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如同狂風暴雨般在村民們的心中肆虐蔓延,有人跌跌撞撞地逃走,有人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有人和身邊的人抱頭痛哭。
村民們竭力營造出的輕鬆愉悅的氛圍在這一記重拳下支離破碎,共同的見證反而讓僞裝與遮掩都成爲了天方夜譚。
在這一次集體聚餐後,所有村民都開始儘可能地遠離任何液體,如果不是渴得受不了,甚至不會去喝水。
到了不得不喝水的時候,他們也會閉上眼睛,摸索着去接觸水源,因爲村長已經無處不在了,只有存在液體的地方,就能夠看到他的身影。
一夜難眠。
第二天,祭祀照常舉行,無論心中多麼恐懼,多麼不想接近小廟,村民們都必須要去,因爲不祭祀死得會更快。
所有人的精神狀態都很不好,這一切都被老瘋子看在眼中,村裡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他也心中有數。
只不過有一點他想不太明白,他不知道爲什麼其他人看到水就會躲出老遠,無論是路邊的髒水溝還是桶裡的飲用水,甚至是吐出來的唾沫。
這是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祭祀,村民們像是火燒屁股一樣,匆匆地燒香,匆匆地叩拜,匆匆地離開。
老瘋子有點不明所以,不過心中卻有着快意,他知道這些都和村長有關。
然而老瘋子這段時間並沒有經歷過任何不尋常的事,他也從未擔心過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親眼目睹妹妹一家三口死去,老瘋子自感對不起他們,就算村長殺了他,他也不會有怨言。
在祭祀結束返回村子的路上,一件令人難以理解的事將恐懼催化到了極限,有一個小孩因爲亂跑被人撞了一下,結果踩到了一灘小水窪。
下一刻,小孩像陷入了沼澤一般,漸漸被那水窪吞沒了。
村民們瞭解村子以及村子周圍的一切,這水窪只是雨後留下的積水,深度僅僅能夠沒過鞋幫而已,如何會淹沒一個人?
在這期間,那個小孩瘋狂地哭喊求救,但是沒有一個村民敢上前救援,就連他的父母也只是抱頭痛哭。
繼之前那幾戶人家全家死絕後,這是第一個死亡的人,一個小孩,在村民們眼中他是一個無辜的人。
至此,村民們終於明白,村長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們,只不過相較於幹掉那幾戶人家的方法,他們可以死得慢一些,委婉一些。
一路逃回村子,村民們都開始悄悄地收拾起了行裝。
他們準備逃離這個村子了,雖然不按時祭祀同樣會死,但至少能多活幾天,而且誰知道這古井的變化會不會已經導致那個規矩被打破了呢。
之前被嚇瘋那個村民今天就沒參加祭祀,他的家人想要拉着他一起去,但瘋子怎麼會老實聽話呢。
然而,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看到那個瘋子趴在村口的地上打滾。
按照以往的經驗,如果錯過了祭祀,脫水的症狀很快就會出現,到第二天基本會嚴重到足以致死的程度,可是看那老瘋子怎麼也不像不舒服。
逃出去不會有事的!村民們不停地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也許只要逃走了,他們不僅能夠擺脫村長的噩夢,還能不再受限於古井的約束。
他們聽村長說過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比他們有時去採購生活用品那個鎮子還要大的城市,火車、輪船……
也許能夠在那樣的地方過上幸福的生活呢,村民們渴望着,嚮往着。
至於爲什麼悄悄地離開呢?他們希望有人能夠留下,在被野獸追趕的時候,沒必要跑贏野獸,只要跑贏自己的同伴就可以了,身後的同伴越多,自己就越安全,而如今在他們眼中村長就是野獸。
很快便有人收拾好了行裝,事實上憑藉人力能夠帶走的東西並不多。
老趙是第一個收拾好的,他除了錢沒有帶任何東西,村長還活着的時候,兩個人經常聊天,他知道在外面的世界,有錢就足夠活下去了,並不需要其他。
帶着自己的全部積蓄,老趙和老婆孩子一起出了門,因爲沒有攜帶任何東西,所以他就像平時一樣,閒庭信步。
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老趙比任何人都明白,而且他也有信心不會被其他的村民發現。
一路來到村口,老趙回頭看了一眼村子,這一走或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趙的女兒哭了,他的妻子輕聲安慰着,老趙一言不發,拉着妻女就走上了土路。
如果不是前段時間找了個半大小子定親給女兒破了身,被扔進井裡的就可能會是自己的女兒。
老趙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卑劣的人,在這個村子又哪裡有好人,好人會用別人的女兒去祭祀古井?
