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還在不斷的從甬道吹來, 偶爾能掀起一點花轎的簾角。易書不知道剛剛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他總覺得那轎子裡似乎沒人。
這個念頭剛起易書忍不住笑自己,這種地方還指望有正正常常的‘人’?只怕就單單是他們三個裡面, 最正常的也不過趙巖一個而已。
雖然他對秦肖的那部分還沒拼湊完全, 只是對自己自身的記憶記清個七七八八。但是他總覺得秦肖的秘密比他還多, 腦子裡一陣空白, 索性按按額頭懶得再去想。
他只要知道秦肖不會害他這就夠了。
石人擡着花轎轉過一圈又一圈, 不熟悉路的人分分鐘就會暈在這裡面。饒是趙巖這種心理素質好的也感覺自己腿肚子發軟,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面前是一處小小的屋子,看架勢真有點舊時候老屋子的風範。趙巖出身平常, 往上數三代皆是普普通通的勞苦大衆。因此對這種房屋也是熟悉的很。
屋外豎着籬笆,左邊開墾着一小片地, 種着些時令蔬果。右邊葡萄藤攀援在支架上, 下面擺着一小張躺椅, 葡萄藤上掛着水靈靈的葡萄。那邊菜地裡卻又掛着紅的飽滿的番茄。再看看外面柿子樹上掛着一個個燈籠似得,別說趙巖傻了眼, 就是易書也覺得有點不對。
在這個巖洞裡似乎毫不在意時節的問題。太奇怪了。
走在前頭的‘新郎’下馬推開屋門,“幾位客人先請。”
他嗓音乾澀沙啞,彷彿在砂紙上摩過,秦肖不自覺皺了下眉頭,“哪有奪了主人家風頭的客人。”
花轎中的女子又笑吟吟道, “客人既然如此說了我們就快些進去罷, 不然賓客也都該等急了。菜涼了, 可就不好吃了。”
她後面的話音扯的又尖又長, 像是有人湊在耳邊低聲獰笑, 聽的人極不舒服。易書心裡默默的打了個突,他怎麼覺得這新娘子說的菜, 就是他們呢?
幾個人並排着進去,康子神智彷彿清醒了一點,身邊的小丫鬟馬上又從衣袖裡取出一隻屍蟲放到他嘴邊,不過片刻康子的眼神又空洞起來。
秦肖瞭然,怪不得康子嗓音喑啞。再說就只是這花轎中一點點惑人的本事,也斷不至於把一個大老爺們一直困在這。原來又是這些屍蟲。
進屋之前秦肖故意落下幾步,易書有些好奇的望了他一眼,秦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易書嘴角勾了勾突然生出點兩人在一塊下絆子的感覺,身子略側了側幫他擋住那些紙人的視線。
這屋子看上去不大,只是一進來卻不小。裡面擺了四五張桌子,待他們進來後還尚有不小的空閒。桌子上放着冷熱拼盤,熱菜冷菜,甚至還有不少瓜子茶果,看上去倒是真像普通人家請吃喜宴一般。
如果忽略他們腿上皆是無肉只剩一截截白骨的話,握了握袖子裡的匕首,易書再看一眼腳下的影子,心裡也還算是放心。
“哎呀,吳妹子你帶客人回來了,也不早說,我們也好去接接。”第一桌上一個老人家放下筷子,仔細看那盤紅燒雞丁上還有縷縷血絲,半生不熟。可是剛剛他吃的卻分外開心。
好嘛,這是入了狼窩了。
花轎就正正當當的擺在屋子正中間,卻也沒人覺得奇怪。或者已經是見怪不怪。花轎裡那個嬌俏聲音慵懶的轉了個話音,“錢老伯這話說的我愛聽,我這是大喜的日子你們在這早早就動了筷子,我可不依啊。”
“不過好在我們當家的不是那般小氣的,今兒也就算了,往後要是再這樣,可別說我手黑,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就算了,還欺負我沒當家的了?”
那被叫做錢老伯的臉色微微一黑,又桀桀怪笑了一聲回着,“欺負誰也不敢欺負你吳家妹子啊,誰不知道你‘當家的’往後厲害着呢。還都得仰仗你們吃飯呢。”
眼看一來一往錢老伯和吳家妹子已經過了幾個回合,那吳家的又轉了個話頭衝着他們來了,“幾位客人倒是坐呀,薄酒小菜別嫌棄纔是。”
這花轎裡的女人大約死了有些年份,說起話來倒是有些像舊時的人。開始聽着有些不適,到如今也能順着說上一二。
易書快速的看看這幾桌,第一桌便是那個錢老伯坐的地方,第二桌最奇怪的便是有個身材火辣的女人,不過看上去卻沒什麼不對。既非枯骨又不像是怪物。第三桌普普通通,只是緊盯着他們像是急着下鍋。第四桌圍了六個人顯得有些擠,倒是不知道明明還剩下一張桌子爲什麼非要共同擠在一個地方。
想來是沒得他們選了,易書幾個人挑了空蕩蕩的第五張桌子坐下。桌子上乾乾淨淨,絲毫灰塵也無。
近期有人坐過不成?
