就是阿阮,證明了,阿阮她真的也在這個世界上。
現在,她還在夜澤的身邊。
當時我所預料的“最壞結果”都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張俊一定覺得現在的我真的很可笑吧?他大概是在想,我真的是“自掘墳墓”這個詞的最佳表現者。
我將照片推倒他面前:“剩下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我回到了臥室,躺在了牀上,緊緊地抱住被子,一遍遍告訴自己。不準哭。
至少,在他和阿阮離開時,不要當着他的面兒再哭,不要再讓他看到我的軟弱。
迷迷糊糊地,我睡了過去,很想一直這樣下去,逃避一切。但我還是被餓醒了。我無力地想要爬起來,就見夜澤坐在了我牀邊。
我坐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你怎麼在這兒?阿阮呢?”
“她因爲那張照片情緒有些激動,我讓她先去休息了。”他低沉地說。
我背對着他點點頭。說道:“你別怪張俊多管閒事,是我請他過來幫忙的。現在除了他,我不知道誰才能幫到你和阿阮。夜澤,張俊他一直把你看做朋友,做什麼事,我相信他的出發點都是爲了你這個朋友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怪他……”
我的聲音忽然停止了,因爲我被夜澤扯入懷中,他從後面抱住我,抵在我頸子處:“那你自己呢?你又希望我怎麼對你?”
心縮成一團。
我勾起一邊的脣角:“你不是已經做了嗎?又來問我希望你怎麼對我?夜澤,你是希望我對你死纏爛打嗎?還是,你想看看,當你和阿阮在一起時,我是多麼傷心難過?因爲我太過平靜,所以讓你心裡不是滋味了嗎?”
夜澤緊抱着我的手一僵,他慢慢鬆開我,我道:“你出去吧,阿阮現在並不知道我們的關係,被她看到,誤會就不好了。”
背後的陰氣漸漸凝重。他猛然將我扯過來,雙眼緊鎖住我:“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我又無奈地笑:“夜澤,你還想要享受齊人之福嗎?一邊和阿阮情意綿綿,重修舊好,一邊又和我來牽扯不斷。你這樣真的對得起一個找了你上千年,爲你連臉都沒有的女子嗎?夜澤,別讓我看不起你。”
他掐住我腰的手略微用力,然後頭便湊了過來,卻在靠近我脣邊的時候猛然停住。
猶如,我現在就是一朵危險的曼陀羅花。他不想再靠近。
他貼着我的額頭,沙啞地說:“我知道,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沒在你身邊,讓你傷心了;我知道我沒和你打一聲招呼,就把她帶回來,讓你生氣了。可是我現在心情也很亂。阿阮她對我情深意重,我不可能對她無動於衷。可是我現在喜歡的人,我很清楚知道是誰。婁姿,你給我一些時間,別再說那些逼我放棄你的話。”
我閉上眼睛道:“夜澤,你真的清楚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麼?如果你清楚,就不會這樣遲疑。夜澤,你已經傷了我,就不要再傷阿阮的心。”
我下了牀,開門離開。
我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摸索到冰箱,找出一根被我丟在冰箱裡不知多久的火腿腸。我拿着方便麪到陽臺處撕開包裝,泡了一袋面。面對着淒冷的黑夜,酸脹的心似乎也被吹冷了。讓我感覺不再那麼疼痛。
雲毀出現在我身旁,他坐在陽臺處,看向我屋裡:“他在你屋裡?”說着,他就朝我屋裡走去,我拉住他:“先生,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你陪我吃麪吧。”
我又拿了一袋泡麪泡上,我和雲毀就倚在陽臺處吃着面。當然,我是真吃,雲毀不過是聞聞味道。
泡麪很辣。辣得我直跺腳,眼淚都流出來,我望着天空寂寥的星辰:“都會過去的,先生,你說是不是?”