老趙離開沒多久,村裡的人就陸續出發了,爲了避開其他人的視線,他們很多都選擇了不走那條路,而是在山裡穿行。
在村子生活了一輩子,這座大山他們很熟悉,無論是哪個方向他們都能走出去,頂多就是費點力氣。
當然,畢竟村子人多,所以還是有村民在路上遇見了。
相遇後他們都是熱情地和彼此打着招呼,但是卻對將要去做什麼絕口不提,而且很快就會和彼此分道揚鑣,並加快速度。
短短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村子就只剩兩個人了,老瘋子和真瘋子。
真瘋子坐在村口流口水,望着那些在山上穿行的村民發呆。
他被家人拋棄了,想要帶一個不聽話的瘋子出山簡直太難了,他的家人做不到。
老瘋子站在真瘋子旁邊,冷眼看着這一切。
這一場祭祀讓村民們將窮兇極惡的一面暴露得淋漓盡致,這讓他感到懊悔與噁心。
他也曾冷眼看着別人被扔進井中,如今他只覺得這樣活着還不如死去。
至於那些村民能否離開,他不知道,或許能吧,但是他並不認爲離開了村子這些人就能幸福快樂地活着。
看了一會兒,老瘋子覺得很無聊,就返回了村子。
真瘋子依舊坐在那裡,他已經不再整天在村子裡跑來跑去大喊大叫了,多數時候他都在發呆,就像一個沉思者。
……
老趙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出發已經很久了,在走到岔路口的時候突然起了霧。
山裡的氣候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這種突然起霧的情況雖然很罕見,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所以老趙當時並不在意,畢竟還能看清腳下的路,於是他繼續帶着妻女沿着出山的那條石路一路前行。
可是在霧氣中走了這麼久,按理說應該已經出去了,但是他們卻依舊在山上。
老趙的女兒因爲霧氣的原因有些害怕,一直不怎麼說話,老趙的妻子問過一次爲什麼還沒走出去,但是老趙也搞不明白,乾脆將老婆呵斥了一通,沒有解釋。
隨着時間的流逝,老趙慌了神,步子越來越快。
終於,眼前豁然開朗,老趙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了問題,他居然走回來了,就站在那個岔路口,向前看去就能看到村莊。
老趙的女兒被嚇哭了,他的老婆也壓抑地抽噎着。
冷汗順着老趙的鬢角流淌下來,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是根本就不敢細想。
猶豫了一會兒,老趙拉着妻子和女兒轉身再次走上了岔路口。
他寧願相信剛纔的一切都是意外,所以這次他格外地小心,走得很慢,很仔細。
不光老趙一個人,所有的村民都遇到了同樣的情況,無論他們選擇從哪個方向離開。
只要走出一定距離,他們就會被霧氣包圍,而在霧氣中穿行一段時間後,他們就會回到霧氣出現的位置。
老趙第二次返回岔路口的時候太陽已經要落山了,即使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已經走不出去了,而且他也不敢在天黑的時候在山裡亂轉,所以他帶着妻女返回了村子。
其他的村民也陸陸續續地回到了村子,沒有一個人成功地離開。
而且回來晚一些的村民還看到了另一幕,那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村民們披着白色的斗篷,帶着兜帽和麪具,整齊地走向小廟的方向。
碰巧遇到的人都躲在了一邊,在這個遊魂一樣的隊伍經過之後纔敢回家。
回到家中的村民們都絕望了,沒有辦法離開,難道只能在這裡等死嗎?
因爲睏倦與疲憊睡着後,村民們又做了同樣的夢,在夢裡,周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們能感受到自己身在水中,因爲這些水正不停地從口鼻灌入他們的眼睛。
強烈的窒息感折磨着他們,但是他們卻不能失去意識。
這種情況持續了不知多久,直到周圍開始變亮,他們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井中,就是廟裡的古井。
待到周圍完全亮起來,恍惚間他們又來到了村裡,他們能夠看到自己和村裡的人都在平靜地生活着,像那場祭祀發生前一樣,只不過,這美好的場景中並沒有村長的身影。
他們沒有辦法支配自己的身體,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待到太陽落山,天黑下來後,他們又回到了井中,被冰冷與窒息感包圍,這一切循環往復,直到他們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