這種長長的板凳易書也沒見過,看上去倒是很像挑水的扁擔,長長的一條。桌子上擺着和其他幾桌一樣冷熱拼盤,熱菜冷菜,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這桌的白米飯上插着筷子。
易書把插着的筷子拿了下來端在手裡掂量。老家有個說法,只有死人才會這樣吃飯。這是已經提前把他們當死人了?
胃口倒是不小,就怕他們吃不進去。
其他幾張桌子一派和樂氣氛,只是這種氣氛之下到底有幾分是真只有各自心裡才知道。推杯換盞之間花轎就靜靜的立着,不知何時那個女人沒了聲響,也不再用嬌俏的嗓音再說兩句話。
康子依舊神色木然的坐在上座,呆呆的看着那頂血紅的花轎。
酒席吃到一半,那個身材火辣的第二桌的那人舉着杯子過來,視線在他們三個中間打了幾個旋最終攬住了易書,“小哥哥是哪裡的人,不知道今天來這是爲了見識見識黑血毛,還是蜘蛛來上了樑?”
這便是道上的黑話了,黑血毛就是常說的活屍,至於蜘蛛則是文/物/販/子。這是把他當成下來見識行當困在這的了。
“四海爲家而已,跟着幾位兄弟混口飯吃。”示弱總比逞強來的好,易書就坡滾驢順勢下來,不應聲也不反駁。
阿五在心裡勾了幾筆面上卻不動聲色,想她好不容易擺脫了康子這個想獨自做大的亡命之徒,哪想到半路個被一羣紙人截了胡。偏偏這羣紙人油鹽不進,刀槍難打,最後她也只能乖乖服了軟。
但是這裡的情形一次比一次狠厲,如果不能和他們結夥,很難說她不會交待在這。
心裡一急動作也不免越發大膽起來,阿五幾戶半個身子掛在易書肩上,她本就生的貌美,人又潑辣爽利,因此在道上很是有人緣。奈何易書在秦師兄的美色下見識的久了,對上阿五隻覺平平。別說是坐懷不亂,就是此刻秦師兄親自上陣他都能一巴掌給拍出去。
就是這麼任性!
阿五不依不饒,秦師兄臉色一層一層好像冰碴子壓了上去,只恨不得分分鐘把這層狗皮膏藥扒下來。趙巖眼觀鼻鼻觀心,默默閃出一點空座默不吭聲的把阿五摁下坐着。阿五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們一個個不上鉤的樣子,緩緩把杯子放下,“不用美人計來着?”
趙巖憋住笑努力想着自己還是人民好公僕,“不用,畢竟都困在這了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阿五一拍大腿,“早說呀!”
許是音量有點高,前面幾桌都回頭看着,阿五擺擺手擺了個道歉的手勢,再說話聲音已經低下去,“看起來,你們也是被‘請’過來的?”
易書端着筷子在盤子裡翻來翻去一派無聊,“是啊,那些紙人看上去就不好惹。”
想想一個紙人收拾了他們後邊的尾巴,怎麼想武力都很懸殊。再加上如今這幾桌,還有那兩個看上去就力大無窮的石人。秦肖要不是爲了他心理上能過得去點,他們也不用這麼深入虎穴了。易書心裡一陣一陣的自責,到最後連翻弄飯菜的興致也沒了。
阿五單手托腮,手中搖搖晃晃一杯水酒,轉來轉去就是不肯喝下去,看來也是知道這裡面有問題的。
“說起來是這樣,不過現在是沒辦法也得想辦法了。你們困在這還不久,我在這一個星期了。可是眼睜睜看着這些東西的變化,再不跑可就跑不出去了。”
阿五一杯酒倒在地上,眉眼中少見的染上一點狠毒,“要不是這傢伙心思太黑,我們也不用栽在這!”
易書愧疚感更重,倒是秦肖見他難過轉了轉話題道,“你說跑不出去,難道這裡還會有什麼變化不成?”
阿五自知失言,現在他們雙方勉強算個同盟關係,她若是在自己人面前擺出一副狠辣樣子不免讓人對她起了防心。
“你們大約還不知道,看到那個花轎了嗎?我見她回來過七次了。每次都帶着不同的人回來,但是每次很奇怪。”說到這阿五也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說的樣子,聲音漸漸就低了。
“那是怎麼個奇怪法?”趙巖看着桌上腥氣粘稠的一桌菜有些反胃,不得不找些別的話題來轉移注意力。
“怎麼說呢,每次帶回來的人都會坐這一桌上。但是不久後,他們就會莫名的不見了。而且每次,他們都像看不見一樣,就任由他們不見了。當時最後的那個姑娘就眼睜睜的消失在我眼前,像水蒸氣一樣,呼的一下就沒了。而且他們消失的間隔,好像越來越快了。”
“再說這頂花轎,每次回來,這裡面的新娘子從不下轎,弄得我都懷疑裡面有沒有人了。”
到底有沒有人?確實易書也懷疑這個問題。正這麼想着,只聽屋外梆梆梆傳來三聲打更一樣的聲音。
花轎突然傳出那個女人的聲音,“到時辰了,我也該下轎了。”