“有我們陪着你,都會過去的。”
我笑了笑。其實,我比雲毀要幸運。他現在不光忘了阿鎖婆婆,而且他和阿鎖婆婆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相見了。可我呢,即使與夜澤分開,我還有和他的記憶,知道他好好的,就已經夠了。
夜澤不過是因爲對我的愧疚,纔來問我,我希望他怎麼做。如果我說,我要告訴阿阮我和他現在的關係,他也不會阻止我。但是喜歡和愛終究是不一樣的,當夜澤恢復所有的記憶,他就會發現,他只是喜歡我,而不是愛我。而他對我說過最多的。就是喜歡我。他說他愛我,也只說過一次。
可是阿阮呢?明明他們才相認,甚至都失去了對對方的記憶,可是夜澤對她的維護、對她的在意,卻是無法掩蓋的。我看到了他維護我時的情景,如今才明白,那也許是夜澤與阿阮過去相處時,他投射到我身上的記憶。他也許一直在用潛意識裡對待阿阮的方式對待我。我和他都沒有發現,我,也許只是阿阮的替代品。
第二天,我逃也似的就離開了那個家去上班了,那裡對我來說,現在更像魔窟。
ept珠寶設計大賽快要到作品投遞截止日期了,但我因爲一連串的事情,直到現在還沒有好的思路。而現在因爲阿阮的出現,我更是感覺自己的生活一團糟,甚至扯不出線頭該怎麼整理。我強迫自己把精神放到工作上,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中午的時候,唐元就過來找我了。他沒受心願旅館的事情多大幹擾。即使在知道我們是在騙他曹遠是幫兇,只是讓他給庖一刀“傳遞消息”時。他也沒怎麼氣憤,反而因獲知曹遠不是真兇,還挺開心的。
“姐,我來了。”唐元高興地衝我打招呼,也許是因爲終於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所以他精神面貌很不錯,觀察着我們的辦公室,“哇,你們設計師的工作環境就是好啊。”
“你來得倒是挺快。一起去吃飯?”我提議。
“好啊。我是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纔得到這麼好的工作,當然要趕緊來了,要是徐哥……徐總後悔了,我可哭都沒地方去。”
我笑了笑:“你真住徐總家了?”
“對啊。我和徐總可是患難之交,我們的友誼可能郵輪,不會說翻就翻的。”唐元自豪地說。
我想起徐耀的“性取向”,還是拐着彎兒地提醒唐元道:“徐總畢竟是我們的老闆,你總是住在老闆家也不合適,哪天你做了什麼事讓他厭惡了,他可能就會炒你魷魚。所以,你如果找到房子,還是儘快搬出來。而且……”我砸着嘴說,“徐總經常換女朋友,聽說他總是女朋友把家裡帶,你這樣住在他家,不是……讓老闆經常不能性福?老闆不能性福,心情就不會好,心情不好,你就……危險了。”
唐元一捂嘴:“姐,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了。我現在是徐總的下屬,就要爲徐總的性福着想。我今天就開始找房子,找到就搬出去。”
我是擔心他在徐耀家住久了,就會變成徐耀的腹中食。我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他這麼瘦,又比徐耀矮,屬於一推就倒的類型。到時,徐耀把門一關,他就算叫破喉嚨也沒用。
我又加班到了很晚,擡起頭,已經十點了,但我還是不想回家。
“咚咚”,有人敲了敲門,徐耀雙手插兜站在門邊:“你這麼加班,我可是不會給你加班費的。”
“像你這麼苛責員工的老闆,我也沒指望你能給我加班費。”我反駁說。
徐耀一笑:“你還要留在這裡繼續加班?還是,又在等着鬼出現?”
我收拾了東西,與徐耀站在電梯旁,一起等電梯。
“那個人給我打電話了。”我說。
“什麼人?”徐耀心不在焉地問。
“還能有誰,心願旅館這件事的幕後之人啊,他沒給你打嗎?”我問。
“他跟你說了什麼?”他依舊漫不經心地問。
“遊戲結束了。”我回答。
徐耀看着電梯紅字的變化:“我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但收到一封郵件。遊戲結束了。”
肖朗是不是也收到了郵件?
徐耀的聲音又淡淡的響起:“在我們離開後,他分別給我們通知,說遊戲結束了。說明遊戲從始至終,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說不定,這個結果,他也早就預料到了。”
我驚訝地看向徐耀:“你是說,現在的結果,都是他一手操縱的?”
徐耀彎脣一笑:“他讓我們十一個人住在一個旅館裡,就是爲了自相殘殺,所以,不管誰最後活着走來,不都是他預料的結果?所以這次的遊戲,並非是我們想要結束,而是他想要結束。遊戲既然結束了,那一定是有贏家誕生了。我現在倒是想知道,這個遊戲的最終勝利者,會是我們四個人中的誰。”
我心臟驟然一跳,因爲徐耀說得是對的。不是我們想要結束這個遊戲,而是那個人將遊戲結束的,因爲我,就是那個贏家。
電梯來了我都沒反應過來,徐耀走進去,歪着頭看我。當電梯要關上時,我才反應過來,伸手隔開電梯門,趕了上去:“你怎麼不叫我一聲?”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徐耀忽然湊近我問,我推開他:“你神經病啊,幹什麼這麼嚇唬我?”
徐耀站在電梯後面,不再說話。
我上了徐耀的車,坐在後座上,側頭望着窗外交織的燈光,心緒雜亂。終是開口說道:“徐耀,你想不想找人喝酒,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